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紹皇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長沙 410081)
作為同一母題(文學)下劃分出來的兩個對應概念(雅文學、俗文學),無論文學史研究還是個案研究,這兩者都不可分割,在某一作家的個體研究時,其雅、俗文學的任何一方均不應忽視。俗文學既是“中國文學史的主要成分”、“中國文學史的中心”,[1]2又是我們博大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促進了眾多正統(tǒng)文學(雅文學)的滋生、發(fā)展和壯大,尤為重要的是,作為歷代以來人們喜聞樂見的文學樣式,中國的俗文學不僅發(fā)軔于千百年來平民百姓的日用起居,而且反過來深深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知識精英的理論思維與創(chuàng)作實踐。明代博學之士楊慎的文學創(chuàng)作就體現出雅、俗兼善的創(chuàng)作趨向。關于楊慎雅文學(詩文、音韻訓詁、學術著作等)的研究,學界已有頗多質量上乘之作;但對于楊慎俗文學的研究,尤其關于楊慎俗文學創(chuàng)作和研究的歷史狀況和發(fā)展趨勢則不甚明朗,筆者擬對此問題略作述評。
雅、俗之辨在中國文學幾千年源遠流長的歷史長河中一直是一個充滿無限誘惑卻又難以徹底明了的焦點問題,尤其自宋代“忌俗為雅”與“以俗為雅”對立互補的二元化文學思想格局形成后,雅、俗問題更成為文學研究者爭論不休的話題。
“俗”這個概念大約產生在西周時期,但春秋時代“俗”觀念都“尚未得到普遍確認”,直到戰(zhàn)國時代,才出現了“俗”與“雅”對立的觀念。《辭?!吩疲骸把潘祝难藕痛炙住R仓杆^風雅之士和流俗之人。如雅俗共賞?!壁w翼更是在《陔馀叢考·雅俗》中考辨到:“雅俗二字相對,見王充《論衡·四諱篇》引田文問其父嬰不舉五月子之說……然則雅俗二字,蓋起于東漢之世”。從雅、俗歷時性角度而言,雅、俗之間經常出于一種對立互補的狀態(tài),人們對其的判斷往往出現互相轉換的格局。很多在當時看來是“俗”不可奈的民歌民謠,歷經一段時間之后往往又變成難以理解的“雅”正文學?!渡袝分械拿裰{、《詩經》中的“風”當時是作為民間耳熟能詳的通俗文學樣式得以保存的,但到今天則成了“詰屈聱牙”的雅文學。鄭振鐸指出:“在許多今日被目為正統(tǒng)文學的作品或文體里,其初有許多原是民間的東西,被升格了的”,甚至還明確作出“中國文學史的中心是‘俗文學’”這一“并不過分的”的歷史評價。可見,雅俗之間并不是完全對立的兩個概念,它們之間存在著互相影響和轉換的歷史過程。
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認為:“‘俗文學’就是通俗的文學,就是民間的文學,也就是大眾的文學。換一句話說,所謂俗文學就是不登大雅之堂,不為學士大夫所重視,而流行于民間,成為大眾所嗜好,所喜悅的東西。”就文體范圍而言,鄭先生認為“差不多除詩與散文之外,凡重要的文體,像小說、戲曲、變文、彈詞之類,都要歸到‘俗文學’的范圍里去”?!掇o?!分袑λ孜膶W的定義則基本承此而來,“近代有些人用以稱呼中國古代的通俗文學”。大體包括五方面的內容:一是歌、謠、曲子等民歌民謠作品;二是講史、話本等小說作品;三是宋元以來南北戲曲及地方戲等戲曲文學作品;四是變文、彈詞、鼓詞、寶卷等講唱文學作品;五是民間傳說、笑話、謎語等雜體作品。按此二者定義,俗文學變成了中國古代通俗文學的總稱。本文所采用的俗文學概念,基本上襲用鄭先生和《辭?!分幸?guī)定的俗文學概念。亦即凡是除了詩、文之外的所有文體通稱為俗文學。俗文學之外則謂之雅文學。
