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筆者以“地理環(huán)境與人的關系”的觀點，從歷史的角度來解析地理環(huán)境對貴州人人格特質的影響。

關鍵詞：歷史 貴州人 人格特質

中圖分類號：G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3）01-90-95

《地理環(huán)境影響著該地域民族的氣質與個性的理論，在中國早就已流行，“地靈人杰”四字就有很深的意涵。二十世紀初葉，梁啟超先生將這種史論以形象生動的例證來解釋不同地域人類的性格特質，在其《中國史敘論》中，梁先生認為：中國北方“寒帶之人常悍然”，南方“溫帶之人常文弱”，東北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所以長期進攻中原，給漢族封建政權造成巨大威脅，原因是他們“長于獵牧之地，常與天氣與野獸戰(zhàn)”，養(yǎng)成了“好戰(zhàn)狠斗”的性格，“不喜土著而好侵略”。

筆者對此觀點頗有興趣，亦想借此探究“貴州人性格特質”之所在，為此潛心史冊，廣閱文獻，通過多年之研究，終于悟出了貴州人性格特質的內(nèi)涵真諦，那就是“堅忍不拔，雄直清剛，聰明睿智，敢為人先”。隨著時代的進步，貴州人在歷史的進程中不斷完善自己的人格，與時俱進，在具有的“大山性格”中注入新的原素，使之符合時代的期望，更好的為國家和民族的利益作出貢獻。

地理環(huán)境拉大了與中原的差距

貴州地處西南，山重水復，跬步皆山，自古以來被人視為“蠻煙梥雨，鳥道蠶叢”的荒服之地。地理環(huán)境的惡劣，限制了貴州人與外界的交往，拉大了與中原地區(qū)的差距。在中原士人眼中，貴州地處“天末”，落后貧窮，是朝廷流放謫官的去所。連那些醉心于仕途的官員，當聽到被外放到貴州當官時，莫不為之心驚，視為畏途。唐憲宗時，柳宗元與劉禹錫因參加王叔文政治集團，貶謫為遠州刺史，柳得柳州，劉得播州（今遵義地區(qū)）。柳宗元于是有：“播州，非人所居！夢得（禹錫字）有老母，何能往”之嘆。明代哲人王陽明，激于義憤，抗疏援救諫官戴銑諸人，因此得罪了宦官劉瑾，被謫戍貴州龍場驛。在山川阻隔的異鄉(xiāng)，陽明先生亦哀傷地寫出了“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游子懷鄉(xiāng)兮莫知西東”的《瘞旅文》。在柳宗元與王陽明的文中，不難看出貴州的地理環(huán)境之惡劣，行道之艱險。

地理環(huán)境之惡劣，行道之艱險，限制了貴州與外部的交往，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加之境內(nèi)土司長期統(tǒng)治，中央王朝的政令難以進入“王化未及”的“苗疆”，致使境內(nèi)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始終處于原始狀態(tài)，不僅僅經(jīng)濟落后，而且文教不興，較之中原發(fā)達地區(qū)有天壤之別。

《史記·西南夷列傳》所載：漢朝的使者到了西南的滇與夜郎，滇王與夜郎王都問：“漢孰與我大？”由此可見滇王與夜郎王不知漢王朝國力之強，疆域之廣，足顯其思想意識落后，坐井觀天，妄自尊大。自隋唐、宋元至明初的七百余年間，因山川阻隔、交通閉塞和可耕地面積等因素的制約，貴州經(jīng)濟發(fā)展較之內(nèi)地及平原地區(qū)有天壤之別。史繼忠先生在《貴州文化解讀》所言：“在唐詩大盛之時，貴州仍是‘俗無文字，刻木為契’。唐代的長安城相當繁華，而貴州卻是‘散在山洞間，依樹為層巢而居’，羈縻州均‘無治所，散處山谷間’，‘無城堡，散為部落而居’。雖然土氣郁熱，多霖雨（連綿大雨），稻粟再熟，可是耕作仍很粗放，‘畬山為田，每歲易’，這是因為尚不知施肥，‘刀耕火種’或者‘水耕草蓐’，地力下降了，不得不易土而耕。中原的地主經(jīng)濟已相當發(fā)達，可貴州還停留在領主經(jīng)濟階段……”明永樂十一年（1413），貴州建省，經(jīng)濟實力遠遜于其他各省，“貴州雖名一省，實不如江南一大縣，山林之路不得方軌，溝渠之流不能容船……即平居無事，商賈稀闊。”《貴州文化解讀》經(jīng)濟困窘、交通不便，財政一直靠四川、湖廣協(xié)濟，這樣的狀況延續(xù)到清代。文教方面，明清兩代，貴州雖興辦了大批書院、官學、私塾，但較之舟車四達、經(jīng)濟繁榮的發(fā)達省份，仍有很大的差距。筆者以報紙為例：1858年，伍廷芳在香港創(chuàng)辦中國第一份報紙《中外新報》，而四十年后貴州才創(chuàng)辦了第一份《鐸報》，可見貴州與東南沿海地區(qū)在文化上相距甚遠。

