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現(xiàn)代文學史最重要的女性作家之一的張愛玲,學界已經(jīng)對其有著較為透徹的研究。對于其作品中的人物,有從精神分析學角度探討人物的病態(tài)心理成因“是作家潛意識的轉(zhuǎn)化”;有將作品中家庭環(huán)境中人物關(guān)系類比為閨閣政治;有從女性主義批評的角度分析其眾多的女性群像;還有從原型批評的角度分析等等。由于張愛玲的散文和小說中 經(jīng)常出現(xiàn)“電車”這個意象,而關(guān)于這方面的研究卻不深入。聯(lián)系張愛玲的人生經(jīng)歷,對于這種重復性的描寫背后蘊涵的意義和創(chuàng)作心理的研究是非常必要和值得的。
關(guān)鍵詞:張愛玲;電車;悲涼;精神分析
作者簡介:徐慧(1990-),女 ,漢族,安徽省桐城市人,北京市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2012級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9-0-02
一、作品中的“電車”
“在香港山上,只有冬季里,北風徹夜吹著常青樹,還有一點電車的韻味。長年住在鬧市里的人大約非得出了城之后的才知道他離不了一些什么。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條紋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條子便是行馳著的電車——平行的,勻凈的,聲響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識里去。”
城市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我們稱為公交車的,在張愛玲的時代叫做電車,常年的都市生活讓她熟悉了城市,習慣是最難以消磨的,一旦熟悉就變得依賴:
“我喜歡聽市聲。比我較有待意的人在枕上聽松濤,聽海嘯,我是非得聽見電車響才睡得著覺的?!?/p>
“電車回家”仿佛不很合適——電車為沒有靈魂的機械,而“回家”兩個字洋溢著無數(shù)的情感?!暗悄銢]看見過電車進廠的特殊情形罷?一輛銜接一輛,像排了隊的小孩,嘈雜,叫囂,愉快地打著啞嗓子的鈴:‘克林,克賴,克賴,克賴!吵鬧之中又帶著一點由疲乏而生的馴服,是快上床的孩子,等著母親來刷洗他們。車里的燈點得雪亮。專做下班的售票員的生意的小販們曼聲兜售著面包。有時候,電車全進廠了,單剩下一輛,神秘地,像被遺棄了似的,停在街心。從上面望下去,只見它在半夜的月光中坦露著白肚皮?!?/p>
再正常不過的電車進廠被作者說成是“電車回家”,只是電車都回家了,張愛玲卻無法擁有家的溫暖。即使是熱鬧的白天,也會有種無法訴說的孤獨,太陽下的電車,她看到的是荒蕪:
“一輛空電車停在街心,電車外面,淡淡的太陽,電車里面,也是太陽——單只這電車便有一種原始的荒涼?!笨偛幌氤姓J自己是孤獨的,或許身處熱鬧的電車里面才會暫時忘卻吧:“你知道有時候我耐不住一刻的寂寞。電車上倒是有許多人,熱熱鬧鬧的,可是擠不上?!?/p>
二、“電車”意象的作用
(一)作為交通工具
電車,是用電做動力的公共交通工具,電能從架空的電源線供給,分有軌和無軌兩種。電車出現(xiàn)在城市街道上始于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當時的電車因為要靠鋼軌形成供電回路,所以必須在一條固定的路軌上行駛。后來德國人西門子發(fā)明了無軌電車。1911年世界上第一輛無軌電車在英國開始運行,這種車從車頂上的高架電線獲得電力,輪胎取代了路軌。根據(jù)張愛玲在《封鎖》中所描述的:“在大太陽底下,電車軌道像兩條光瑩瑩的,水里鉆出來的曲蟮,抽長了,又縮短了;抽長了,又縮短了,就這么樣往前移——柔滑的,老長老長的曲蟮,沒有完,沒有完……開電車的人眼睛盯住了這兩條蠕蠕的車軌,然而他不發(fā)瘋?!蹦菚r候上海的公共交通工具電車應該是有軌電車。張愛玲很多作品中電車簡單的就是一種代步工具。生活在都市中的張愛玲,每次出行都少不了要坐車,對于“天天乘黃包車上醫(yī)院去打針,接連三個月,仍然不認識那條路”的人來說,再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想必是離不了電車的。
(二)作為場景
本雅明曾借西美爾的口說說:“大都市的人際關(guān)系鮮明地表現(xiàn)在眼看的活動絕對的超過耳聽,導致這一點的主要原因是公共交通工具。在公共汽車、火車、有軌電車還未出現(xiàn)的十九世紀,生活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場景:人與人之間不需要進行交談又必須幾分鐘,甚至幾小時彼此相望。”在這幾分鐘甚至是幾小時的過程中,往往就產(chǎn)生了故事,敘述內(nèi)容中具體描寫人物行為與環(huán)境組合成為場景,作家的創(chuàng)作總是少不了一定的場景設置。它能形成生動的畫面,產(chǎn)生藝術(shù)感染力。很顯然電車作為場景就有了利用的價值。電車是一個可移動的封閉空間,電車內(nèi)整齊的座位,有連座,有對座,車廂內(nèi)左右座位之間還有較為寬敞的空間供行人上下和暫時的立足。人們可以相互對望或者聊天,可以睡覺,可以看報紙,可以望著窗外……一切似乎都很透明。
