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

（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192）

注重職業(yè)素質教育的天津東亞毛呢公司

陳凱

（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192）

著名實業(yè)家宋棐卿創(chuàng)辦的天津東亞毛呢紡織有限公司，以生產“抵羊牌”毛線聲名遠播。其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是注重員工的職業(yè)素質教育，融德、智、體、群四育，用獨創(chuàng)的以“東亞精神”為核心的企業(yè)文化堅持對員工實施教育訓練，塑造員工人格，激勵他們?yōu)槠髽I(yè)發(fā)展做出貢獻。

宋棐卿；職業(yè)素質教育；企業(yè)文化；東亞精神

1932年4月，一家名為“東亞毛呢紡織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亞”）的企業(yè)在天津成立。創(chuàng)辦人宋棐卿（1898～1955），山東益都（今青州）人，出生于信仰基督教的家庭，自幼在教會學校讀書，后入燕京大學，未及畢業(yè)即轉赴美國芝加哥西北大學，攻讀工商管理與化學課程，并對美國工商業(yè)進行了考察，1922年學成歸國。留學生活不但充實了他的學業(yè)知識，更使他見識了近代文明，開闊了眼界，深切感受到中外發(fā)展的巨大差距。那個年代，雖早已推翻了滿清封建王朝，建立了民國，但中國仍處于軍閥混戰(zhàn)、相互爭奪的紛亂局面。國家并未真正統一，經濟十分落后，依然受著帝國主義列強的控制、盤剝。他們掠奪中國的原材料，把諸如火柴、香煙、鐘表、樂器、鋼筆、毛線等等各種生活日用品和中國尚不能制造的近代機械類產品等運往中國傾銷，洋貨充斥市場，民族工業(yè)極為弱小，利源外溢。據1930年初的海關統計，年入超高達4000億元，其中僅毛線一項便有3000萬元之多。民眾大多生活貧苦，受教育少，就業(yè)無門，備嘗艱辛。因此，宋棐卿決心走“實業(yè)救國”的道路，并選定天津這個中國北方最大的工商業(yè)城市，創(chuàng)辦了“東亞”，先生產毛線，再制造毛呢，旨在“挽利權，厚國力”，惠裕民生。

“東亞”最初籌資23萬元，以股份有限公司的形式成立，設廠于天津當年的意租界，占地20余畝，職工400余人，宋棐卿出任董事長兼經理。其時，已稱得上是頗具規(guī)模的大廠了。工廠以生產“抵羊牌”毛線稱著，后被稱為“中國第一個毛線著名品牌”。由于經營得法，自1933年全部投產以來，毛線年銷量由5萬磅猛增到1935年的120萬磅，翻了20多倍?！皷|亞”以“國人資本，國人制造”的名聲和質量優(yōu)良的產品贏得了市場。為進一步擴大生產，于1936年投入90余萬元，選址過去的英租界（今和平區(qū)營口道一帶），置地40畝，建成了設施先進、更為現代化的新廠，當年即獲得凈利18萬銀元。

“東亞”之所以能獲得良好的業(yè)績，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其中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工廠的領頭人宋棐卿十分注重員工的職業(yè)素質教育。宋畢竟是西洋留學出身，從建廠一開始就實行了與中國傳統辦廠不同的做法。所謂職業(yè)素質教育，即不但要提高職工的文化、技術水平，同時注重培養(yǎng)職工的精神、道德素質，將中國傳統的儒家學說與基督教的教義融合起來?！皷|亞”效仿“基督教青年會”的做法，在廠內建立了“職工青年會”，確定“以培養(yǎng)道德，增高學識，鍛煉身體，調劑生活，藉使本公司職工為正當公民為宗旨”，設置了德育、智育、體育、群育四個部。據該廠史料記載，德育部下設講演會、研究會，每周六早晨用半小時舉辦講演會一次，全體職工參加。研究會每兩周組織職員、工友分別研究一次。智育部負責組織“工友補習班”，由本廠高級職員輪流教授，以提高工友知識，“并予工友以身心上修養(yǎng)”，每周六還請外界名人為工友作“學識講演”。后來，“補習班”發(fā)展為按不同文化程度分別組織的甲、乙、丙、丁4個“民眾教育班”，進行從掃盲到初中水平的教育。體育部負責球類、田徑、體操、國術等活動的組織以及宿舍、浴室、飯?zhí)玫裙苍O施的衛(wèi)生工作。群育部負責劇團、歌詠隊、國樂隊、圖書館等項活動的組織。早在工廠成立一周年之時，該廠“一般工友均養(yǎng)成一種極有秩序的動作，咸對工作大有精神活潑，樂不知倦之概”。這些都是其他工廠無法比擬的，如果與夏衍先生的名作《包身工》里所描述的工人的悲慘處境相比，更是有著天壤之別。