勿庸置疑,我們現在所說的俗文學是相對于正統(tǒng)雅文學而言的,二者之區(qū)別亦顯而易見。但是俗文學與通俗文學、民間文學、市民文學、白話文學等概念相比,在概念和對象方面存在著部分重合卻又不能互相取代甚至混淆的關系。從整體上講,俗文學的概念比上述概念的外延都要廣泛,但內涵卻沒有其他概念那么豐富。具體言之,“通俗”概念是由“俗”的概念進一步發(fā)展過來的,有“通曉風俗”和“與世俗溝通”兩層含義,“但在古籍中,通曉風俗不稱‘通俗’,而稱‘知風俗’,只在后一層意義上使用‘通俗’”,[2]所以從這個意義上看,俗文學與通俗文學都具有“與世俗溝通”的功能,二者概念基本重合;對于民間文學的概念,按段寶林《中國民間文學概要》的定義為:“民間文學是文學的一部分,是和作家文學并行的一種文學,即勞動人民的集體口頭創(chuàng)作?!卑耖g故事、民間詩歌、民間曲藝和民間戲曲三大類,并且認為鄭振鐸先生“用‘俗文學’去和‘正統(tǒng)文學’(雅文學)相對稱,只看到形式的通俗,而對思想內容則缺乏階級的分析”。[3]烏丙安則指出:民間文學“這個學術名稱起源外國”,在中國,“民間文學是從很古以來就已產生的、廣大勞動群眾所創(chuàng)作、所傳播的口頭文學作品”。[4]因此,民間文學就傳播方式而言多重視口頭傳播,就內容而言多是勞動大眾的作品,與俗文學不同;而市民文學“在概念上與俗文學部分疊合,它的外延沒有俗文學廣闊,僅限于城市流行的市民喜愛的通俗文學”,[5]亦只是俗文學的部分反映;不過,白話文學在胡適《白話文學史》里卻“把‘白話文學’的范圍放的很大”,“包括舊文學中那些明白清楚近于說話的作品”。在他看來,“白話”的含義有三:一是“說得出,聽得懂”;二是“不加粉飾”;三是“明白曉暢”,[6]同樣不全面反映俗文學內容??傊送ㄋ孜膶W之外,俗文學概念基本包括了民間文學、市民文學、白話文學等概念的內容,是一個廣泛意義的統(tǒng)稱概念,而它們是從不同角度對俗文學的細化界定。
明代是俗文學創(chuàng)作的繁盛時期。其間,以學問名世的楊慎除了在經史詩文、音韻訓詁、金石書畫等雅文學領域成就輝煌外,還以滿腔熱忱積極投身于俗文學的整理和創(chuàng)作,身體力行地替明代俗文學的興盛搖旗吶喊,在蔚為大觀的明代俗文學創(chuàng)作大軍中有意打破雅俗之間難以調和的創(chuàng)作壁壘,探索出一條既能“化雅為俗”(如《廿一史彈詞》用喜聞樂見的彈詞形式演唱典雅莊重的正史內容等),又可“變俗為雅”(如《洞天玄記》文辭雅化、不甚偕南北本腔以及隱喻之運用等)的文學創(chuàng)作之道,在中國古代文學歷史長廊中別具一格,具有不同凡響的文學和文化史意義。
具體就楊慎俗文學界定而言,筆者把楊慎的文學創(chuàng)作分為雅、俗兩個系統(tǒng)。雅文學系統(tǒng)主要是指其詩、文、賦及其他筆記類學術著述,諸如《丹鉛總錄》《丹鉛續(xù)錄》《譚苑醍醐》《藝林伐山》等學術筆記和其他詩、文、賦作品。俗文學則主要是按照鄭振鐸的觀點:“差不多除詩與散文(楊慎還有學術著作)之外,凡重要的文體,像小說、戲曲、變文、彈詞之類,都要歸到俗文學的范圍里去。”具體而言,楊慎的俗文學包括彈詞、雜劇、文言小說、散曲和民歌民謠等五大類。楊慎彈詞創(chuàng)作有《歷代史略詞話》一書,該書又名《歷朝史說》《廿一史彈詞》等。署名楊慎所創(chuàng)的雜劇有《洞天玄記》《太和記》和《五全記》三種,《太和記》或認為是許潮所作,不明。《五全記》則是托名楊慎之作,非其所著。尤其值得指出的是楊慎的文言小說,它和鄭先生所界定的俗文學里的小說有所不同。鄭振鐸先生所指的小說是“專指‘話本’,即以白話寫成的小說而言的”,不包含文言寫成的小說在內。但就楊慎所編撰或創(chuàng)作的幾篇文言小說如《麗情集》《廠尗麗情集》《倉庚傳》《漢雜事秘辛》(楊慎偽托漢無名氏作)、《孝烈婦唐貴梅傳》《林母兩世貞烈傳》而言,筆者以為,盡管楊慎是采用文言形式創(chuàng)作的小說,就語言特點而言似乎還屬于雅文學體系,但從文體來說已具備了小說的內在要素,且其中體現出的敘事技巧和手法擁有了通俗小說的某些特質,如“因微適道”的寓言形式、“尸古镕今”的炫才特質、“摩畫幽隱”的敘事手法等,所以我也把它歸入了俗文學體系。散曲之作,楊慎有《陶情樂府》四卷、《陶情樂府拾遺》一卷和《玲瓏倡和》二卷;民歌謠諺則有楊慎編撰的《風雅逸篇》十卷、《古今諺》一卷、《古今風謠》一卷和《俗言》一卷。