山門緊閉導致貴州人識見不高

有人說：朝廷的政令下達至貴州要經(jīng)歷千山萬水，貴州人要走出去何嘗不是這樣！東漢時期，貴州士人尹珍，披荊斬棘，跋山涉水，走出黔山，向“五經(jīng)無雙”的中原碩儒許慎學習《五經(jīng)》，學成歸來，創(chuàng)務本草堂，始開黔學之風。尹珍從貴州到中原到底走了多久，史冊沒有記載，我們亦不清楚。然而在無飛機、火車、汽車的封建時代，僅靠兩條腿在瘴氣彌漫、野獸出沒的“鳥道蠶叢”的山道中行進，艱難的程度可想而知。明代永樂十一年（1413），貴州建省，然而鄉(xiāng)試附于云南，貴州士人得赴昆明去參加考試，“盛夏難行，山路險峻，瘴毒浸淫，生儒赴試，其苦最極”，那些貧寒士人無以為資者，幼弱不能徒行者，不耐行途辛苦而返回者，以及冒瘴毒而疾于途次者往往有之。明清之際，貴州士人上京趕考，來回就需半年之久，長途跋涉，舟車勞頓，不堪其苦。以“西南巨儒”之鄭珍為例，當年他赴京會試，取道黔東人湘西清浪灘時，寫下了“下藏萬千劍，欲（用刀刺入）暗中刃。一刻失要害，立見頭腹進?！钡脑娋洌蜗蟮孛枥L了擺渡時險象環(huán)生的情景。

宋代文學家蘇轍在《上樞密韓太尉書》中有云：“其居家所游者不過其鄰里鄉(xiāng)黨之人，所見不過百里之間，無高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陳跡，不足以激發(fā)其志氣……”說明地理環(huán)境對人才的的孕育起到重要作用。

貴州山多林茂，落后封閉，無大江大河，無熱鬧城市商埠，無深厚的經(jīng)濟基礎和久遠的文化積淀，無學術濃厚大師主持的學院；崇山峻嶺阻礙了貴州士人與外界新思想的接觸，歐風美雨難以吹拂和沐浴黔中大地。由于天高皇帝遠，讀書人難以了解朝廷的政治動向，以致造成孤陋寡聞、識見不高、意識滯后的弊病。

以下事例足以證明：鴉片戰(zhàn)爭前后，林則徐、魏源、龔自珍等高倡“通經(jīng)致用”、“更法”“改圖”和“師夷長技以制夷”之時，而貴州最優(yōu)秀的學人鄭珍、莫友芝正埋在故紙堆中潛心漢學。又如甲午中日戰(zhàn)爭之后，西方列強對中國的侵略加劇，瓜分危機，割地狂潮，從而激起了全國上下要求變法、挽救危亡的強烈愿望。正在戊戌變法前夕的《狀元策對》中，大魁天下的貢士夏同和（貴州麻江人）對現(xiàn)實視而不見，憑借自己早年的儒學素養(yǎng)，提倡法祖，反對革新，認為“為治莫先于法祖”，指責維新派“競言新法”是“塞源求委，舍本治標，補苴之圖，圣賢不尚”。由此可見，儒家思想在其腦中根深蒂固，使其不了解國情，更不清楚維新變法是當前賴以生存之要務，由此暴露出貴州士人“知中不知外，知古不知今”的弊病。

