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丹

一本知人論世認識中國的好書——讀《鄧小平時代》

陳仲丹

2013年有一本厚厚的史學著作風靡全國，這就是中文版的《鄧小平時代》。該書在年頭首印的50萬冊一出版就售罄。作者是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Ezra Vogel），他曾任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主任。這個研究中心是費正清創(chuàng)建的，費去世后就以其名冠名。費正清是美國研究中國問題最有名的學者，以“沖擊—反應”模式來解釋中國近代歷史。他認為，中國近代社會存在巨大的惰性，缺乏突破傳統(tǒng)框架的內(nèi)部動力，而從19世紀中期開始，西方的沖擊促使中國發(fā)生劇烈變化。姑且不論他的觀點是否準確，但對國內(nèi)學界有很大的影響，就連去年全國高考的歷史題都以此為材料，要考生評析“沖擊—反應”模式。

傅高義與他的前任費正清一樣，都有以自己所學為社會服務的宏愿。在該書的“中國大陸版序”中，傅高義寫道：“我的看法是，我們這些哈佛大學的教師，不僅有教導自己的學生之責，還有進行研究以增進學識和為公眾撰文著書之責?！彼运信d趣為公眾寫介紹自己研究成果的書，還希望這些書能為人們廣泛關注。2000年他從哈佛大學退休，“就想集中精力研究，來幫助外國人更好地了解中國”。這年夏天，傅高義在韓國濟州島遇到一個熟悉的記者，告訴他自己要退出教學生涯，想寫本書來幫助美國人了解亞洲。這位記者毫不遲疑地對他說：“你應該寫鄧小平?！备蹈吡x贊同他的提議，是應該為鄧小平寫傳?！皝喼拮畲蟮膯栴}是中國，而對中國的現(xiàn)代歷程造成最大影響的人是鄧小平。此外，深入分析鄧小平的人生和事業(yè)，可以揭示近年來塑造中國社會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基本力量?！痹诟蹈吡x看來，“在提高如此眾多的民眾的生活水平這一點上，20世紀有任何其他領導人比鄧小平做得更多嗎？”

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這本用英文撰寫的著作問世了，2011年在美國出版后好評如潮，獲得圖書獎，被主流報刊評為最佳圖書。名流學者也紛紛給以很高評價，如在美國接待過鄧小平的美國前總統(tǒng)卡特稱：“這是一部主要的鄧小平傳記，讀之難忘?！敝麑W者王賡武認為：“這本書從不同的層次研究了變革與適應的問題，其核心是個人面對一場復雜且危機重重的革命所作出的回應……在書中，傅高義出色的工作讓鄧小平對中國的設想變得可信，讓中國的迷局變得可解，讓那些次要角色都栩栩如生。”該書的譯者馮克利則評價道：“這是世界上第一本全面研究和記述鄧小平政治生涯的著作。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們?nèi)匀簧钤卩囆∑綍r代?！卑锤蹈吡x的說法，鄧小平時代開始于1978年，結束于1992年，1992年的南方之行是鄧小平時代的終曲。不過要以鄧小平所開創(chuàng)的改革事業(yè)的深遠影響而論，說我們今天仍生活在鄧小平時代也有道理。

既然各界有這樣高的評價，就讓我們看看《鄧小平時代》一書有哪些主要的優(yōu)點。我認為，首先是該書觀點公允。觀點公允說的是對傳主和時代的分析合乎實際。作者稱，寫這本書時“我盡力摒除自己可能有的偏見，盡量客觀地看待鄧小平領導時期的種種狀況……假如鄧小平今天還在世，他也會承認，不管我的書中存在什么問題，但還是努力按照他的‘實事求是’的教導做的?！辈荒ê冢灰缑?，以信史留世，這是史書撰述最重要的原則。不幸的是很多西方學者都不能堅持這一原則，他們在觀察中國時戴著變形的有色眼鏡，或是無中生有，造謠丑化，或是夸大陰暗面，以偏概全。就以西藏問題為例，這是西方官私兩界抹黑中國時常用來說事的話題，似乎流亡海外的西藏分裂勢力受了多大的委屈。而鄧小平時代》對此述說甚明，清楚地敘述了事情的原委以及鄧小平采取的積極舉措。鄧小平在1978年復出后就致力于流亡海外藏人的回歸。他提出的條件是：“達賴喇嘛可以回來，但他要作為中國公民……對于臺灣和西藏的上層人士，我們的要求就一個：愛國。”愛國是解決西藏問題的基本前提。為此，鄧小平接見了達賴的哥哥，邀請達賴派代表回國考察。而達賴方面提出了中央政府難以接受的條件：“他們要求在西藏實行不同于中國其他地方的政治制度。他們還要求建立‘大西藏’將中國的所有藏區(qū)合并成一個政治上的新自治區(qū)?！备蹈吡x認為，“這些要求也大大超出了合理的范圍?！笔聦嵈_是如此，自元代以來，中國的版圖就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所謂“大藏區(qū)”的政治實體。這使談判難有結果。1989年初，班禪大師去世，中央政府邀請達賴來北京參加葬禮。如果達賴來，鄧小平很可能會與他會談，但邀請遭到拒絕。如果某些西方人認真看了書中對西藏問題的介紹，知道中央對爭取達賴集團已做到仁至義盡，真不應該再說三道四。

