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秋風辭

進入秋天的風悄悄吹來

一開始它是怡人的，但慢慢地

我就看見了時光的疾馳，灼熱的

變成涼的，河水終于松開了心中的沙粒

腰慢慢的變細，像一些難言的往事

經過時間的淘洗，去掉了一些

一些變得更加難以釋懷

逼仄的生活，越來越開闊的天空

河上游在風中越來越斑斕

但現(xiàn)在是遙遠的——

它在心中吹散心中的淤血

在睡夢中帶來稻穗的暗香

牛羊的歡鳴及瓦上的重霜

它穿過河兩岸波瀾壯闊的生

和枯寂安詳?shù)乃?，但不是無情的

它在深夜的嗚咽深深揪住一些

不眠的心，但不是冷漠的

它要和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人一樣

漂泊、游移

當故鄉(xiāng)在其中一閃而過

望也望不過去

2.前往彭劉楊路

夏天的時候，我從湖廣總署車轅門舊址

前往彭劉楊路，在那兒，我能看到

被修復的一個世紀前的痕跡以及與它糾纏在

一起的冷寂和落寞。以前的馬路被挖成幾截

據(jù)說一條地鐵將從這里穿過，——城市擁擠

人們的出行轉戰(zhàn)到地下，不知道一個世紀前的

聲音能不能從它的下面?zhèn)鞒觯坷錃鈴?/p>

一個時裝品牌店的門縫中柔軟地滲出，一個

民工緊靠著它擦手中骯臟的頭盔，我向他

打聽彭劉楊雕像，他很熟悉的往閱馬場方向

一指說，你是說那三個緊緊靠在一起的人吧

這三個人真了不起，占了那么大一塊地方

我說你知道這三個人嗎？他們分別叫

彭楚藩、劉復基和楊洪勝，一個是鄂州人

另外兩個一個是湖南常德人，一個是谷城人

他聽了笑了笑說，我不認識他們，也沒聽說過

但我跟后面那個人是老鄉(xiāng)，我也是谷城人

我笑了笑說，呵呵，我過去看看你的老鄉(xiāng)

我沒有跟他講到更多，失地喪權、民族淪亡

熱血男兒，這都是一個世紀前的事情，也許

他更專注的是這個時裝店門縫的一絲冷氣

3.在春天路旁看到兩只蝸牛

一只蝸牛跟著一只蝸牛，在

雨后初晴的路邊，在這些野花的陰庇下

它們要到哪里去？秋天的時候，它們

是不是剛好能夠看到那些成熟的果實？

它們用什么語言與那些花朵交談？

那些孟浪的花朵在枝頭顫動，如果

有一片花瓣飄落在它們身上，這

是不是最笨拙的堅守贏得了命運的垂青？

道路越走越遠，它們能到哪里去？它們

是姐妹、兄弟、父子還是夫妻？或者

壓根就是陌路者？什么力量能夠讓它們

停下腳步？什么力量又能使它們加速前進？

在春天的路旁，我看到這樣兩只蝸牛

綴在春天的裙邊，緩慢的行進讓人恍如隔世

4.舊時光

黃昏的河邊，一個落魄的書生

坐在夕陽中，一邊撕書，一邊滿面淚痕

往南是荒草遮住的歸途，幽暗、渺茫

像他頭頂斑白的發(fā)，愁云密結

從前的寒窗、經書、冊頁、懸梁刺股

如今像一出舊折子戲，在他鄉(xiāng)將大幕沉重拉下

過了黃河就要入冬了，霜露涌起

他想起早年的時光，先生手持戒尺

黃金的屋頂，顏如玉的女子

浮云散盡，揀不盡的寒枝，繞飛難依

“功名富貴，汲汲于塵土?！彼窒肫?/p>

遠在南方的娘子，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委身于他這個窮書生，粗布淡飯，風

吹不動的哀愁，荒草遮住這其中的冷暖

那些大道，那些歧路，文字的迷宮和陷阱

如今他一一撕開，像他撕碎的這些紙片

它們不再是藉以改變命運的途徑，只是

吹氣即破的竹茸，在風中折出時光的暗影

他甚至在這樣的黃昏沉入夢鄉(xiāng)，金鑾題名

笙歌歡宴，——醒來卻不知身在何處

只依稀看見斜陽沉入古道，一條故鄉(xiāng)的

小路隔著黃河在天邊如海市蜃樓般浮起

路盡頭的瓦舍前，娘子

青絲成灰，遠遠地望著他悲傷地哭泣

5.養(yǎng)蜂人

追逐花朵的人，在從鄂北通往豫西的途中發(fā)現(xiàn)