由此可以明了:楊慎作為有明之冠的學術大師,除了像其他正統(tǒng)文人一樣從事雅文學系統(tǒng)的創(chuàng)作和研究之外,其區(qū)別于很多明代文人不同的是,他還不亦樂乎地對那些被大多數文人學士嗤之以鼻的俗文學進行身體力行的創(chuàng)作和搜集。尤其是對于新興的文學樣式如彈詞等講唱文學更是情有獨鐘,這不能不詫異于楊慎獨具慧眼的大文學觀念和博采眾長的文化視野。
可惜的是,“二百多年來,人們只評述他的詩文,很少涉及他其他領域的成就”,[7]故楊慎俗文學研究亦一直以來受到頗為冷清的待遇。
明清時期,楊慎《丹鉛》諸錄問世之后,在學界不脛而走,隨后引起學術領域軒然大波(對楊慎學術研究的討論在《四庫全書總目》的評論出來以前,一直受到激烈的論爭:一方面,少數學者不服于楊慎的博學而對楊慎著作指摘瑕疵,如陳耀文之流就特作《正楊》一書指摘《丹鉛》諸錄中的150條錯誤,但卻“釁起爭名,語多攻訐,丑詞惡謔,無所不加”,“殊乖著作之體”(《四庫全書總目》卷119《正楊》提要);另一方面,大多數學者既推崇楊慎學問之博,亦訂楊慎考證之誤,同時還不滿于陳耀文“嘵嘵焉數以辯嘩其后”的作法,萬歷間的大學者胡應麟即是此類典型:他既仿楊慎《丹鉛錄》作《丹鉛新錄》,仿《藝林伐山》作《藝林學山》,又對陳氏“詆誹相加”之論多有非議。使得當時出現了以楊慎著述為中心話題的反復辯難,導致了《正楊》《正正楊》《翼楊》《廣楊》《諗胡》《疑耀》等書的出現,可謂熱鬧一時),或肯定支持,或不屑一顧,或客觀對待,不一而足。如與楊慎同時代的何良俊就曾客觀評價“升庵精博,近世罕見其儷,然亦有好奇過于穿鑿處?!盵8]但隨著《四庫總目提要》問世以來,由于四庫館臣從官修史書的正統(tǒng)思想出發(fā),對楊慎“好偽撰古書,以證成己說”、“取名太急,稍成卷帙,即付棗梨,饾饤為編,只成雜學”的無情指責和“偶一涉獵,得一義之異同,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極力貶低遠甚于對其“博洽冠一時”、“疏舛雖多,而精華亦復不少”的隱約贊揚,從此“對楊慎的學術評價似即成了定論”。[7]我們固然承認楊慎很多著述的不嚴謹,但其學術的開拓功勛和思想的啟示作用亦是有目共睹的。正如豐家驊所言:“楊慎和許多開風氣的人一樣,雖不免有謬誤,但他提出了許多前人所沒有注意到的問題,開辟了新的研究領域,啟迪了后人的思想,轉移了一時之風氣,其歷史作用是不應低估的。”[7]在這樣的背景下,楊慎俗文學研究不管是在其學術著述熱烈討論的時段(人們無暇顧及其俗文學),還是《四庫總目提要》出來之后遭受貶低學術價值定論的日子里(曾引起學界注意的學術著述都冷落了,更勿論其俗文學了),一直都是不為人所提起的領域。如果說這一階段對楊慎俗文學有所貢獻的地方,那就是楊慎的親朋好友或門生鄉(xiāng)人在搜集、整理、刊印楊慎諸多著述時為其俗文學作品撰寫的序言對楊慎單個俗文學作品作出了一定的評價,于我們了解楊慎俗文學作品提供了可資借鑒的點滴材料。像楊慎的自序、簡紹芳、胡震亨、李調元、張含、楊悌、楊際時、張?zhí)齑?、王畿等為《陶情樂府》《洞天玄記》《漢雜事秘辛》《俗言》《麗情集》《古今諺》等撰寫的序、跋為我們理清其俗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傳承提供了一定線索。更值得一提的是,楊慎《歷代史略詞話》在明清兩代引起的轟動效應可以說代表了此時段楊慎俗文學在當時的巨大影響。僅為《歷代史略詞話》(《廿一史彈詞》)一書作序、跋者就多達14人,在民間文人為補楊慎之作只寫到元代的缺陷而續(xù)作不絕如縷:陳忱創(chuàng)《續(xù)廿一史彈詞》、張三異父子寫《明紀彈詞》、宋景濂作《明史彈詞》、謝蘭生著《明史彈詞》等等即是明證。