我們拿近代貴州與沿海發(fā)達地區(qū)的珠江三角洲的地理環(huán)境和所出的人才相比，就非常清楚了。珠江三角洲與香港、澳門比鄰，這里土地肥沃，河渠縱橫，珠江水碧波蕩漾，南海潮日夜澎湃；這里是歐風美雨的登陸地，最早接觸西方先進思想；這里民風強悍，民眾覺悟最高，反抗意識最強；這里的讀書人視野開闊，往往能掙脫封建桎梏，吸納西方先進文化與思想，然后將中外制度、歷史、文化作比較。我們拿貴州才俊夏同和與珠江三角洲造就出的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巨人相比，其中的優(yōu)劣顯而易見。

清代康熙年間貴州進士陳法在《黔論》一文中，以自己的觀察，闡述了地理環(huán)境對貴州人人格特質的影響。他指出：“黔處天末，重山復嶺，鳥道羊腸，舟車不通，地狹民貧，無論仕宦者視為畏途，即生長于黔而仕宦于外者，習見中土之廣大繁富亦多不愿歸鄉(xiāng)里?！苯又J為貴州人有“五病”，那就是“陋”、“隘”、“傲”、“暗”、“呆”。究其原因，還是與黔人身處的地理環(huán)境有關。其所謂的陋，是見識不廣；隘，是心胸狹窄，目光短淺；傲，是固執(zhí)己見，意氣用事；暗，是不知人心險惡，世事復雜；呆，是不合時宜。然而要療治“陋”、“隘”、“傲”、“暗”這“四病”，陳法提出了具體的藥方，那就是“凡子弟就塾，先講明小學，使朝夕習弟子之儀，則長而傲可化也；博之以經(jīng)史，使之從明師益友講習討論，則陋可文也；浸灌之以先儒理學之書，事識義理之宏闊，集古今名臣列傳以開拓其心胸，則隘可廣也；親戚有仕宦于外者，使從之游于通都大邑，見大人先生，聆其議論，日閱邸報，與聞世事，則暗可通也……”換言之就是“受教育，增見識，廣交游，拓眼界”。至于“呆”病，陳法卻認為“宜寶之”，這是黔人可貴的品質。其日：“若夫呆者，樸實而不知變詐，謹傷而不隨詭隨，此黔人本色，天真之可保守而不失，以之任事，則實心可??；以之事上，則直道猶存……”陳法所說的“實心”和“直道”，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敬業(yè)”與“忠誠”，這種品質植根于黔人骨血，卻是貴州人的驕傲。

磊落群山賦予黔人雄直清剛之氣

清代康熙年間貴州巡撫田雯在其所著的《黔書》中有如是之言：“天下之山聚于黔，其山磊落峻拔，雄直清剛之氣，一鐘而為巨人?！倍蟮脑鴩鴮碜再F州學者莫友芝有“豪英不地囿，十九興偏邦”之嘆。照田雯和曾國藩的話來說，地處西南崇山峻嶺的貴州，洋溢著“雄直清剛之氣”，孕育著世代具有“大山性格”頭角崢嶸、嵌崎磊落的貴州人。

貴州磊落峻拔的群山，雄奇壯觀，鐘靈毓秀，洋溢著“雄直清剛之氣”，自古以來造就了頭角崢嶸、嵌崎磊落的貴卅1人。這些優(yōu)秀的貴州士人，忠于國事，不畏強暴，以錚錚鐵骨聞名于政壇。究其原因，這與貴州的地理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一是大山壓縮了黔人的生存空間，遏阻了他們向外發(fā)展的企圖，然而大山雄奇壯美、屹立不倒的形象卻深深地印入黔人腦海，進而影響他們思維，在其人格中注入了新的內(nèi)容。對大多數(shù)貴州士人來說，人的一生要像大山那樣卓然獨立，人格特質亦要具有雄直清剛之氣。既不能愧對祖先，更不能有負家國。進入仕途后，面對污濁腐敗的官場，他們不攀附權貴，不廣植羽翼，不貪贓枉法，不營私舞弊，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和率真質樸的人格特質。這種人格特質就是陳法所說的“呆”病。