宋棐卿認為：“歐西各國注重國民教育，故人民素質甚高。我國教育不普及，故人民素質，工作能力均較低。如今時代進步，已非昔日可比，將來如無相當學識，甚難生存于社會上，今日世界先進國家事業(yè)與生活均趨向機械化，人工漸受淘汰，凡能力高尚之人，尚可競爭圖存，能力薄弱者，則甚危險。異日我國亦能進步至機械化之生活時，我職工則不得不預先充實自身學識，以備爭取生存。庶幾不落伍于時代”。這既是宋棐卿對國際現象的觀察與思考，也是他辦廠十多年經驗的總結。

宋棐卿通過幾年對工廠的治理，逐漸形成了一整套對員工實施職業(yè)素質教育的“系列”，其中一條主線或可稱為核心，就是“東亞精神”。用“東亞精神”塑造、提高員工的職業(yè)素質，從而凝聚員工，齊一心志，為企業(yè)做出奉獻。為此，宋棐卿請公司人事部主任、心理學家何清儒博士專門撰寫了 《東亞精神》內部用書，分甲、乙兩種版本。甲種本供訓練職員用，乙種本為訓練工友用。所謂“東亞精神”，可謂包羅萬象，又以“東亞銘”為總概括。“銘”是中國傳統文化里用書寫或鐫刻表述鞭策性、勉勵性文字的一種形式?！皷|亞銘”首先示以“廠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是傳統儒家之理念，又與《圣經》所載“你愿人怎樣待你，你就先怎樣待人”相一致?！稏|亞精神》規(guī)定了公司之“四大主義”，即“以生產輔助社會之進步；使游資、游才得到互相合作；實行勞資互惠；為一般平民謀求福利”。同時，又詳盡地規(guī)定了“做事”、“為人”、“人格”、“盡責”、“功績”、“過失”等細目，均以四句或八句加以表述，如“為人”一目寫道：“能做事者必不怨天尤人，怨天尤人者必不能做事。真人才必不諂上驕下，諂上驕下者必非真人才”。又如“過失”一目稱：“從心無過圣賢也，聞過則改君子也，聞過不改庸人也，聞過則怨小人也”。

“精神訓練”是該廠職業(yè)素質教育的核心，內容十分龐雜。宋棐卿認為：對企業(yè)員工的精神訓練就是對員工的人格培養(yǎng)，目的在于使屬下員工具有共同的價值取向，營造企業(yè)內部的和諧氛圍及團隊意識，增強企業(yè)內部的凝聚力和對外的競爭力。為此，他親自主持制定了《東亞公司工友人事組規(guī)則》，其中指出：“精神訓練為增加效能之一要圖。負責訓練者必須鼓勵其興趣，振作其精神，培養(yǎng)其道德，使其盡心職務，努力工作，以求公司及工人互受其益。此種訓練切忌空洞籠統，必須根據實際情形，加以研究，方能收效”。

在“東亞”制定的“訓育規(guī)章”里，首先將“訓育”做了分類，即分為“精神訓育”、“技術訓育”、“規(guī)則訓育”三大類。對所“訓育”的內容，分別由相關的經理、總工程師、經理與廠長等廠級負責人擬撰文稿，并需按時提交，以便分發(fā)各部門備用。