民國至解放以前這一段時間,楊慎俗文學研究亦頗為冷清,其文獻整理和學術研究主要集中在散曲方面。文獻整理有1929年任中敏編校、商務印書館發(fā)行的《楊升庵夫婦散曲》;1934年中華書局整理出版的《楊升庵夫婦散曲》,還有《廿一史彈詞注》等。論文有1944年《文史雜志》第3卷5、6期合刊刊登了盧前《新都楊氏曲論》。
解放以后至文革期間,楊慎俗文學研究依然不很景氣,文獻整理和學術研究都尚未完全展開。僅 1958年由古典文學出版社點校出版了楊慎編撰的《風雅逸篇 古今風謠 古今諺》一書。1962年5月3日在《人民日報》上刊發(fā)了碎石的《楊升庵與民歌一則》,勉強算是對楊慎俗文學的關注而已。不過值得欣慰的是,經過400多年的沉寂之后,人們又一次開始關注曾經輝煌一時的文學大家——楊慎的文學和學術成就,1961年 9月13日的《四川日報》和1961年10月11日的《光明日報》刊發(fā)了一條消息,為了紀念明人楊慎,四川省博物館、四川省圖書館、楊升庵紀念館等單位于同年6月組織人員去云南、瀘州、遂寧等地發(fā)掘、搜集有關楊慎和夫人黃峨的著作、遺物、墨跡、傳說等,并準備組織力量編撰《楊升庵年譜》《楊升庵傳略》《楊升庵著述目錄》等,可惜這個計劃因文革十年動亂大部分流產,楊慎俗文學研究甚至楊慎所有文學研究再一次陷入絕境。
文革后,人們再次把研究目光集中投向楊慎,并逐漸注意到楊慎俗文學研究的重要意義,1978年至1999年這20多年時間內楊慎研究掀起了一個個高潮。這主要得力于此間兩次學術會議:其一是1983年9月在楊慎家鄉(xiāng)新都桂湖舉行了楊升庵學術思想討論會,有北京、四川、云南等地的40多位研究者和愛好者參加;其二是1988年9月為紀念楊慎誕辰500周年,在新都舉行了楊升庵誕辰500周年大會,全國各地與會的專家和學者達50多人。借著這兩次東風,有關楊慎俗文學的文獻整理和學術論文亦都呈突飛猛進的態(tài)勢。
就文獻整理而言,這20多年間,楊慎俗文學著作首先在臺灣得到整理。1978年4月由老古文化事業(yè)公司出版了楊升庵編著、孫德盛增訂的《二十五史彈詞》,該書于1992年再版,可見市場需求較為樂觀;同時,在大陸學界,楊慎俗文學的整理也提上日程:1980年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了《楊升庵夫婦散曲三種》;1984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王文才輯校的《楊慎詞曲集》,收錄了《升庵陶情樂府》《陶情樂府續(xù)集》《玲瓏倡和》《歷代史略詞話》等俗文學作品,并附有《楊夫人詞曲》,比較全面反映了楊慎在詞曲方面的概貌;而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85年出版“散曲聚珍”叢書時收錄了由金毅點校的《楊升庵夫婦散曲》,由此可見學界對于楊慎散曲之重視程度。另外,1984年四川人民出版社整理出版的《歷代史略詞話》為人們提供了一個“未經竄改”,比較“接近楊慎的原作”的本子,便于人們研究使用。與此同時,其他有關楊慎的民間傳說和歷史故事的整理(大多是有關楊慎歷史故事和傳說等通俗讀物的編撰,算不上嚴格意義的學術研究,但與楊慎俗文學相關,故亦列于此。)也得到比較全面的鋪開,1982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張錫祿、吳崇仁、舒宗范等搜集整理《楊升庵在云南的傳說》,把流傳在云南人民心中富于傳奇色彩的楊慎故事進行了初次勾勒,從民間文學的視角來審視楊慎在群眾中的形象,有利人們更全面地把握楊慎不畏權貴的琤琤傲骨,顛沛流離的凄苦生活以及貧賤不移的崇高氣節(jié)。1986年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由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四川分會、新都縣楊升庵研究學會編的《楊升庵的傳說》一書,該書按楊慎的生平經歷將故事編為少年趣事、狀元奇才、川南游蹤、滇云軼聞四部分?!捌淦亢颓楣?jié)均不與《楊升庵在云南的傳說》雷同。