花朵越來越少，往年油菜花在大悟一帶

還有些規(guī)模，如今變得稀落了。在河南光山

原先大片的油菜地變成了一個工地，公路

兩側的槐花也越來越少了。他想起從前

槐花開滿枝頭，公路像穿上鑲有花邊的大氅

他把蜂箱停在路邊，有人將車停下來問他買

蜂蜜，如今車輛都上了不遠處的高速公路

老公路像一個棄婦，遠離了青春的好時光

他不明白那些老槐樹都到哪兒去了，消失得

為什么如此快速？餉午的時候，他把車停在

光山馬畈鎮(zhèn)，想到那些跟他從湖北來到河南的

蜜蜂，像一個落難的人訪親不遇，他突然

感到這個春天變得有些清冷，并不斷冒出絲絲寒氣

6.夜晚

從星辰上取下火焰，陽臺上

斜過來的微光照著他發(fā)黑的思想

昨天他是別人，但這會兒他回到了自己？

一個曾經英俊的少年，如今烙上了蒼老的痕跡

這是時代所賦予的，——在

這緊藏著夢幻與愛情的晚上，不是懼怕暗

是與它毗鄰的盲目的激情和淚水，一個

熾熱的白晝也要成為一截冷卻的鐵塊

像一只龐大的甲殼蟲

“愛情呵，沿途都是，但關鍵是空無的思想

到了夜晚，他夢見肉體與筋骨不斷地爆裂

在分開的河汊上隨波逐流：像卸下

肌膚的重負相對于松弛的精神——

“你看，我是一個懷想臨空的人，我獨自接下星辰

在我體內種下的火焰，但這樣的夜晚

一些事物仍舊要漸漸冷卻，并且發(fā)暗?！彼?/p>

甚至看到愛情也變淡，在風中有著一對金錢的翅膀

一切都瓦解了，或者說魂銷骨立

夜晚只剩下一張熏黑的皮，二個人的黑夜

一個人的悲泣：——“今夜

有多少收集光明的人？”那些

在黑寂中趕路，星輝中俯身的人呵

胸中有閃電、光和明亮的火

我看到的是痛苦許給我的這份幸福

純凈的詩篇讓我率先觸撫到了黎明

7.回憶

這是生命里最漫長的一瞬，灰暗沉寂

思想沉到了黑暗的底，這是恍若隔世的一瞬

燭火燃到了最末，在光明泯滅之前，縮回了它的瞳仁

一個快樂的人唱著負心的歌，這是

令人焦慮和心碎的一瞬，風和草的吹動

黑暗遺落的骸骨，我沾血的十指緊攥住生命的虛無

我看見靈魂在迷惘中的轉身，仿佛風穿過風

然后消失在一個人的心中

早年就已開始的理想，如今的空幻、徒然

這是生命里最陰暗的一瞬，風中落下的玫瑰

雨中熄滅的燈盞，多少人類的經驗在回憶中一閃而過

今夜我要除下陳衫，接下幼年的夢一夢再夢

我要找到從前的字詞和語句，像尋找石頭和火焰

這生命里最輝煌的事物，我要剔去

愛情的輜重，這靈與肉的雙重陰影

我要把熱鐵送回冷水，把生命歸還生命

我要找回這一瞬曾經劃過的良知的天空

那是曾經的熾烈，如今的血液到心

昏厥的夜空和斗爭中閃爍的思想

那是我自己想說出的，如今我緘默

在隱忍中披著石頭和火焰疾馳

劍男，詩人，本刊常務副主編。責任編校：鄭利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