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謙，張三都

（中國政法大學 社會學院，北京100088）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奧地利精神科醫(yī)生弗洛伊德創(chuàng)立了精神分析理論。精神分析理論影響深遠，到20世紀20年代，該理論逐漸擴展到社會科學的各個領域。犯罪是一種惡性的社會現(xiàn)象，其產(chǎn)生的原因也是復雜多樣的，一直以來各個流派都試圖對犯罪原因做出解釋，精神分析流派對犯罪的解釋多以弗洛伊德的理論為基礎，這對我們進一步認識犯罪心理成因有重大意義。本文試圖在詳細介紹弗洛伊德有關犯罪理論的基礎上，結合有關實例重點剖析精神分析學派的犯罪原因論。

一、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犯罪觀

弗洛伊德創(chuàng)立了精神分析理論，對心理學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是弗洛伊德并沒有系統(tǒng)專門地提出他的犯罪觀。1915年他在“由于罪惡感而犯罪的人”一文中初次運用精神分析的觀點來解釋犯罪，為精神分析解釋犯罪成因奠定了基礎。其中主要涉及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本能理論、無意識理論、人格發(fā)展理論和焦慮理論。

（一）人格結構理論與犯罪

人格結構理論是弗洛伊德學說的核心，早期弗洛伊德提出人格結構的心理地形學，認為人格結構包括潛意識、前意識和意識。后期弗洛伊德對此作出了修改，提出了人格結構學說，認為人格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組成。

潛意識又稱無意識，處于人格結構的最底層，代表了被壓抑的欲望，本能沖動。其主要特點是非理性、沖動性、無道德性、反社會性、非邏輯性、非時間性、不可知性、非語言性。潛意識是心理深層的基礎和人類活動的內(nèi)驅力，決定了人的全部有意識活動。弗洛伊德非常重視潛意識的作用，認為無意識的精神活動遠比有意識活動重要得多。在弗洛伊德看來“意識就好比露出水面的冰山的一角，而潛意識則是在水下的部分，占整個冰山的一大部分”[1]?！盁o意識罪惡感”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重要概念。有些時候支配犯罪人犯罪的真正原因是來自潛意識的東西，而非能夠覺察和感知的意識層面上的原因，所以有時犯罪人會說“我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犯罪”，說不清犯罪的具體真實的原因。

后期弗洛伊德又提出了本我、自我和超我的概念。本我指最原始的與生俱來的潛意識的結構部分，本我追求快樂原則，一味要求欲望的滿足和緊張的解除。自我是意識的結構部分，處于本我和超我之間，按照現(xiàn)實原則監(jiān)督控制和壓抑本我，是本我和超我之間的過濾器。超我從自我中分化出來，是人格中最道德的部分，它按照至善原則指導自我限制本我，處于人格結構的最高層[2]。弗洛伊德在談到三者關系時指出：“從本能控制的觀點來說，可以說本我是完全非道德的，自我力求道德，超我是能成為道德的，然后變得殘酷，如本我才能有的那種殘酷?！彼J為只有當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保持平衡，人才能健康發(fā)展，如若不然就會導致神經(jīng)癥，甚至犯罪。

泰德·邦迪是一位引起世界關注的著名連環(huán)殺人狂，但在案件結果出來之前誰能預料到做出諸多惡行的卻是一位品學兼優(yōu)、相貌英俊的人，無論是在運動上或者學業(yè)工作上，邦迪都表現(xiàn)極佳，且坐擁高薪厚職及較高社會地位。人們見到的是邦迪掩飾良好的社會自我，對他的本我卻全然不知，邦迪表面上是一個很有教養(yǎng)的人，但是卻常常做出奸尸、分尸等極端非道德行為，邦迪后來承認自己最少將十二個被害人的頭用鋸子割下來，多次回到棄尸的地點，躺在尸體旁邊回憶，并且奸尸，直到因為尸體腐爛而不得不丟掉他們。邦迪的本我欲望通過種種殘忍行為得到釋放和滿足，而限制管束本我的超我力量已經(jīng)在他身上失去了應有的作用，這一切其實也可以追溯到他那些不堪的成長經(jīng)歷。表面上社會化程度很高，但是左右其行為的卻是其非道德的本我沖動，邦迪習得的社會化超我已經(jīng)無法對自己追求欲望滿足的本我產(chǎn)生制約了，這種失去束縛的力量造成的失衡是邦迪對抗社會的源頭所在。