而李義讓著的《明代狀元楊升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10月出版)《狀元楊慎》(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1年12月出版)等書也為人們了解楊慎生平經歷和卓著成就提供了一個簡便的通俗讀本。除對楊慎著作和故事進行整理之外,此階段對楊慎研究資料的整理也達到了一個新高峰。1985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王文才、張錫厚輯的《升庵著述序跋》一書,全書“厘為三卷”,“匯錄升庵著述現存諸書序跋,及逸書遺序之散見可考者,凡三百首”,其中收錄了《麗情集》《陶情樂府》《史略詞話》《漢雜事秘辛》《洞天玄記》等俗文學作品序、跋35篇,對于學界研究楊慎著述傳播、學術研究都益莫大焉。而王文才的《楊慎學譜》(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出版)一書分“升庵紀年錄”、“升庵著述錄”、“升庵評論錄”上、中、下三編,對楊慎生平著述作了相當詳盡的全面研究,匯集了較多的楊慎資料,是一部頗見功力的學術著作。另外,對楊慎研究論文集和論著目錄的編撰也得到強化。在臺灣,1981年高華美以《楊升庵夫婦散曲研究》(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研究所論文,1981年)為題撰寫了碩士論文。1992年賈順先、林慶彰兩位合作編撰的《楊慎研究資料匯編》(臺灣中央研究院文哲所1992年版)收學術論文39篇,并附《楊慎研究論著目錄》,對90年代初及以前的研究成果作了一次檢視,頗有資料價值。稍后臺灣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生侯美珍又編撰了《楊慎研究論著目錄續(xù)編》,對《楊慎研究論著目錄》多有補充和完善,尤其是其不僅收羅楊慎研究的論著目錄,還對楊慎之妻黃峨、父楊廷和以及與大議禮相關的資料也予以附錄,對于充分把握楊慎及其家族的文學成就極有價值。大陸方面,1984年由楊升庵博物館、新都縣楊升庵研究會編印的內部資料《楊升庵研究論文集》收論文18篇,涉及楊慎的著述整理、學術貢獻和文學創(chuàng)見等方面的研究;1994年由四川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楊升庵誕辰五百周年學術論文集》收論文36篇,其中有關俗文學研究的論文2篇。
就俗文學研究而言,這20多年內共有25篇俗文學方面的論文。其中的研究角度多從民間文學的角度來深入,有于光的《楊升庵和民間文學》(《滇池》1979年第2期)、劉先覺《萬里長江作澡盆——關于楊升庵的傳說》(《成都晚報》1980年5月26日)、曾祥壽的《問天——有關楊升庵的傳說》(《成都晚報》1980年8月11日)、劉先覺等的《楊升庵的傳說》(《桂湖》第1、2期第4版,1981年8月25日)、馮修齊的《楊升庵與民間文學》(《桂湖》1986年1期)、熊秉堯的《楊慎與民間歌謠》(《內江師范學院學報》1989年第1期、亦見于《楊升庵誕辰五百周年學術論文集》一書)、董曉萍的《楊慎論民間傳說》(《四川師范大學學報》1990年第6期)、馮修齊的《楊升庵對中國民間文學的貢獻》(見于《楊升庵誕辰五百周年學術論文集》四川大學出版社1994年9月出版)、雁寒的《諧詩篇——楊升庵行酒令》(《咬文嚼字》1999年第11期)等9篇論文;亦有從整體把握研究楊慎對俗文學的貢獻的,如張祖涌的《楊升庵對俗文學的貢獻》(《文史雜志》1988年第5期)、張紫晨的《楊慎的民俗觀及其貢獻》(《中國民俗學史》第486-495頁,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出版);還有是研究單個或單種俗文學作品的論文,如譚韶華的《四川第一位劇作家楊升庵》(《四川日報》1983年11月12日)、周詠先的《楊慎的〈歷代史略十段錦詞話〉》(《云南圖書館》1984年第3期;《溫江師專學報》1985年第1期)、付存源的《楊升庵陶情樂府淺注》(《紅河學院學報》1990年第1期)、唐葆祥的《〈洞天玄記〉賞析》(《中國古典名劇鑒賞辭典》第 