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蘊涵著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真實地再現(xiàn)了由封建傳統(tǒng)文化向現(xiàn)代文明轉(zhuǎn)型的歷史階段,深刻反思了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期的關(guān)中文化,展現(xiàn)了從近代向現(xiàn)代過渡的歷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稱之為一部民族史詩。
一、 宗法禮教下白嘉軒的悲劇社會價值觀
(一)隱忍下的修身之術(shù)
儒家思想對中國人的影響很深,每個人都需要學會忍耐,才能很好的立身。在作品中,白嘉軒是一族之長,對孔孟儒學進行了深入研究,對傳統(tǒng)倫理道德進行了系統(tǒng)學習,所以在面對鹿子霖的奸詐卑鄙時,以仁義立身的白嘉軒只能通過忍讓來維護自己的地位和利益。鹿三作為白家的長工,不論是白秉德、白嘉軒還是白孝文,都表現(xiàn)了對鹿三勤勞和忠直的肯定,而白嘉軒更是通過自己的仁義善行展現(xiàn)了對鹿三的尊重。對于其他族人,白嘉軒也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寬厚,比如他幫助鹿姓幫工賣水田的時候,除了讓賣主開口要價,還加三斗來展現(xiàn)仁義;而對李寡婦賣水田之事更表現(xiàn)了仁義寬厚。
(二)治家中的中庸哲學
在白鹿原上,白家和鹿家人明爭暗斗了幾輩子。白嘉軒作為族長,自然要維護宗族的利益;在兩家維護自己宗族利益的過程中,鹿子霖也希望通過各種方法來對白嘉軒進行壓制和羞辱,而白嘉軒以豁達的態(tài)度和中庸哲學所賦予的胸襟,在歷經(jīng)很多次深刻的劫難和痛苦之后,對待仇家依然表現(xiàn)出一種以德報怨、寬宥容忍的態(tài)度。比如,鹿子霖在當上鄉(xiāng)約后,在其管轄的村子里,對白家進行了處心積慮的陷害,讓田小娥對白孝文進行引誘,最終使得白孝文被迫離開家門,這些事情都對白嘉軒造成了難以抹去的內(nèi)心傷痕,但是當鹿子霖被捕時,他仍以真誠的態(tài)度,囑咐白孝武去找白孝文,讓他給鹿子霖求情,這是白嘉軒寬廣胸懷的充分體現(xiàn)。
(三)恪守儒道
白嘉軒是一個世襲族長,對儒家道德始終恪守,并以此來塑造自己的人格。在教育兩個兒子的時候,他親自教導,使得白孝文自小舉止行為就端莊有禮;在白鹿原祠堂重修儀式上,白嘉軒更是表現(xiàn)出最為隆重的形象,贏得了全族老少的尊重和愛戴。但是,他的女兒白靈在新式學堂學習,接受了新的思想,希望獲得婚姻自由,追求思想自主解放,最終為了革命需要毅然決然地走出了白鹿原。她讓白嘉軒在族人當中蒙上了恥辱,背上了自私的名聲,更使得白嘉軒被子女拋棄的失落感和無奈感進一步加深了。
二、傳統(tǒng)倫理道德下田小娥的社會價值觀
男權(quán)社會下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對于男性有著絕對的寬容,對于女性卻是絕對嚴苛。白嘉軒共有七房女人,他以此為自豪;鹿子霖當很多人的干爸,滿村逛窯子,然而在眾人面前依然道貌岸然;黑娃睡別人的女人,當土匪,但是依然能夠當上保安團營長,并冠冕堂皇地回到白鹿原來祭祖;白孝文雖然已經(jīng)潦倒落魄幾近死亡,但是仍然可以當上保安團營長、滋水縣縣長。相比之下,田小娥為了追求個人幸福,掙脫傳統(tǒng)倫理的牽絆,卻成了為人不齒和辱罵的對象,成了壞女人,最終死在公公手下;白靈依靠自己的知識,憑借自己的膽識,走向了革命的道路,但是最終卻因為革命內(nèi)部的肅反斗爭而慘遭活埋;陸兆鵬媳婦獨守活寡,得了淫瘋病,為了不使家門受辱,死在了父親手中;白孝文媳婦最終餓死在白嘉軒面前。總而言之,在作品中男性處于絕對優(yōu)勢,女性處于絕對劣勢。