（二）本能理論與犯罪

本能理論是弗洛伊德學說的重要組成部分，他認為，人精神活動的能量來源于本能，本能是推動個體行為的內(nèi)在動力。早期弗洛伊德提出人有兩種本能：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后期弗洛伊德提出了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死的本能是與生的本能相對立的力量，代表著人類潛伏在生命中的一種破壞性、攻擊性和自毀性的趨利。弗洛伊德認為，人類在進化史上雖然已經(jīng)遠離這種早期的無生命狀態(tài)，內(nèi)心仍然保存著死亡的傾向，即返回無生命的傾向。這種傾向以死本能的形式出現(xiàn)，成為一種消滅生命的勢力。

死的本能包括兩種：一種是向外的即攻擊他人甚至犯罪，另一種是向內(nèi)的即會自我產(chǎn)生懲罰、甚至自殺。根據(jù)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理論,有時自我為了求得生存,尤其是在對待來自死亡的危險時,人會力圖通過改變本能對象選擇來轉移危險。也就是說,把死亡本能的能量從自身吸引開,并投放到或發(fā)泄到某種外界對象上去,轉移為對外界的攻擊、破壞、競爭等欲望,以此來轉移自身的危險。犯罪便是人的死的本能的一種對外的表現(xiàn)，這種死的本能會促使人去攻擊和侵犯他人，這種本能的過度的滿足必然會導致犯罪的產(chǎn)生。簡而言之，弗洛伊德認為人人皆可成為“罪犯”，因為每個人都擁有死亡的本能。例如，當人處于危險境遇時，可能會采取攻擊和剝奪他人生命的方式來轉移傷害。

（三）人格發(fā)展理論與犯罪

弗洛伊德的人格發(fā)展理論是建立在他的性心理發(fā)展理論基礎之上的，因此也稱為“心理性欲發(fā)展理論”。他將人格發(fā)展分為五個階段：口唇期、肛門期、性器期、潛伏期和生殖期。弗洛伊德認為成人人格的基本組成部分在前三個階段就已經(jīng)基本形成，所以個體早期的童年經(jīng)歷、生長環(huán)境對其成年后人格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童年的心理創(chuàng)傷有可能會影響人的一生，即使當事人可能已經(jīng)不能回憶起這些早期的創(chuàng)傷。正如弗洛伊德所說：“那些痛苦的、引以為恥的、有損良心或尊嚴的經(jīng)歷，往往被壓抑在無意識中而被遺忘。雖然被壓抑進入了無意識，但是這些創(chuàng)傷性的經(jīng)歷還是會深刻影響人格的發(fā)展?！彼裕缸锶说姆缸锔纯梢宰匪莸狡湓缙谕杲?jīng)驗，犯罪人早期的心理創(chuàng)傷為其今后的犯罪埋下了種子。

曾經(jīng)極為轟動的全國一號案件主犯白寶山，先后殺害軍人、警察和無辜群眾15人，擊傷15人，搶錢140余萬元，并在獄中先后殺害2人。白寶山出生于北京石景山區(qū)一個工人家庭，父母都是小職工，3歲時父親病逝，家庭生活極其艱難，母親隨后改嫁，白寶山被送到了老家撫養(yǎng)，后來13歲回到北京上小學一年級，與比自己小五六歲的孩子一起上學，加上物質條件的極度貧乏，白寶山的自尊心受到很大傷害，三年級后便退學，這對于白寶山來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另外白寶山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種種挫折經(jīng)歷促使他產(chǎn)生了對社會的極大仇恨，他第一次入獄后說過：政府這樣對待我，我出去就要殺人；如果判我20年，我出去殺成年人；如果判我無期徒刑，我減刑出去，殺不動成年人了，我就到幼兒園去殺孩子。犯罪的思想已經(jīng)在白寶山的思想里根深蒂固，而這一切都要追溯到其早期不幸的生活經(jīng)歷。

（四）焦慮理論與犯罪

焦慮理論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焦慮在人格發(fā)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所謂焦慮即是對不可發(fā)泄的性沖動的一種有害反應，當力比多難以找到正當?shù)陌l(fā)泄途徑時，就產(chǎn)生了焦慮。焦慮最早產(chǎn)生是由于嬰兒與母體的分離，失去了原有的保護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的一種對危險無能為力的彌漫性感覺。個體在成長過程中遇到各種無法應對、意料不到的事情都會觸發(fā)個體的焦慮。焦慮的特點是心神不安、坐立不寧，惶惶然若災禍降至，但是又說不出所以然。弗洛伊德根據(jù)焦慮的來源將其細分為三種：客觀焦慮、神經(jīng)質焦慮和道德焦慮。同時提出為了防止和緩解焦慮人們往往有自我防御機制，通過自我防御機制，個體才能緩解和克服緊張，實質上自我防御機制是一種自我保護法。弗洛伊德總結自我防御機制包括八種：壓抑、投射、移置、否認、反向作用、認同、退行、升華。

防御機制是每個正常人所有的，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但是如果防御不當或者走向極端就會產(chǎn)生神經(jīng)質，甚至會引發(fā)犯罪。