他們往往蔑視官場所謂的游戲規(guī)則，常常有驚人之舉，令人瞠目結舌，震撼不已。明代正統(tǒng)、弘治年間的黃紱，“廉峻直執(zhí)，遇事飆發(fā)，正色山立，即重忤時貴無恤”，被人譽為“硬黃”；“骨鯁之臣”徐節(jié)，敢于“忤犯”禍國殃民的大宦官劉瑾，即令“削職罷官”亦在所不惜；萬歷年間的陳尚象，多次彈劾宦逆佞臣，即令是面對至高無上的明神宗，亦敢于犯顏抗爭，試圖打消其“廢長立幼”動搖國體的舉措，彰顯了諍臣的風骨。清代嘉慶年間的花杰，“持正不阿，氣骨峻峋，風棱峻邁，直聲震天下，風紀為之一肅，時人謂之“殿上虎”。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時的天津知府石贊清，在英法聯(lián)軍進占天津、國家處于危險的境地時，不畏強暴，維護國權，凜然難犯的形象及剛毅不撓的民族氣節(jié)，贏得了國人的敬仰與贊譽；光緒年間的李端棻，悲國勢之頹弱，憫民生之多艱，不顧身家性命，投身戊戌變法，事敗謫戍新疆，雖歷經(jīng)磨難而心志愈堅；在有關中英“片馬問題”的談判時，中方代表陳燦，以捍衛(wèi)國權保土保疆為職志，笑對英方的威迫恐嚇，揭露其伎倆與圖謀，從而使國家大片山河得以保全；其弟陳田，持正不阿，直言進諫，矛頭直指禍國殃民、納賄擅政的慶親王奕勖與權傾一時、飛揚跋扈的袁世凱，時人將其比作明代彈劾奸相嚴嵩的楊繼盛。他們的身上洋溢著貴州人的雄直清剛之氣。

生長在邊遠山區(qū)的貴州的少數(shù)民族，世代戰(zhàn)天斗地的生活狀態(tài)更涵養(yǎng)出他們的錚錚鐵骨和“雄直清剛”的人格特質。清代嘉慶年間布依族女英雄王囊仙，咸豐、同治年間苗族英雄張秀眉，侗族英雄姜映芳，水族英雄潘新簡等，從他們反清抗暴的業(yè)績及寧折不彎的個性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雄直清剛”的人格特質。

以上黔人的作為，我們從清代同治“中興名臣”丁寶楨的兩封信中得到佐證。在《送薛季懷（福保）之浙序》中，丁寶楨這么寫道：“今吏治紛然糜雜，便捷者為才華，依阿者為練達，縱恣者為闊大，紛飾者為精明?！币虼嗽斐闪恕巴唧纠坐Q，黃鐘毀棄”的社會現(xiàn)實。他進而言之：“且豐草蔽谷，幽蘭自芳；舉世混沌，清士乃見”，“藉此官威，作德于民”；勉勵朋友不能灰心喪氣，要潔身自好，要有所作為，要以雄直清剛立于朝，以名節(jié)清操顯于世。在另一封家書中，丁寶楨告誡兒子丁體常，日：“我之做官，志在君民，他無所問。官可被參而罷黜，斷不可依阿而從俗，而自壞身心，貽羞后世也！”丁寶楨絕非講大話空話之流，在他的一生中確實認真踐行其主張，。還在山東按察使任上，他曾以氣懾萬夫之勢，力挫不可一世、濫殺無辜的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之后又誅殺慈禧太后寵信的太監(jiān)安德海，致使天下震驚。曾國藩對此贊嘆日：“吾目疾已數(shù)月，聞是事，積翳（白內(nèi)障）為之一開。稚璜（丁寶楨字）真豪杰士也！”；李鴻章聞訊后，“矍然而起，傳示幕客，字呼：‘稚璜成名矣！”