魯迅有言: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別人看。田小娥、兆鵬媳婦、白靈,她們也曾十分美好無瑕,對愛情有深深的期待,對生活充滿了向往,曾經(jīng)進行過熾熱的追求,也付出過真心,但是世事無情冷漠,最終她們都沒能夠逃脫封建主義的束縛和傳統(tǒng)道德的枷鎖,深受男權(quán)主義的壓迫和抑制。作者所要傳達給讀者的就是這些,人生最殘酷的事情莫過于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讓自己如花的生命被毀滅,在世間消失。作品中典型的悲劇女性形象之一就是田小娥,作為一個女性,她僅僅想找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希望能夠有個依靠,不再孤獨絕望;她的笑靨充滿愛與情感,但是得到的卻是世人的厭惡和唾罵,最終被公公的梭鏢所殺害。在這個世上,她被人一次次的利用,被一再拋棄,她是一個渴望自由,需要被別人愛的女人,然而由于無法掌控命運,最終還是無法擺脫道德禮教的束縛,不被世人所接受。后來她的父親把她許給了年邁的郭舉人做了小妾,雖然享受著錦衣玉食,卻成了性奴隸,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在男權(quán)社會下,對這種病態(tài)的婚姻,沒有人會對此有意見,在宗法制的婚姻觀念下,女性的這種人生命運被看做是理所當然的,在男權(quán)社會里,女性的個人感受微不足道,就仿佛塵埃一樣。田小娥內(nèi)心渴望著過一種有尊嚴的生活,因此她希望走出男權(quán)社會的束縛,試圖同壓抑黑暗的生活作斗爭,于是便同黑娃有了那一段隱秘和充滿誘惑的愛情,并希望同黑娃終身廝守。雖然他們的愛情是建立在情欲的基礎上的,然而是出于自身本質(zhì)力量的強烈追求,是對封建禮教的極端挑戰(zhàn)。
這種蔑視封建禮教的行為自然不會被封建勢力接受。田小娥最終被郭舉人休掉,父親急急忙忙將她嫁給了鹿黑娃,就像處理一泡狗屎一樣,并且不讓她再回家。田小娥和黑娃經(jīng)歷種種磨難最終可以生活在一起,都盼望著過上幸福安穩(wěn)的生活,但是他們的這種愿望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最終破滅了。族人不允許她進入祠堂,公公婆婆沒有給予她祝福。她只得在窯洞里過著貧苦的生活。一場風攪雪的農(nóng)協(xié)運動連這種貧苦的生活都給破壞了。黑娃為了逃命離開,她自己孤苦伶仃,擔驚受怕,過著神情惶惶的生活,無依無靠。她就是一個小女子,需要有個男人來依靠,不然就沒有生活的力量。黑娃離開后,她獨自在破窯洞過著惶恐的生活,后來她是如何被卑鄙的鹿子霖霸占的,如何和鹿子霖串通將白孝文拉下水,如何在祠堂被毒打,這些事情看似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在同男權(quán)社會和封建禮教的斗爭中,她一次次勇敢地抗爭,又一回回地受到傷害,以至于最后再沒有力量站起來,到最后就連公公鹿三這樣一個老實本分的莊稼人都不能夠容下她,要將她置于死地。
三、黑娃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渴望
從文化層面來說,《白鹿原》對中華民族命運的生存方式進行了深入探索。人與環(huán)境,即人與歷史文化的對立沖突的復雜矛盾是小說主要表現(xiàn)的內(nèi)容。在作品中,對于儒家文化的全部要義,作者進行了深刻的解析,將其對民族歷史命運的深刻影響和對個體生存的影響進行了揭示。在作品中一直貫穿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對儒家文化的反思,而作者對儒家文化進行審視是通過黑娃這一人物形象來進行的。在作品中,黑娃出現(xiàn)時,白鹿村在人們心中已經(jīng)成了仁義的典范,是一個圣地。白嘉軒和朱先生不斷地用他們的仁義行為來對儒家文化的精髓進行闡釋。在他們的精神感召和善行的引導下,白鹿原的生活秩序十分和諧,充滿友好的氛圍。而黑娃卻是一個異類,對仁義有著本能的抗拒和排斥。他從小就頑皮,不喜歡讀書,鄙視鹿子霖的卑劣行徑,對白嘉軒凜然正義的身軀也看不慣。