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蜀子 何國正
(保山學(xué)院 人文學(xué)院,云南 保山 678000)
關(guān)于神仙思想的產(chǎn)生,顧頡剛先生認為是因時代的壓迫及思想的解放,再加上“方士們的點染、舊有巫祝們的拉攏,精深的和淺薄的,哲學(xué)的和宗教的,種種不同的思想雜糅在一起”[1]9-10而形成的。
神仙思想的興起可追溯到先秦時代?!肚f子·天地》中說:“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鄉(xiāng);三患莫至,身常無殃?!笨梢?,超凡升仙的神仙思想,在先秦時代已經(jīng)廣為流傳。神仙思想的蓬勃發(fā)展,與方士投合帝王長生不死的企望有緊密的關(guān)系。齊威王、齊宣王、燕昭王、秦始皇在燕、齊方士鼓吹神仙及不死藥的影響下,都曾開展過入海求仙的活動。
漢代神仙思想更是盛行,帝王們普遍深信神仙可求、長生可得。高祖初定天下,即在長安置祠祝官、女巫,采用梁巫祭天地,秦巫祭社主,荊巫祭堂下,河巫祭河。漢文帝也用新垣平望神氣。漢武帝更是寵用方士,如方士欒大進見武帝,“數(shù)月之間佩六印,貴震天下”,被封為五利將軍、天道將軍、地道將軍、樂通侯,“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shù)”(《漢書·郊祀志》)。武帝還曾多次差遣方士入海求仙。除此之外,從《漢書·郊祀志》我們還可以看到,武帝大肆舉行封禪活動,建仙人乘露盤,郊祀太一,筑飛廉、桂館、益壽、延壽等宮館,筑通天臺以候仙,等等。帝王如此相信神仙方術(shù),除了企望長生不死,無限期地享受極權(quán)和物欲,就宗教信仰而言,也能鞏固天授皇權(quán)的意識,展示帝王的威嚴。
此外,從出土的兩漢帛書、壁畫、畫像石以及銅鏡上,也能明顯地感受到漢人對神仙世界的普遍向往。如洛陽卜千秋墓壁畫、山東安丘董家莊畫像石墓都有反映升仙的題材[2]116-117。
神仙思想對后世文學(xué)的影響非常大,尤其是去先秦不遠的漢代文學(xué),漢賦承襲了先秦神仙思想,并對其進行了發(fā)揚、豐富和創(chuàng)新。這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在一般事物的名稱前加上“神”“仙”“靈”“天”等字眼作為神話素材,以營造濃烈的神話氛圍;二是以神仙之說為主要的創(chuàng)作題材;三是以神仙之說為精神寄托。
漢代神仙思想非常盛行,生命的短暫和生活的不如意都會使人們企望成為神仙來超脫生死,擺脫生活中的不順?biāo)?。但由于神仙難成,因此在心靈的渴求與補償下,人們將“神”“仙”“靈”“天”等加在普通事物的名稱前,使普通事物變成不平凡的神物,人們身在諸多神物之中,就好像是神仙世界的一員了。
漢賦中常??梢钥吹竭@種在一般名物之前加上“神”“仙”等字,使原來并不具有神性的事物,轉(zhuǎn)化為神話素材,營造出神奇濃郁的神話氛圍。如“神龍”(《吊屈原賦》《西京賦》《神龍賦》)、“神龜”(《子虛賦》)、“神雀”(《羽獵賦》)、“神域”(《幽通賦》)、“神木”(《西都賦》《西京賦》);“仙掌”(《西都賦》《西京賦》)、“仙靈”(《終南山賦》)、“仙車”(《西京賦》)、“仙士”(《遂初賦》)等。原本平凡隨處可見的山、丘、池、井、樹等事物,加上“神”“仙”等字后,便似乎賦予了神性,頓時變成了不平凡的事物;普通的龜、雀、馬、虎、鳥等動物,在其名稱前加上了“神”“仙”等字,隨即成為有神性的動物,營造出濃烈的神話氣氛。
從上面所舉的例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最常被賦家加上“神”字成為神話素材的是龍,除了因為龍本身就具有神性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漢代崇龍的文化氛圍[3]157。所以,賦家筆下常見“神龍”的意象。