239-24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12月出版)、李泗的《〈漢雜事秘辛〉一本奇特的偽書》(《中央日報》第17版,1991年12月23日)、陳麟德的《楊慎和他的〈廿一史彈詞·臨江仙〉》(《文史雜志》1995年第 4期,亦見于《江海學刊》1995年第3期)、劉益國的《論楊升庵的散曲》(《四川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 2期)、吳波、曾紹皇撰著的《論楊慎小說觀及文言小說創(chuàng)作》(《明清小說研究》2006 年第 2 期)、《〈廿一史彈詞〉與楊慎人生價值體系的自我調整》(《中國文學研究》2006年第4期)、楊釗《楊慎散曲“俊而葩”風格論》(《戲劇文學》2007年第 12期)、王汝梅《〈稀見珍本明清傳奇小說集〉解題(選五則)》(里面包含有楊慎《漢雜事秘辛》的解題)(《明清小說研究》2008年第3期)、曾紹皇《論楊慎俗文學創(chuàng)作的典范意識》(《中國文學研究》2008年第3期)、曾紹皇《〈洞天玄記〉的隱喻系統(tǒng)與楊慎游神物外的宗教意識》(《江漢論壇》2008年第4期)、曾紹皇、龔舒《從〈廿一史彈詞〉看楊慎對史傳文學敘事傳統(tǒng)的吸納與重構》(《蘭州學刊》2008年第6期)等都從不同的文本出發(fā)分析了楊慎俗文學作品的特質。
新世紀以來,楊慎俗文學研究得到了學界的重視和關注,主要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楊慎俗文學專題碩士論文不斷涌現
十余年來,出現了4篇碩士論文從不同層面對楊慎俗文學進行研究。如曾紹皇《楊慎俗文學研究》(湖南師范大學2007年碩士論文)著眼于楊慎俗文學的整體情況,從彈詞、雜劇、散曲、文言小說等各個方面進行全面研究;付建榮《楊慎〈俗言〉整理與研究》(內蒙古師范大學 2008年碩士論文)則專注于楊慎《俗言》的成書、所釋詞語的性質、成就與不足、疑難語詞考釋等幾個方面對其進行個案研究,并對《俗言》一書進行校點和???。張笑雷《楊慎詞曲研究》(黑龍江大學2010年碩士論文)、劉單單《楊慎詞曲用韻考》(吉林大學2011年碩士論文)則主要側重于楊慎詞曲的研究。
第二,楊慎俗文學研究深度和廣度不斷推進
除了繼續(xù)保持從民間文學角度來進行研究的較好勢頭。出現了像徐鴻芹的《楊升庵的傳說二則》(徐鴻芹主編《楊升庵紀念文集》云南美術出版社2003年版)、尹家正的《君輕、官輕、民賢——淺析楊升庵傳說中的民本思想》(《保山師專學報》2004年第1期)等論文外,還出現了綜論楊慎俗文學研究的宏觀性論文。如曾紹皇《論楊慎俗文學創(chuàng)作的典范意識》(《中國文學研究》2008年第3期)從楊慎俗文學角度剖析楊慎作為文學大家在涉足雅、俗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憑借極其敏銳的文學嗅覺和文學接受能力,在俗文學領域里各體兼?zhèn)洌娉鰮?,絕不偏廢于某一種俗文學形式,尤其重視對新興俗文學樣式的極力關注與努力實踐,流露出力圖打通雅、俗文學間固有壁壘的良苦用心和不懈努力,具有典型的意義。而在楊慎其他各體俗文學研究領域中,都有比較大的進展。首先,楊慎雜劇研究被許多雜劇史著作專節(jié)討論,尤其對《洞天玄記》雜劇的研究取得成果較大。隨著明代雜劇研究的深入,楊慎雜劇在很多專著中得到闡釋。2003年由中華書局出版、徐子方撰著的《明代雜劇史》就在第11章“明中期雜劇”中專設一節(jié)“楊慎和許潮”來論述楊慎的雜??;同樣,在戚世雋《明代雜劇研究》(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一書中亦對楊慎雜劇多有考辨和論述;楊釗《楊慎研究——以文學為中心》(巴蜀書社2010年版)一書專列《楊慎散曲“俊而葩”風格論》一節(jié)。