父親將其送入學堂讀書,是為了讓他改掉野性頑皮的劣根性,使他成為如同白嘉軒一樣的謙謙君子。但是對于讀書的枯燥和寂寞,黑娃無法忍受,而對鹿兆鵬施舍給他的冰糖卻有著深刻的記憶。黑娃無法抗拒白嘉軒粗壯有力的手,被一直拽到了學堂。白嘉軒粗硬有力的手給他的記憶是復雜而難忘的。黑娃因為低賤的出身、貧困的生活而產(chǎn)生了失落感和自卑感,這進一步使他形成了倔強的性格,讓他對命運進行本能的抗爭。黑娃一開始的目標是想成為一個財東,就像白嘉軒、鹿子霖那樣,于是他開始嘗試著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并為之努力。這個時候的黑娃是單純簡單的,有著自然的天性。然而他的這種個性同白嘉軒所說的耕讀傳家、學位好人的思想是不相符的。黑娃的叛逆是從外出熬活開始的。在革命的大潮中,黑娃終于得以釋放被壓抑的情感;在白鹿原展開的風攪雪農(nóng)民運動中,他很快就成了帶頭人。后來國共分裂,革命受到挫折,他背叛離開家鄉(xiāng)。憑借著自己的聰敏,他成了旅長的警衛(wèi),后來迫不得已成了土匪,成為土匪的二拇指。大拇指遇害后,黑娃接受招安,做了縣保安團炮兵營營長。在滋水縣解放前夕,他率領(lǐng)部隊起義,成了副縣長,然而不過半年,由于白孝文的暗算最終被槍斃,從而結(jié)束了自己坎坷跌宕的人生。
通過黑娃的人生歷程我們可以看到,在他桀驁不馴的外表下有著一顆騷動不安的心,包含著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愿望,對現(xiàn)存制度的不滿,對傳統(tǒng)文化的叛逆。然而,出身的貧賤、不屈服的性格,讓他在進行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路上產(chǎn)生了偏離,使他的叛逆方式超越了現(xiàn)存的制度和文化。不論是擔當農(nóng)民運動的帶頭人,還是紅軍戰(zhàn)士,抑或是土匪,對于主流社會文化,他都有著不自覺的偏離,對社會制度和文化進行著叛逆。作者在這部作品中將儒家文化同人性之間的沖突以及儒家文化對人生命力的壓抑進行了形象的揭示。一股強烈的生命意識在黑娃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將同儒家文化相對立的人性內(nèi)涵充分展現(xiàn)出來。對于黑娃,作者這樣描寫道:“他的眼里有著一種豪恨之氣,雙臂如同椽一樣粗壯,胸部肌肉呈現(xiàn)兩大板塊狀,走起路來有著一種赳越的氣勢?!焙谕藿饎偱?,敢作敢為,同吳承恩所描繪的孫悟空有著幾分相像,受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沒有任何拘束,隨性而為,敢于抗衡現(xiàn)有的規(guī)范,同白嘉軒等人所尊崇的儒家倫理道德有著激烈的沖突。在他的身上,將作者對于人情人性的美進行充分展現(xiàn)和贊美,同時也對儒家文化對人性的壓抑進行了反映,這就是黑娃存在的價值。
四、結(jié) 語
《白鹿原》是一部以悲劇主題見長的文學作品。其悲劇精神主要在禮教與人性、靈與肉、天理與人欲的沖突中得到體現(xiàn)。受到傳統(tǒng)禮教文化的壓抑,人性產(chǎn)生了扭曲、毀滅,這就形成了白鹿原上各種人物形象命運悲劇的情況,將作品的悲劇精神顯示出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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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汪蕾(1977— ),女,江蘇響水人,碩士,江蘇聯(lián)合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南京工程分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文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