在朝野人士的心目中，丁寶楨是一位“嚴剛有威”、凜然難犯、敢于在太歲頭上動土的的“兇神惡煞”，然而《翁同和日記》給我們提供了他真實的形象：同治八年（1869）春，山東巡撫丁寶楨在京拜訪國子監(jiān)祭酒翁同和后，翁同和在其《日記》中這么寫道：“晚，丁稚璜中丞來，頗率真，無外官習氣。”這是對貴州士人最準確的評價。

堅忍不拔激活了黔人的聰明才智

貴州境內(nèi)地貌類型復雜，山地占全省面積的百分之八十五，丘陵占百分之十，而盆地與河谷平原則僅占百分之三。受地理環(huán)境的制約，貴州經(jīng)濟十分落后。自明以來，貴州是自給不足、缺額最大的省份，兵餉和官員的部分俸廉靠朝廷指定富裕省份按計劃撥解餉銀濟入。而普通的貴州人謀生更不易，常年銷磨精神日力奔走于衣食之中猶恐不及，更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創(chuàng)新發(fā)展了。俗話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地理環(huán)境迫使貴州人窮則思變，在與天斗、地斗和人斗的過程中激活了他們的聰明才智。

為了生存，各民族同胞在這個山地的王國披荊斬棘，刀耕火種，用自己的勞動與智慧，為貴州社會的進步、經(jīng)濟的發(fā)展、文教的建設作出了卓越的貢獻。這些生活在大山中的民族，聰明睿智，才華卓異。他們的民居、刺繡、服飾、銀器及民風民俗，多彩多姿，極具特色。在文化領域中，他們表現(xiàn)不俗，苗族的龍紹納，彝族的安吉士父子、余氏家族中的余家駒、余珍、余昭、余達父，以及女詩人安履貞，侗族的龍起雷等，他們才華橫溢，文名遠播，為貴州各民族之驕傲。

明清之際，隨著中央王朝經(jīng)營西南，大批“吳楚優(yōu)良之族”進入了貴州。他們堅忍不拔，勤勞勇敢，筑城池，修民居，建驛路，治水道，使一座座城鎮(zhèn)崛起于黔中大地；他們興學育才，務農(nóng)經(jīng)商，為貴州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歷史的進程作出了貢獻。然而面對山川阻隔的故鄉(xiāng)，他們無限悵惘，每當父輩談到祖輩生活的地方，常常引起他們的遐思。對讀書人而言，慎終追遠，不忘根本，榮歸故鄉(xiāng)，祭祀祖宗的墳瑩的愿望就更加強烈。另外，京城的繁華、江南的富庶、中原的文化以及實現(xiàn)自己人生的理想，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要想榮歸故里、了解外部世界，實現(xiàn)自己人生的理想，惟有敦品力行、篤學求仕。在以上思想的驅使下，貴州士人窮盡一生，面壁苦讀，在科舉的道路上拼搏奮進。

值得一提的是，貴州士人身處山國，放眼華夏，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中不自悲、不沮喪，憑借自己的勤奮與智慧，走出大山，角逐于明清的科舉場上，書寫了“六千舉人、七百進士”的不俗業(yè)績。

在這些貴州進士中不乏優(yōu)秀人物。明清兩代的政治人物前面多有提及，這里不必贅述。我們將視線轉向才華橫溢，頭角崢嶸的貴州人，如明代被湯顯祖引為知己的“天末才子”謝三秀；被譽為畫壇“金陵九子”、詩壇“崇禎八大家”之一的貴州才人楊文驄；被清代孔尚任譽為“其人其詩似屈原、杜甫”的大詩人吳中蕃；被人譽為“力持風雅，領導群彥”參與編纂《康熙字典》的文壇領袖周起渭；咸豐、同治、光緒年間以漢學崛起黔北的沙灘文化的代表人物鄭珍、莫友芝、黎庶昌；翰墨丹青大師嚴寅亮、夏同和、何威鳳、姚華等，他們猶如一顆顆璀璨的明星，閃爍在貴州乃至華夏文壇及學界的星空中。