另外,曾紹皇《〈洞天玄記〉的隱喻系統(tǒng)與楊慎“游神物外”之宗教意識》(《江漢論壇》2008年第4期)對楊慎《洞天玄記》的隱喻系統(tǒng)與楊慎的宗教意識進行了探討。其次,在明代散曲的大背景下探討楊慎散曲的風格、用韻以及與明詞曲化的關系等。涌現了諸如楊釗《楊慎散曲“俊而葩”風格論》(《舞臺研究》2007年第12期)、左芝蘭《論楊升庵曲與明曲詞化現象》(《四川戲劇》2010年第2期)、白建忠《論楊慎的散曲》(《中國韻文學刊》2010年第4期)、劉單單、李永春《楊慎詞曲用韻反映的-m、-n韻尾考》(《洛陽理工學院學報》2011年第2期)、胡元翎、張笑雷《論楊慎詞曲的“互融”“互異”兼及“明詞曲化”的研究理路》(《文學評論》2011年第5期)、胡元翎《論楊慎詞曲的“互融”與“互異”》等質量頗高的論文,大大推進了楊慎散曲的研究。另外,也有如劉英波《楊慎“離思曲”探析》(《四川文理學院學報》2012年第6期)等賞析性論文對楊慎散曲個案的剖析。
第三,楊慎文言小說、彈詞研究的深化
楊慎文言小說的研究側重于文獻考辨、師法淵源的發(fā)掘,如曾紹皇《論楊慎文言小說專集編撰的師法淵源與藝術特質》(《明清小說研究》2009年第4期)、朱國偉《“〈漢雜事秘辛〉明楊慎作偽說”考辨》(《明清小說研究》2012年第3期)等文;楊慎彈詞則側重于版本源流、敘事傳統(tǒng)、接受傳播等方面的探討。如曾紹皇、龔舒《從〈廿一史彈詞〉看楊慎對史傳文學敘事傳統(tǒng)的吸納與重構》(《蘭州學刊》2008年第6期)、李鳳能《楊升庵與他的〈歷代史略詞話》(《文史雜志》2012年第6期)、趙永康《楊慎〈廿一史彈詞〉版本源流及其蜀中傳播——兼論是書作于云南》(《瀘州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2年第1期)等論文。
第四,楊慎俗文學其他方面研究也逐步推進
論楊慎戲曲的論文有彭新有《戴花歸路似東坡——淺論楊慎與戲曲的機緣》(《名作欣賞》2010年)、鄧運佳《天地一戲場,堯舜一大凈——楊升庵戲曲藝術觀的新發(fā)現》等論文;論楊慎民歌謠諺的論文有付建榮《楊慎〈俗言〉成書考》(《圖書館雜志》2012年第3期)等。勿庸置疑,隨著學術的不斷深化和推進,楊慎及其與楊慎相關人物的文學成就尤其是曾被冷落的俗文學創(chuàng)作將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重視。
不可否認,楊慎是明代以博學名世的學術大家,其著作之多在明代文壇獨占鰲頭。就歷代對楊慎的文學研究言,多集中在楊慎的詩文等雅文學領域,也涌現出了一些質量較高的論文和專著。據統(tǒng)計,近20多年來有關楊慎雅文學研究的論文多達300余篇,專著或碩士、博士學位論文數十部,取得了相當可喜的成績。(據不完全統(tǒng)計:楊慎雅文學研究的主要論著有:王仲鏞、王大厚箋注《絕句衍義箋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王仲鏞《升庵詩話箋證》,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年;王文才《楊慎學譜》,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年;陸復初《被歷史遺忘的一代哲人——論楊升庵及其思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楊文生《楊慎詩話校箋》,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豐家驊《楊慎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王文才《升庵詩文》,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王文才、萬光治《楊升庵叢書》,天地出版社 