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芳

(廣東食品藥品職業(yè)學院，廣州510520)

俄裔美國作家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1899—1977)是20世紀最著名的文學家之一，既是俄羅斯僑民文學的后起之秀，也是美國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先驅(qū)。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以及多重身份成就了內(nèi)涵豐富的納博科夫，他唯一堅持的信念就是“殘酷是人類最壞的行為”。他說，寫作的目的“不是故弄玄虛，而是要表達真切的感受和洞察的思想”。終其一生，他用畢生心血書寫的“真切的感受和洞察的思想”全都蘊含于“殘酷”之中。

一、“殘酷”的生活經(jīng)歷形成納博科夫特殊的個性心理

1.生活經(jīng)歷幾經(jīng)變化。1899年，納博科夫降生于圣彼得堡一個顯貴的家族:他祖父曾是沙皇的司法部長，外祖父是俄國皇家醫(yī)學院院長，父親是國家杜馬成員、立憲民主黨領(lǐng)導人，他母親是西伯利亞金礦礦主的曾孫女。在這樣一個顯赫的家庭里，納博科夫過著平靜優(yōu)裕的生活，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和文化熏陶。他聰穎好學，興趣廣泛，不僅涉獵父親大量的藏書，而且受父親影響愛好收集蝴蝶標本?？梢韵胂?，這種貴族家庭生活是怎樣的優(yōu)裕和美好。1917年，俄國爆發(fā)革命。次年，全家逃往德國，19 歲的納博科夫開始了一生的流亡生活。其間，納博科夫首先流亡德國，依靠一筆“與其說作為智力價值的承認，不如說是政治災難的補償而頒發(fā)的獎學金生活”，在劍橋三一學院攻讀法國和俄羅斯文學。1922年畢業(yè)，在柏林當過家庭教師、拳擊手和片場跑龍?zhí)渍撸髲氖露碚Z文學創(chuàng)作。1937年，又逃往巴黎。1940年，離開法國定居美國，此后，再也沒有回過祖國［1］。

2.命途多舛。納博科夫從1899年出生到1977年去世，俄國十月革命和兩次世界大戰(zhàn)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造成了多舛的命途。

首先，納博科夫?qū)φ我幌驘o動于衷，可命運卻總是被政治風云所改寫。正如他所說:“我從未屬于任何政黨，向來厭惡專政和警察國家，以及任何種類的壓迫?！比欢?，諱言政治的納博科夫，卻始終為政治所糾纏。俄國十月革命的爆發(fā)讓身為沙皇貴族家庭成員的他喪失家園，輾轉(zhuǎn)流浪于布拉格、柏林等城市。1933年，希特勒上臺，實施了所謂的“一體化”政策，殘酷迫害猶太人、吉普賽人等。由于妻子薇拉是猶太血統(tǒng)，納博科夫被迫離開德國，逃往法國巴黎。三年后，為了躲避納粹迫害他又乘船逃往紐約。

其次，家人的非正常死亡給納博科夫留下了永生的傷痛和陰影。1919年，由于納博科夫的父親成了蘇俄紅軍革命的對象，他只好攜婦將雛逃亡國外。1922年，他父親在一次僑民集會上，為保護一位朋友被兩名俄羅斯君主制主義分子暗殺了。這給納博科夫以沉重打擊，他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也失去了精神導師。此后，他被迫通過翻譯文章、教授課程等來維持生計。1945年，他的弟弟謝爾蓋又在集中營里被活活餓死。比較納博科夫前后的生活，他的家人由于革命爆發(fā)而逃離俄國并分散于世界各地，有的還不幸非正常死亡?，F(xiàn)實的苦難改變了他對世界、生活等的認識，極大地影響了他的創(chuàng)作思想，在他的許多作品中，殘酷的死亡成了主宰一切的力量。

3.流亡生活的別樣感受?！堵妍愃返淖g者于曉丹曾說:“我們從他早期作品中所了解……(納博科夫)會是一個對真實生活懷有溫暖回憶的人，一個對世事懷有樸素感情的人?！比欢?，流亡改變了納博科夫。在德國，失去祖國的他不得不手拿聯(lián)合國頒發(fā)給無國籍人士的“南森護照”，長期被疏離，不被認可，作為社會的邊緣人而存活。就像他的自述:“我摸爬滾打成了那誘人的東西——‘正教授’，可內(nèi)心里我們覺得自己是個卑微的‘訪問講師’?！绷魍錾畛錆M了艱辛和屈辱。同時，更令人痛苦的是，迫于生計，納博科夫放棄母語，放棄了固有的文化價值觀。大半生卑微的、輾轉(zhuǎn)不寧的流亡生活，長期無人問津的失落、郁郁不得志的壓抑層層堆積起來，在作家的心靈深處留下深深的刺激和濃重的陰影。

二、獨立特行的個性形成創(chuàng)作思想的“殘酷性”特征

1.非議與紛爭。流亡生活給了納博科夫特殊的人生感悟和跨文化寫作的獨特身份，也鑄就了他獨立特行的個性。他的小說主題常常違逆常理，往往讓世人爭論，褒貶不一。如《洛麗塔》是納博科夫最受爭議的代表作，小說一度被認為“色情、亂倫和不道德”而遭到出版商的拒絕。后來，美國終于出版了《洛麗塔》，卻立即掀起了“更激烈的抗議和譴責”。奧維拉·普里斯戈特在《紐約時報》發(fā)表書評說:“毫無疑問，《洛麗塔》的出版在文學世界中是一大消息，不幸的是，這是個壞消息。它不值得任何成年讀者的注意，基于兩個同樣嚴肅的理由:第一，小說夸夸其談，令人眼花繚亂，骨子里卻無聊、無聊、無聊;第二，小說很惡心?！敝u論家埃德蒙·威爾遜和著名小說家瑪麗·麥卡錫也對小說表示失望。時至今天，人們?nèi)栽诩o念和評論納博科夫并研究他的作品。非議與紛爭，恰說明了納博科夫的獨特創(chuàng)作個性和作品所蘊含的豐富的價值。