躁動心態(tài)驅使的敢為人先

過去人們談及貴州近代史時常說：“貴州人是高原上的民族，他們站得高，看得遠，敢為天下先?！惫P者認為這種觀念過于浮泛，難以說服人，“敢為天下先”應放在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和地理環(huán)境中分析論證，不同的結果與之關系的人所處的地位、所受的教育、所處的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系。梁啟超先生說：人民、地理環(huán)境與歷史的關系“恰如肉體與靈魂相待以成人”的一樣密切。由此可見，貴州的地理環(huán)境和歷史，孕育了貴州人的人格特質。

貴州自明代建省、清代前期“改土歸流”等一系列政治改革及其引發(fā)的社會震蕩之后，社會經(jīng)濟有了長足的發(fā)展進步，民眾亦滿足于一度安定的生活。然而鴉片戰(zhàn)爭之后，在內(nèi)憂外患的雙重擠壓下，清王朝統(tǒng)治危機加劇，難以為繼。為了維系統(tǒng)治，封建統(tǒng)治階級對人民大眾所實行的政治壓迫和經(jīng)濟剝削與日甚俱增，沉重的地租、田賦和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壓得百姓喘不過氣來。

在殘酷的剝削和壓榨下，貴州農(nóng)民終年勞苦仍不得溫飽，生活無法維持下去。咸豐初年，在太平天國起義的鼓舞下，貴州各地相繼反清起義，隨之形成聲勢浩大的各族人民大起義。這次大起義規(guī)模甚大，范圍最廣，時間之長，破壞之巨，為前所未有。在二十余年的腥風血雨中，貴州“全省幾無完土”，“無一縣瓦全”，經(jīng)濟遭到沉重打擊，城鎮(zhèn)遭到嚴重破壞，人民慘遭浩劫。值得注意的是：參加貴州咸同大起義的各族人民，無文化，無知識，無明確的治國理念和革命綱領，無領導魄力和戰(zhàn)略思想，他們與流寇一樣，以泄私憤圖報仇為訴求，所過之處，摧毀城鎮(zhèn)，洗劫商民，留下一片廢墟后揚長而去。筆者認為：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爭取自己的生存權利，反抗專制暴虐的政府，這本是毋庸置疑的。然而這些長期被壓抑的貴州各族民眾，一朝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們反應過度，躁動的心態(tài)驅使他們做出不智之舉，對社會造成巨大破壞。正如馬克思在一八六二年六月寫的《中國記事》所言：“他們（太平天國）給予民眾的驚惶比給予老統(tǒng)治者的驚惶還要厲害……他們的全部使命好像僅僅是用丑惡萬狀的破壞來與停滯腐朽對立……太平軍就是中國人的幻想所描繪的那個魔鬼的化身……”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史新編》亦有如下見解：“太平天國如果統(tǒng)一了中國，那就要使倒退幾個世紀?！彼麄兊脑掃m用于貴州咸同大起義。

另一個事例是“青巖教案”。這個被不少學者稱為“不僅是貴州歷史上的第一個教案，而且是全國‘反洋教’斗爭的先聲，是《北京條約》簽訂后第一個影響深遠的教案”，并對此贊譽有加。筆者難以完全認同以上觀點，因為，真實情況是：

咸豐十一年（1861）六月十二日，是中國傳統(tǒng)的端午節(jié)，貴陽城南五十里處的青巖鎮(zhèn)的民眾與教民發(fā)生了流血沖突。青巖團務道趙國澍聞訊后，迅速派團丁包圍了天主教大修院，抓捕了四名鬧事修士。之后，趙國澍又奉貴州提督田興恕之命，燒毀了大修院，處死了三名修士。一時間，中法外交沖突再起，成為中外矚目的焦點。這就是轟動一時的“青巖教案”。

