吳曉君
摘 要 北島經歷了文革動亂荒誕的年代,在一片廢墟之上,作為朦朧詩的代表詩人,他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極具藝術性的詩作,啟蒙了一代人的詩歌觀念。而他冷峻的懷疑主義和不妥協(xié)的批判精神,揭示了生存和生命經驗,更新了一代人的情感。北島在文學與精神的雙重意義上,為人們重新構建了一片星空。
關鍵詞 北島 朦朧詩 藝術價值 時代意義
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在經歷了十年文革的動蕩與浩劫之后,幾乎一片空白的中國新詩史上出現(xiàn)了人性反抗、呼喚自由之聲,朦朧派詩人以異軍突起的方式崛起于詩壇,使得詩歌從藝術到觀念上都發(fā)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年青的作家們矛頭直指那段剛剛過去的黑暗歲月,反映了從迷惘到覺醒再到反抗的一代青年的心聲。作為朦朧派的代表性詩人,北島開啟了現(xiàn)代漢語詩歌的歷史,積極進行詩藝的革新,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極具藝術魅力與現(xiàn)代主義特色的朦朧詩歌,為新時期詩歌創(chuàng)作做出了卓越貢獻。同時,他用自己的極具理性色彩與批判力的寫作深入反思了一段荒唐、黑白顛倒的歷史,發(fā)出了控訴與反抗社會現(xiàn)實的最強音,成為沉淪時代普通公民精神自救的象征。
北島(1949—),原名趙振開,祖籍浙江湖州,生于北京,畢業(yè)于北京四中,是中國當代極具影響力的詩人作家,朦朧詩派代表詩人。并且,在所有的朦朧詩詩人中,北島占據(jù)著一個特殊的位置。首先,他是文革結束后一個重要的“知青”詩人群體“《今天》派”的創(chuàng)始人,在朦朧詩早先一個時期屬于代表人物,其詩歌創(chuàng)作對舒婷、顧城等人產生過重大的影響。其次,北島率先追求現(xiàn)代主義表現(xiàn)方法,在朦朧詩討論中引發(fā)了激烈的爭論,從而成為詩壇內外關注的對象。由此可見,北島在文革之后的朦朧詩發(fā)展歷程上,扮演著開拓者和革新者的角色。
北島對詩歌藝術的革新有著清醒的認識。他“試圖把電影蒙太奇的手法引入自己的詩中,造成意象的撞擊和迅速轉換,激發(fā)人們的想象力來填補大幅度跳躍留下的空白”,同時,他又“十分注重詩歌的容納量、潛意識和瞬間感受的捕捉”。所以,北島的詩歌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意象的豐富與意象組合的不拘一格。如他的《回憶》:
燭光/在每一張臉上搖曳/沒有留下痕跡/影子的浪花/輕擊著雪白的墻壁/掛在墻上的琴/暗中響起/仿佛映入水中的桅燈/竊竊私語
這首詩運用了豐富、跳躍的意象,通過對“燭光”、“影子”、“浪花”、“雪白的墻壁”、“琴”、“桅燈”這些意象的非邏輯性組合,寫出了回憶的朦朧與若隱若現(xiàn)、難以捕捉。這一特點使得北島的詩作蘊含豐富,但是也存在晦澀難懂的弊端。除此之外,北島還十分擅長使用象征、反諷的手法,使得他的作品帶有明顯的現(xiàn)代主義特色,這一類詩像《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冰川紀過去了/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好望角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競/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只帶著紙、繩索和身影/為了在審判前/宣讀那些被判決的聲音/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zhàn)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這首詩的背景是1976年1月8日,周恩來總理逝世,“四人幫”一伙壓制群眾追思活動,導致萬人涌上天安門廣場抗議。“冰凌”、“死海”都是使用了象征的手法,其矛頭直指“四人幫”統(tǒng)治之荒謬黑暗,兩個“為什么”寄是不解的反問也是深痛的諷刺,表達了作者的激憤之情。
與其他的同輩詩人相比,在運用現(xiàn)代主義詩歌手法和技巧方面,北島明顯技高一籌,這與他積極吸取西方詩歌創(chuàng)作經驗有著密切的關系。但同時北島指出:“我的詩受國外影響是有限的,主要還是要求充分表達內心自由的需要,時代造成了我們這一代的苦悶和特定的情緒與思想?!笔晡母锶缤粓鲐瑝艋\罩了千千萬萬的同胞,北島也未能幸免。
北島的國內作品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與20世紀80年代中前期,而80年代中后期,北島就很少發(fā)表作品,所以,北島的大多數(shù)作品都是表現(xiàn)對于“文革”噩夢般的感受。十年的災難與浩劫在每個人的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何況是擁有一顆詩人所特有的敏感之心的北島。充滿荒謬和悖論的歲月剝奪了一代人的希望與理想,留給他們的永遠是封閉而且混亂的生活,北島的詩歌就是一個被扭曲的時代的精神印記,所以北島的詩歌中大多帶有“陰森、冷漠、荒誕、孤獨和孤傲蔑世的情緒”[3]以及“一種侵入肌理的陰冷和難以療救的絕望”,這也成為北島詩歌的一大藝術特色。