“精神訓育”要求員工“明了公司的目的”，即：（1）利用社會上的游資，成就有用的事業(yè)。（2）謀求人才的出路。（3）供給社會的需要。（4）提倡職工福利的事業(yè)，增進公眾的幸福。（5）增加國家的光榮，在國際間取得相當的地位。為達到以上目的，概括地講，“就是各人盡他應盡的責任”。并形象地將“東亞”比喻為一艘帆船，“掌帆的，撐篙的，撥槳的，拉纖的，都能努力，我們的船就可以走得穩(wěn)，走得快”。又進一步說，除盡責之外，還要除去個人的“私心”，“把精神集中在團體的利益上”。 為此，就要“共同合作”。 “目的”——“盡責”——“合作”，這樣，就形成了一條個人與集體共同受益的邏輯鏈。

隨后，又列出了諸如廠訓、明了求職困難、認清個人地位、保持個人位置、打破畏難心理、謀求升進機會、秉憑良心作事、協助同事工作、注意寬厚待人、降低個人欲望、認識個人性格、尊重個人地位、重視工作價值、培養(yǎng)個人道德等十多個題目，而且每一項基本都以“是什么”、“為什么”、“怎樣判斷”和“怎樣做”的寫法，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加以表述，使員工比較容易接受。

比如“秉憑良心作事”一項，首先答問：什么是“良心”？雖然人們對“良心”一詞常說慣用，但又看不見、摸不著。這里對“良心”二字做了說明：（1）“有良心的人主張公道正義”，能自覺地分辨好壞是非，確定自己的行為。（2）“有良心的人常替別人著想”，為人處事先想到別人的感受，接受了他人的幫助則懂得回報（不過，這里也提出“人生來都有自私心理”的前提，是其局限性）。（3）“有良心的人做事誠實認真”，不做說假話、偷懶、竊取東西一類違背誠實的事，凡事不馬虎敷衍，陽奉陰違，把誠實、認真當作自己的行為準則。

其次，回答了“為什么要憑良心做事”？雖然前面說了“人生來即有自私的天性”，但又認為不存在完全沒有良心的人，只是良心一時受了“蒙蔽”，最終還是有良心“發(fā)現”的時候。之所以要“憑良心做事”，在于任何事物雖然一時看來似乎是麻煩的或會受到損失，但最終都包含了個人利益；容易獲得別人的滿意，即便得罪了別人，自己也問心無愧；從長遠看，憑良心做事，總會有美滿的好結果。

再次，回答了“怎樣算是憑良心做事”：（1）要遵守一切規(guī)則。（2）要謀求公眾利益。（3）要盡心于所負的責任。

最后，把憑良心做事落實到為企業(yè)服務上，體現在秉承公道正義、為他人設想、誠實認真等方面，并提出需以堅強的意志使之成為習慣。

“技術訓育”，也稱技術訓練。作為經濟實體的工廠，終歸是制造產品的生產單位。工人是在生產一線操作的主體，需要懂得相關的生產知識和技術?！皷|亞”的主要產品是毛線，洗染和紡線是生產的兩大主要部門。洗染毛線的工人對洗染的知識和技術要“真切”地掌握，一知半解不行。紡線的工人同樣要熟練地掌握這一工位的知識和技術，這是對一線工人的基本要求。為此，工廠實行了“試工”制度，編定技術教材，確定試工目標，在試工期內進行嚴格訓練?！皷|亞”認為，新工人于上崗開始時如不經訓練，則工作無從入手。若任其自由學習，采取了錯誤的方法，將會養(yǎng)成不良習慣，以后矯正頗難。因此，這一環(huán)節(jié)十分重要。

關于技術教材，包括以下內容：（1）機器的簡單說明。（2）動作的次序。（3）動作的方法。（4）機器之整潔。（5）本部門與全局的關系。

技術訓練的目的是：提高速度，保證質量。速度快，就是節(jié)省時間，提高了效率，但必須以保證質量為前提。在試工訓練期間，要反復學習，糾正錯誤，直至生產率達到該崗位的平均標準為止。為此，還具體提出了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講求效率、加快速度的方法，如養(yǎng)成習慣、減少停頓、安排好次序，等等。