2002年;劉琳、王曉波點校、明楊慎編《全蜀藝文志》,線裝書局2003年)、雷壘《楊慎詩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王大厚箋證《升菴詩話新箋證》,中華書局2008年;白建忠《楊慎與“楊門七子”研究》,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10年;楊釗《楊慎研究——以文學為中心》,巴蜀書社2010年;高小慧《楊慎文學思想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以及大陸內蒙古師大白建忠碩士論文《〈文心雕龍〉楊批中的創(chuàng)作論研究――兼及楊評〈文心雕龍〉中的五色圈點》,2004年;華中師大李勤合碩士論文《楊慎丹鉛諸錄研究》,2003年;云南師大戚紅斌碩士論文《楊慎謫滇及其對云南文化的貢獻》,2005年;云南師大馮玉華碩士論文《楊慎詩詞與云南旅游文化》,2006年;河北大學樊蘭碩士論文《楊慎詞研究》,2007;西南大學程莉莉碩士論文《楊慎與西南地區(qū)地理學》,2009;吉林大學王巍碩士論文《楊慎〈墨池瑣錄〉書學思想研究》,2009;西北師大王金旺碩士論文《楊慎古音學研究》,2010;內蒙古師大魯芳碩士論文《楊慎與〈丹鉛馀錄〉》,2010;西南大學張福洪碩士論文《楊慎詞研究》,2010;廣西師范學院韓文進碩士論文《楊慎貶謫詞研究》,2010;華中師大劉艷碩士論文《楊慎詩學與明代中期文學復古思潮》,2011年;華僑大學趙青碩士論文《楊慎的唐詩觀》,2011;湖南師大陽旖晨碩士論文《楊慎詩歌用韻研究》,2011;四川師大孫芳碩士論文《楊慎貶謫后的生存狀態(tài)及復雜心態(tài)》,2011;安慶師范學院蔣旅佳碩士論文《楊慎與六朝初唐詩學觀研究》,2011;四川師大郭瓊霞碩士論文《楊慎散文研究初探》,2012;華東師大彭新有碩士論文《楊慎謫滇詞研究》,2012。臺灣方面,有劉桂彰碩士論文《升庵詩話研究》,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93年;盧淑美碩士論文《楊慎古音學研究》,國立中正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93年;陳清茂碩士論文《楊慎的詞學》,國立臺灣師范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論文,1994年;江俊亮碩士論文《楊慎及其詞研究》,東海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論文,1998年)但是,對于楊慎的彈詞、散曲、雜劇、小說以及民歌民謠等俗文學領域,雖然在20世紀除了大約30篇論文在作散兵游勇的研究外,一直以來受到人們的冷落與輕視,談不上有任何系統(tǒng)完整的研究和論述,更缺乏專人專著整體研究之。但是,新世紀以來,隨著明代文學研究的深入,楊慎俗文學研究不管是在研究數量上還是研究深度上,都較以前有了較大的發(fā)展。雖然,從楊慎雅俗文學研究論文總體數量的對比看,楊慎俗文學研究的似乎仍處于薄弱地位,但楊慎雅、俗論文數量的差異恰恰證明楊慎俗文學研究相對于其雅文學而言還遠沒有展開,大有開拓和發(fā)掘的空間。因此,對楊慎俗文學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發(fā)掘性研究將更進一步地深化和拓展楊慎研究的領域,亦將為學界更全面深入地了解楊慎提供廣闊的視角與嶄新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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