其次該書的優(yōu)點是材料豐富。傅高義為寫這本書十年磨一劍，研讀了數(shù)量極為浩繁的史料，包括官方和半官方材料，還有眾多研究著作。除中文文獻外，他還參考了很多英文著述。該書材料的豐富還表現(xiàn)在訪談材料的大量使用。傅高義2006年后五次來中國，有時居住長達幾個月，大量地與了解鄧小平的人交談，或是過去的高官，或是鄧小平的家人，還有黨史專家。作者還采訪了許多與鄧小平有過交往的外國政要和外交官，如美國的卡特、基辛格等人。這些人會向他介紹一些細節(jié)以及他們通過近距離觀察對鄧小平的了解，而這些細節(jié)往往可補文字材料之缺。

《鄧小平時代》的優(yōu)點更多地體現(xiàn)在它的內(nèi)容上，通過人物的言行活動來反映時代大潮的激越震蕩。在內(nèi)容的優(yōu)點上，首先該書完整地記述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漫長艱辛歷程，尤其對一些關鍵的節(jié)點敘述更為細致。如1978年是鄧小平時代的開端，國門初啟。鄧小平在這一年走出國門，出訪日本。他參觀了日本自動化程度最高的汽車廠?！班囆∑絽⒂^了生產(chǎn)線，聽人介紹說每個工人一年平均生產(chǎn)94輛汽車，鄧小平說，這要比中國排名第一的長春汽車廠多出93輛。他在參觀完日產(chǎn)公司后表示：‘我懂得什么是現(xiàn)代化了?！薄霸谥袊囆∑皆L日的電影和照片使中國民眾看到了現(xiàn)代化工廠是什么樣子，使他們明白了中國多么落后，要追趕世界水平需要做多少工作?！薄班囆∑脚晒賳T出國考察、邀請外國專家成立研究國外發(fā)展的機構、鼓勵翻譯外國文獻。日本和韓國的領導人擔心國內(nèi)的公司會被外國公司的競爭壓垮，鄧小平則不同，他鼓勵外國公司在中國建立現(xiàn)代化工廠，幫助培訓中國的管理者和工人?！痹诓坏绞甑臅r間里，“中國新的開放政策實際上是從國外引進了工業(yè)革命、信息革命和消費革命”，徹底打開了國門。

該書內(nèi)容上的優(yōu)點還體現(xiàn)在書中記述了許多生動的細節(jié)。比如書中寫到，1979年鄧小平訪美，他在休士頓觀看牛仔馬術表演時，“一個姑娘騎著馬飛奔而至，把自己的寬邊呢帽遞給了鄧小平，口哨和歡呼聲在人群中響成一片。他們高興地看到，鄧小平像表演一樣把他的新帽子戴在頭上。”在全美國，鄧小平一臉笑容、戴著牛仔帽的照片，成了他訪美的象征。他的戴帽動作，雖然只是輕輕一舉，卻拉近了中美兩國的距離，爭取到了美國人民對中國的親近感。

《鄧小平時代》有著客觀公正的觀點、充足的信息內(nèi)涵以及生動耐讀的描寫，因而使得它一出版就成為干部喜愛的案頭讀物。

（傅高義：《鄧小平時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年）

（作者系南京大學歷史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