對于公司職員，雖然不存在工人生產崗位的技術訓練，但他們是企業(yè)的管理層，是公司運作的重要部分，要求也相當嚴格。為此，設計了20項“理想的職員”和30項“成功的職員”訓練目標，對各個項目逐一列為“講題”，十分詳盡具體，有的也具有技術操作的性質。如關于“記賬”崗位“增加工作效率”的訓練，就包括：（1）記賬的順序，是先記這一筆，還是先記另一筆。（2）改進工具、設備及其設置，精細到文件柜的擺放位置、距離，乃至鉛筆的軟硬，等等。（3）比較成績，今天與昨天、自己與別人。（4）明了增加效率的基本條件，如學識、性格、身體等。

此外，對員工還要進行禮儀方面的教化。這既關乎企業(yè)內部的相互關系和工作秩序，也關乎企業(yè)的對外形象。在“交際禮儀”題目下，設計了訪問、談話、通信、赴會、聚餐、禮貌、慶吊、交往、饋贈授受等9個項目。在“辦公禮儀”題目下，設計了儀容、接待同事、招待來賓、同事禮貌、行路出入、電話、文件、服裝、介紹來賓、接洽公事等10個項目，而且在每一個項目下都列出若干具體要求，有的多達20余條。如“赴會”，細微到進入禮堂時，“要先脫帽，并將鞋下的泥擦凈”，“不可吃有惡味的食物”，“咳嗽打噴嚏時須用手帕遮掩口鼻”等等。這在今天看來，似乎繁瑣得不可思議，其實，卻無一不是人的素質的具體體現。

“東亞”注重營造職業(yè)素質教育的環(huán)境。職業(yè)素質教育不僅體現在從“德”、“智”方面灌輸“東亞精神”，進行精神、技術、規(guī)則的訓育，還體現在企業(yè)內部開展的“體育”、“群育”方面的輔助活動中，旨在營造有利于員工職業(yè)素質教育的環(huán)境。從以下幾個簡單數字便可說明其活動情況：全廠有足、籃、排、網等球類和體操、武術、田徑各種運動隊36個，組織有國劇、民樂、軍樂、歌詠、話劇等各種社團，僅合唱隊就有6個。此外，在宿舍、食堂、浴室、醫(yī)務等生活設施和福利待遇上，“東亞”在當時的眾多企業(yè)里，均可稱得上一流。廠內還有慰問、聚餐、同樂會等活動，也都是融洽企業(yè)和諧氛圍所必不可少的。

所有這一切，都成為“抵羊牌”被譽為近代中國“第一個國產毛線著名品牌”的條件。正如1936年9月9日《大公報》記者訪問該廠后的報道所稱：“該廠工作情形極為努力，到處生機勃勃，正可代表我國一有希望之新興工業(yè)，且該廠對工人之待遇及設備，俱甚完善合理，勞資雙方齊一心志，前途尤為可嘉?！边@一頗高評價的背后，自然有著“東亞”對員工堅持進行職業(yè)素質教育所做的付出。

[1]鄧衛(wèi)生，劉志滿.東亞企業(yè)文化[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5：3-5，12-14，15-25，27，28-30，35-38，72-73，83，112.

[2]王述祖，航鷹.近代中國看天津——百項中國第一[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129.

[3]天津政協文史委.近代天津十大實業(yè)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9：188.

[4]宋允璋，王維剛.他的夢——宋棐卿[M].香港：香港明文出版社，2006：155，175.

[5]津市工業(yè)訪問記[N].大公報，1936-09-11.

[6]《東亞毛呢公司周年紀念特刊》，天津市檔案館藏（編號：401206800-J0252-1-002451）.

（本欄責任編輯：王恒）

□有話職說

要尊重每一個人，不論他是何等的卑微與可笑。要記住活在每個人身上的是和你我相同的性靈。

——叔本華

G720

A

1672-5727（2013）12-0178-03

陳凱（1936—），男，北京市人，天津師范大學副教授（已退休），研究方向為職業(yè)教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