2.用他獨立特行的觀點保持他的叛逆性。家境出身、流亡生活和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以及俄國淵遠流長的國民(種族)性決定了納博科夫一貫的反叛精神。作為“20世紀最后一個偉大的現(xiàn)代主義作家”(美國阿爾弗雷德·卡津語)，他始終獨立特行而叛逆。對于同行，很少有人能博得他的稱贊，更多的是指斥、貶抑及至惡罵，如，他說勞倫斯是“臭大糞”，龐德是“老騙子”等。同時，他也反對人們把他劃入任何流派，堅持自己不受任何作家的決定性影響。他始終用獨立特行的觀點、詆毀謾罵的語言，表明對傳統(tǒng)、規(guī)范的不屑，對叛逆革新的堅持。

3.“彼岸世界”、“此岸世界”的創(chuàng)作理念主宰其作品世界。由于曲折艱辛的流亡生活，納博科夫?qū)κ澜缫恢背掷淠蛻岩傻膽B(tài)度，形成了他對文藝美學的獨特見解——“彼岸世界”，這是他首要的創(chuàng)作理念，主宰了他的作品世界。他在《尼古拉·果戈理》中說過:“文學……它注意的是人類靈魂那隱秘的深處，彼岸世界的影子仿佛無名無聲的航船的影子一樣從那里駛過”?！氨税妒澜纭焙w了人性中所有美好、善良的方面，是他童年的理想世界，也是他小說創(chuàng)作的深層主旨。與之相對，“此岸世界”是現(xiàn)實的世界，一個庸俗骯臟的世界，充滿自私、貪欲、殘酷等丑陋的人性。博科夫小說的很多人物總在“彼岸”和“此岸”之間掙扎，過去總是很美好，現(xiàn)在卻總是很糟糕。如《洛麗塔》中的亨伯特，《普寧》中的主人公，《微暗的火》中的查爾斯·金伯特，最終都以在“此岸世界”遭遇殘酷的悲劇而告終。

三、以作品“殘酷”的主題表現(xiàn)人生感悟

1.流亡、流浪意識。流亡改變了納博科夫的人生，卻成就了小說家納博科夫。流浪生活充滿艱辛和屈辱，卻在客觀上為納博科夫提供了豐富的寫作素材，流亡時經(jīng)歷的漂泊、傷痛等情感記憶自覺或不自覺地進入了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他的作品里，主人公幾乎都在外流亡。前期的俄語小說反映了流亡者的思鄉(xiāng)情緒、絕望心理;后期的英文小說則描繪了人們精神上的空虛迷惘。梅紹武先生介紹納博科夫的創(chuàng)作時指出，其主人公不是流亡者，就是畸形發(fā)展的天才或藝術(shù)家［2］。如《博物館之旅》的主人公就是流亡法國的俄國人，而這個俄國人恰是納博科夫自己的真實寫照。

2.主人公的死亡結(jié)局。或許，一生的流亡以及家庭的悲劇使納博科夫陷入傷痛和絕望中不能自拔，他預感:要么受苦受難，要么死亡。因此，他的作品中時常彌漫著痛苦和死亡的氣息。在《絕望》中，主人公赫爾曼為了騙取保險金，把一個長得跟他一模一樣的人騙到森林里殺死;《微暗的火》中的主人公謝德辛苦寫了長詩，還沒來得及發(fā)表就被人刺殺;《私生子的印記》中的主人公克魯格最后被槍殺;在《斬首之邀》里，主人公辛辛納特斯被判處死刑;《征兆與象征》中，俄羅斯夫婦的兒子企圖自殺;《夢鎖危情》從老波森的死開始，主要人物都以死亡而告終?！八劳觥笔切≌f重要的主題，悲劇根植于人生。

3.愛情錯位與畸形。羅蒂指出:“追求美感喜樂的人可能會犯一種特殊的殘酷?！币驗闅埧幔輾Я藴厝?、天賦和尊嚴;因為殘酷，滋生了庸俗、愚昧和罪惡。愛情是美好的，但納博科夫作品中，愛情卻是“殘酷”的、畸形的、非正常的?！逗诎抵械男β暋防?，歐比納斯拋棄妻子，找了一個不愛他的情婦，最后毀了一生;《普寧》中，普寧妻子離他而去，前妻麗沙突然出現(xiàn)，名為探望實為利用他;《夢鎖危情》中，胡夫妻子阿曼達水性楊花，有性怪癖，讓胡夫備感痛苦;《洛麗塔》中，亨伯特對洛麗塔的愛戀也不過是“化身在另一個人身上”病態(tài)的戀童癖。美好的愛情卻是錯位、畸形的，悲劇就是把好的東西故意毀壞給人看。

四、結(jié)語

作為自由主義的反諷者，納博科夫始終堅持的信念就是“殘酷是人類最壞的行為”。他所有的“真切的感受和洞察的思想”全都蘊含于“殘酷”之中。他的小說為我們展示了一個“殘酷”的世界，但其實質(zhì)是借寫作控訴“殘酷”，探詢?nèi)绾尾拍懿粴埧幔瑥亩鴨l(fā)人們進行理性的思考，從容面對自己的生活和社會。

［1］李曉霞.走向后現(xiàn)代主義——納博科夫解讀［D］.廣州:暨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

［2］蔣嫻.重疊的人物 虛幻的現(xiàn)實——解讀納博科夫作品《微暗的火》［J］.讀與寫，20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