靈魂獨立存在和不死的萬物有靈觀,在漢人那里仍然深信不疑,他們相信自然界的萬事萬物,如日月、山川、星辰、河流、樹木等都有靈魂。賦家萬物有靈觀的具體表現(xiàn)在賦中處處可見。如“靈鼓”(《子虛賦》)、“靈圉”(《上林賦》)、“靈山”(《難蜀父老》)、“靈宮、靈沼、靈草”(《羽獵賦》)、“靈鳥”(《鸚鵡賦》)、“靈龜、靈岳”(《白鶴賦》)等。這些常見的鼓、山、宮殿、沼澤、草木、龜、鳥等事物,因在其名稱前加上了“靈”字,便立即有了靈性,而能成為賦家筆下的神話素材。
天,原是古代先民們自然崇拜的對象之一,殷周時賦予其至高無上的神性,成為天神,是宇宙的最高統(tǒng)治者。漢代又進一步確立了天的絕對性、至上性和神秘性?!洞呵锓甭丁ろ樏分姓f:“天者,萬物之祖,萬物非天不生?!薄栋谆⑼x·三綱六紀(jì)》說:“君臣法天,取象日月屈信,歸功天也?!惫糯让駛儗μ鞜o限敬畏,同時又因?qū)ζ錈o知而充滿許多想象。這種對天的無窮想象,在賦中隨處可見。如“天河”(《文木賦》)、“天關(guān)、天兵”(《長楊賦》)、“天庭”(《太玄賦》)、“天門、天梯”(《甘泉宮賦》)、“天宮”(《東都賦》)、“天邑、天路”(《西京賦》)、“天馬、天池”(《東京賦》)等。在一般的河、池、門、庭、梯子、城邑等名物前加上“天”字,便給這些普通的名物賦予了天神的概念,使其具有了非凡的性質(zhì),應(yīng)用于賦中,也就能營造出濃郁的神話氛圍。
漢代社會普遍盛行的神仙思想,無疑會影響到漢賦的創(chuàng)作,可以這樣說,漢賦中以神仙之說為主要題材的創(chuàng)作,正是在整個社會彌漫的神仙思想風(fēng)潮的直接影響下產(chǎn)生的。
如漢代帝王的祭祀活動,往往兼有求仙的性質(zhì)。揚雄《甘泉賦》中即描繪了這樣的情節(jié):“蓋天子穆然,珍臺閉館……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卻宓妃。玉女無所晀其清盧兮,宓妃曾不得施其峨眉。方掔道德之精剛兮,侔神明之為資?!庇纱艘部梢钥闯?,當(dāng)時的神仙幻想是有具體的求仙活動為背景的。
另一篇以神仙為主要描寫對象的賦作是黃香的《九宮賦》:“使織女驂乘,王良為之御。三臺執(zhí)兵而奉引,軒轅乘駏驉而先驅(qū)。招搖豐隆,騎師子而俠轂,各先后以為云車。左青龍而右觜觿,前七星而騰蛇。征太一而聚群神,趣熒惑而叱太白?!痹谶@篇賦中,黃香為我們展現(xiàn)了人們所稱羨、向往的神仙世界中的逍遙自在,以及神仙無所不能、駕馭一切的特異功能,而這也正是漢人心中神往的世界。
漢代社會神仙思想盛行,賦家多受此熏陶,一旦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為了解除心靈痛苦,尋找精神慰藉,自然而然地將神仙思想作為他們化解苦悶和焦慮的一劑良藥。
司馬相如《大人賦》、揚雄《太玄賦》、桓譚《仙賦》、班彪《覽海賦》、馮衍《顯志賦》、班固《終南山賦》、《幽通賦》、張衡《思玄賦》等作品中表現(xiàn)的游仙境界,都是一種幻想式的精神超越。從其功能來看是象征式的,不僅是長生不死、成仙觀念的反映,也是精神寄托的一種幻想形式。
漢代賦家或不滿時政或在現(xiàn)實中追求功業(yè)無望,或個人追求生命價值過程遭遇挫折,都紛紛歸向山林,向往神仙,以尋求精神的慰藉。如班彪《覽海賦》:“松喬坐于東旭,王母處于西箱。命韓眾與岐伯,講神篇而校靈章。愿結(jié)旅而自托,因離世而高游。騁飛龍之駿駕,歷八極而回周?!睆埡狻稓w田賦》:“諒天道之微昧,追漁父以同嬉。超埃塵以遐逝,與世乎長辭。”傅毅《七激》:“徒華公子,托病幽處,游心于玄妙,清思乎玄老?!倍加须[逸者兼具求仙的動機。他們都開創(chuàng)出了獨特的游仙方式,雖然,他們的游仙幻想有延續(xù)生命的愿望,但主要還是以游仙境界寄托其自由精神,尋求精神與形體的理想歸宿。
綜上所述,漢賦受先秦神仙思想影響的痕跡是非常明顯的。從中獲得了神話素材這一源頭活水,然而漢賦對先秦神仙思想也不僅僅是停留在承襲的層面上,而是對其進行了進一步的豐富和創(chuàng)新,這一點正是本文探討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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