例如一九九四年北京建國門槍擊案事件，其兇犯田建明犯案前系通州衛(wèi)戍區(qū)三師十二團的中尉副連長，該人聰明機智、勤奮好學、軍事素質極高，特別是槍法出神入化，加上該人為人精明、處事老道，頗得領導賞識。然而就這樣一個看似聰明絕頂、前途無量的軍人最后卻走上了瘋狂的犯罪道路。細看田建明的成長軌跡，發(fā)現(xiàn)田建明的成長過程可以說是比較順利的，田自小便是家人的驕傲，從西安陸軍學校畢業(yè)后進入部隊也一直是部隊里的尖子，然而是什么讓田建明走上犯罪道路的呢？田建明曾經(jīng)說過自己有三個愿望：希望妻子能生個兒子；把家屬從農(nóng)村接到部隊；在事業(yè)上有所作為。但是這三個愿望在同一天卻全部化為了泡影。由于田建明與其他軍官關系緊張，政委張某、參謀長王某、指導員劉某借權利之便給他穿小鞋，就在此時他懷孕7個月的妻子被當?shù)赜嬌k強制做人流手術，導致一尸兩命，后來證明他妻子這一胎是個兒子，究其真正原因在于計生辦主任王興業(yè)與田的父親有私人恩怨。這兩件事對田建明來說可謂是致命的打擊，一夜之間讓田建明失去了所有，而產(chǎn)生這些悲劇的原因不是因為他自己的錯誤，而是別人對他的陷害和出賣，這些都將他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妻離子散，前途毀滅，讓田心中產(chǎn)生巨大的悲痛、憎恨和絕望，這些情緒也強烈到田正常理性無法克制的地步。憤懣的情緒促使他必須尋找一個發(fā)泄口來發(fā)泄。

任何人碰到這種事內(nèi)心都會產(chǎn)生這些情緒，但這不代表人們都會去犯罪，有些人會采取對內(nèi)的方式來緩解情緒，但是田建明采取的是一種極端的心理防御機制，他將憤恨不滿的情緒擴大化，擴大到對社會對世人的憎恨，憎恨社會的不公和無情，這種強烈的情緒驅使他采取報復社會的方式來緩解內(nèi)心的痛楚和焦慮，劫車射殺無辜的大人小孩、自己的戰(zhàn)友同事，最后飲彈自殺。

二、對弗洛伊德犯罪觀的評價

（一）對犯罪原因解釋的貢獻

第一，弗洛伊德在解釋犯罪的觀點上非常重視潛意識、本能以及生物學因素，認為是人類的生物學因素最終導致了犯罪，而犯罪的驅動力是本能和潛意識里的東西，擴展了我們對犯罪原因的認識，讓我們認識到生物學因素的重要作用，也拓寬了犯罪心理學的研究領域。

第二，弗洛伊德強調(diào)早期童年經(jīng)驗的重要作用，認為深刻了解一個人犯罪原因要從了解他的童年經(jīng)驗開始，了解一個罪犯的童年經(jīng)驗我們可能容易找出該犯罪人犯罪的真正原因和起源，這個觀念已經(jīng)被廣泛接受，也在很多案例實踐中得到了證實。

（二）對犯罪原因解釋的局限

弗洛伊德的犯罪觀有其正確合理的方面，但是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著錯誤和荒謬的成分。

第一，弗洛伊德的犯罪觀過分強調(diào)本能，尤其是性本能的作用，忽視了文化歷史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認為犯罪是由先天因素所決定的，帶有先天決定論的悲觀主義色彩，沒有注意到后天因素的影響，這也為后來的精神分析學家所詬病。

第二，弗洛伊德從臨床經(jīng)驗出發(fā)研究的都是精神病患者，且研究的方法缺乏科學性，帶有一種神秘主義、非理性主義傾向，在解釋一些諸如高智商犯罪、密謀犯罪上缺乏說服力。

三、小結

精神分析學派自產(chǎn)生以來對犯罪產(chǎn)生的原因作出了自己的解釋，雖然古典精神分析學派過分強調(diào)本能作用以及早期童年創(chuàng)傷的影響，但是其所提出的潛意識對犯罪的影響，人格發(fā)展理論等對犯罪解釋是一大貢獻，新精神分析學派在吸收古典精神分析學派有關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觀點，彌補了古典精神分析學派在解釋犯罪問題上的不足，強調(diào)了社會文化等后天因素對犯罪產(chǎn)生的影響，擴展了我們的視野，對我們更好地全面地認識犯罪原因有很大的啟發(fā)作用。

[1]葉浩生.西方心理學的歷史與體系[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 98.

[2]車文博.西方心理學史[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