《封鎖》就是經(jīng)典的以電車為敘述場景,講述的是發(fā)生在封鎖期間電車車廂內(nèi)的不知道能否稱作愛情的愛情:原本無任何交集的兩個人呂宗楨和吳翠遠,因為呂宗楨想要躲避自己表侄董培芝的搭訕,慌亂之中坐到了吳翠遠的附近,為讓董培芝知難而退,又故意找翠遠聊天。原本不能算做帶著單純目地的交談再慢慢深入之后竟彼此動了情,可封鎖結(jié)束,呂宗楨的危機也解除,一切都回到了原位,翠遠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封鎖期間的一切,等于沒有發(fā)生。整個的上海打了個盹,做了個不近情理的夢。”
(三)潛意識的流露
通覽張愛玲的作品,她眼中的電車,電車上的人,車廂內(nèi)的故事,在一種不動聲色的敘述中,總有一種冷到骨子里的荒涼。平凡的人,無法期望他們會有驚天動地的故事,也指望不了他們有多么寬廣的胸懷,說的都是一些生活的瑣碎,這也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宗旨所在。她曾說:“我寫作的題材便是這么一個時代,我以為用參差的對照的手法是比較適宜的。我用這手法描寫在一切時代之中生活下來的記憶。而以此給周圍的現(xiàn)實一個啟示。我存著這個心,可不知道做得好做不好。一般所說‘時代的紀念碑那樣的作品,我是寫不出來的,也不打算嘗試,因為現(xiàn)在似乎還沒有這樣集中的客觀題材。我甚至只是寫些男女之間的一些小事情,我的作品里沒有戰(zhàn)爭,也沒有革命?!彪娷囘@一接近平民的交通工具,有的也只是普通民眾的話題。
一輛太陽下的電車竟會讓張愛玲有種原始的荒涼感,如果不是作家個人內(nèi)心的折射是說不過去的。在張愛玲看來,那淡淡的太陽讓她沒有絲毫溫暖,相反是種冷冷的荒涼,孤獨和凄清。受太陽照耀的電車自然也就成了無辜的受害者,不會讓作者想到它車內(nèi)的溫暖而只有一股荒涼感。從張愛玲其他的作品對太陽的描述中,可以看到她的確對太陽沒有太大好感,她曾說:
“太陽的地方使人瞌睡。在陰陽交界的邊緣,看得見陽光,聽得見電車的鈴與大減價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著“蘇三不要哭”,在那陽光里只有昏睡?!?/p>
年輕的張愛玲似乎過早的就有了老年人的心態(tài),對一切都是那樣的懶洋洋,漠不關(guān)心,沒有什么能提起她的興致,能夠讓她開心大笑抑或歇斯底里,不得不說這是她深層心理也就是潛意識的流露。弗洛伊德認為人的精神活動的能量來源于本能,本能是推動個體行為的內(nèi)在動力。人類最基本的本能有兩類:一類是生的本能,另一類是死亡本能或攻擊本能,這兩種人的本能在張愛玲內(nèi)心潛意識中的激烈交鋒。她對太陽、親情、愛情等能支撐人活下去的生的方面不是很感激,可以說很冷漠,而對那些黑暗中的東西卻有種莫名的好感,并不抵觸。這很能反映張愛玲解讀世界的角度和感受現(xiàn)實的心態(tài),不幸的童年經(jīng)歷讓她過早地接觸到一切的不確定性,親情的缺失性體驗讓她對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不信任,缺乏安全感,這些意識心理被長期壓抑在作家內(nèi)心,在通過寫作這種方式得以釋放,潛意識匯成一股暗流,隱藏在作品之中,拂開表面,可以看到它們的波濤洶涌。
三、悲劇意識產(chǎn)生的原因
張愛玲的作品中的人物關(guān)系就沒有和諧過:沒有其樂融融的家庭環(huán)境,沒有真正的親情,愛情更是奢侈。到處都是嘲諷、爭斗、恐怖、冷漠。多的是病態(tài)、可怖的女性群像,母女之間沒有親情而言,母親可以因為自己自私的目的毀了兒女的幸福,男女兩性之間多的也是互相的猜忌,不相信純粹的感情存在。張愛玲早年的生活體驗成為一種潛意識積累著,等她開始寫作時,長期的壓抑在此時得到淋漓盡致的釋放,讓人體覺得那么的真實,讓人不禁哀嘆。描繪的是非,揭露的刻薄,冷冷的語調(diào)并不居高臨下,它總會讓人在讀完之后心生悲憫。悲的是虛擬的人物,憫的是真實的張愛玲。
優(yōu)越的家庭條件是可以讓孩子生理方面比如身體得到很好的成長,可一個正常的兒童必須生理和心理都得到全面發(fā)展,和諧的家庭環(huán)境,穩(wěn)定的親情關(guān)愛是最有利于兒童健康心理發(fā)展的,一旦這些條件破壞,就會給他們的心靈留下陰影。童年的這種缺失性體驗就會讓他們?nèi)狈ψ孕藕托湃?,沒有安全感。
童年的不幸,過早地讓她了解了人情的淡薄,了解世事無常,她看不到溫暖,想飛蛾撲火相信一次,義無反顧去愛一次,可那個許她“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胡蘭成卻留給她一生的傷。對現(xiàn)實失望的人要怎么編織那美好的童話?看到的,寫出的都不過是悲劇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差異的是形式,骨子里都是相同的悲。這就不難理解對于沒任何過錯的電車,張愛玲卻覺得給了她一股蒼涼感,留在街心的電車在她眼里是個被拋棄的孩子,淚眼蒙眬之中已經(jīng)無法辨認出那到底是電車還是自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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