在北島的《履歷》中,死魚夢見了海洋對“真理”進行了消解,流露出了極端荒誕的意識:
我弓起了脊背/自以為找到了表達真理的唯一方式,如同/烘烤著的魚夢見海洋/萬歲!我只他媽喊了一聲/胡子就長出來
文革的年代是黑白顛倒的年代,邪惡取代了善良,欺騙取代了誠實,卑鄙暢通無阻,高尚卻步步受挫,這種荒誕產生于一個畸形的年代,并且嚴重影響了人類的心靈,人與人隔絕開來,缺乏真摯的信任與溝通,北島的《觸電》真實地反映了這種絕望的生存體驗:
我曾和一個無形的人/握手,一聲慘叫/我的手被燙傷/留下了烙印/當我和那些有形的人/握手,一聲慘叫/它們的手被燙傷留下了烙印/我不敢再和別人握手/總把手藏在背后/可當我祈禱/上蒼,雙手合十/一聲慘叫/在我的內心深處/留下了烙印
在這個特殊的年代里,親人之間、夫妻之間、朋友之間都可以相互出賣,而目的正是為了保全自己。人與人之間哪怕是最親密的人之間也存在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為什么懼怕握手,因為擔心會被欺騙、被出賣,因為害怕會在手上、在心上留下疼痛的傷疤,人終究是社會性的動物,終日的孤獨不見盡頭,絕望的氣息彌漫了一切。這種懷疑、幻滅的情緒充斥著北島的大多數(shù)作品,提醒著我們在中國的歷史上有過這樣一段艱難的歲月,而這樣的日子,距離我們也只有幾十年。
北島吸取了西方詩歌創(chuàng)作技巧,這是對詩藝的革新,但他的作品之所以得到廣大讀者的認同,是因為其創(chuàng)作是從腳下的土壤開始,盡管這土壤是貧瘠的,開出的花朵是畸形的艷麗,卻恰如其分的反映了這個時代。
北島是朦朧詩壇的代表詩人,是文學領域的泰斗;但在那個動蕩過后又一片荒蕪的年代里,北島又是一種精神象征。北島作為一個新時代的歌者,他不僅具有超凡脫俗的文學天賦,同時,他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獨立的人格力量和覺醒者的先驅意識使得他能夠冷峻、理性地審視這個時代、批判這個時代、反抗這個時代。他希望通過詩歌構筑“一個自己的世界,這是一個真誠而獨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義和人性的世界”所以北島有這樣的《宣言》:
我并不是英雄/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個人
這正是這一代人所需要的,每個人作為“人”的權利不被強權踐踏,人們能夠平等、獨立、尊嚴的生活,當現(xiàn)實不能滿足這一點時,北島作為“人”的代言人站出來,冷峻、理性的展開了批判,他告訴人們,現(xiàn)實的不合理性,如《一切》:
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一切語言都是重復/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愛情都在心里/一切往事都在夢中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一切信仰都依靠呻吟/一切爆發(fā)都有片刻的寧靜/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音
詩人似乎以一種否定的情緒面對一切,但即使有否定,詩人也并不悲觀。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人至少應該認清現(xiàn)實,才有能力進行反抗,而北島就是這樣一個清醒的觀察者與記錄者,他向人們指出什么是荒謬的,什么又是應該堅持的。當同邪惡勢力頑強抗爭的勇士遇羅克最終犧牲時,北島寫了兩首詩獻給他,一首是《宣言》,一首是《結局或開始》,詩歌的情緒是悲痛的,又是贊頌的,是無助的,又是抗爭的,像顧城《一代人》里說的一樣:“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北睄u通過詩歌的創(chuàng)作傳達這種批判與反抗精神,文革十年,荒廢的決不僅僅是經濟,更是人的心靈,北島就如魯迅一般,其成就不僅僅在于文學領域,作為一個時代的先驅者,他辨別了是非黑白,呼喊出了民眾的聲音。北島指出了人們應該走的道路,在一片廢墟之上,為人們構筑了一片精神的星空,指引人們到達光明的彼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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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於可訓.中國當代文學概論[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140.
[4]北島.我們每天的太陽[J].上海文學,19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