“青巖教案”的爆發(fā)決絕非偶然，它是中外文化在傳播過程中的強烈碰撞，正是由于文化觀念上的沖突最終導致行為上的沖突，演變?yōu)橥饨粵_突。對法國人而言，根據(jù)鴉片戰(zhàn)爭后與中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進入中國內(nèi)地傳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他們的傳教得到了清廷認可，是具有合法性的。而之后發(fā)生“青巖教案”，中國地方當局不走司法程序，沒有審判，沒有控辯雙方，沒有法律依據(jù)，僅個人意愿就可草菅人命的做法，對崇尚“法治”和“人權”的西方人來說，是萬難接受的。對清王朝的各級政府官員而言，外國傳教士深入內(nèi)地，傳播“異端邪說”，不僅是對中國主權的侵犯，而且是中國人的奇恥大辱。他們雖然憋屈地接受了朝廷頒發(fā)的傳教合法化的命令，然而多方抵制。如貴州巡撫何冠英在接待法國天主教貴陽教區(qū)主教胡縛理時，極其冷淡地說：“汝等來此傳教，可謂不逢其時，現(xiàn)在省內(nèi)情況混亂……黔省教門已多，實無增加教門必要?！辟F州提督田興恕對胡縛理的拜訪則借故不予接見。之后，他派兵三次進入貴陽北天主堂驅趕教徒，查抄經(jīng)像祭品，并沒收了胡縛理的書籍衣物。何冠英與田興恕還不就此干休，他倆聯(lián)名向省內(nèi)各級官員發(fā)了一份“秘密公函”，指斥天主教為“異端邪說”。要求各級官員，在其治地，“無論城鄉(xiāng)，一體留心稽查，如有外來之人，不必直說系天主教，競以外來匪人目之，不得容留。倘能藉故處之以法，尤為妥善?！睘榱伺浜稀懊孛芄?，后補道繆煥章特別撰寫了反教的小冊子《救劫寶訓》，號召“屏黜異端”，刊印后散發(fā)全省。這樣一來，貴州官方與法國天主教在黔勢力的關系急劇惡化，最終導致了“青巖教案”。

我們再看一下趙國澍這個人：他早年就讀于省城著名的貴山書院，深受傳統(tǒng)思想的熏陶。然而趙國澍思想復雜，態(tài)度反復，他曾與法國傳教士合作，在青巖創(chuàng)建大修院。然而得知何冠英、田興恕的反教態(tài)度后，他立即與省府大員保持一致。當“青巖教案”發(fā)生時，他躁動的心在強烈涌動，認為這是老天賜給他打擊外國傳教士和向大府邀功請賞的絕佳機會，于是不顧后果，親率團兵包圍了天主教大修院，抓捕了四名鬧事修士。之后，他又奉田興恕之命，燒毀了大修院，處死了三名修士，最終導致中法外交糾紛，迫使清廷向外人妥協(xié)：最終田興恕被“發(fā)往新疆，充當苦差”；趙國澍被撤職；何冠英因病故而免遭劫難。

從何冠英、田興恕、趙國澍身上，我們不難看出，由于地域的關系，當時的官場和貴州士人意識滯后，沒有覺醒。他們不了解西方的情況，還是秉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的傳統(tǒng)觀念，排斥與抵制其它文化的侵入。這種“敢為人先”的行為實為不智之舉，僅是逞一時之意氣，遺無窮之禍患，不值得后人贊美與效仿。

然而翻過了這一頁，當貴州士人走出大山，接觸到新事物、新思想后，他們的視野為之廣闊，思想得以更新，他們對國家的積弱，外人的侵凌有了深刻的認識。當國家處于大變局的緊急時刻，他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敢為人先的豪情壯志驀地涌起，勇敢地擔負起救敝起衰、挽救危亡的責任。筆者以三例證之：清代洋務運動時期，丁寶楨因時而變，敢于沖破封建觀念的束縛，學習西人富強之道，先后創(chuàng)建山東機器制造局、四川機器制造局，并大膽革除川鹽弊制，實行于國于民有利的“官運商銷”法。其識見之高遠，氣魄之宏大，深受朝野之敬仰；戊戌變法前，李端棻目睹列強鷹瞵虎視，瓜分豆剖，痛感國運維艱，朝不保夕，于是寄望于教育體制改革來挽救危亡。在上清廷的《請推廣學校折》中，他提出了“一經(jīng)五緯”的主張，以設立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的前身）及各省中小學為主干：措施有：設立藏書樓，創(chuàng)儀器館，開譯書局，廣立報紙，派遣游歷西洋者，以此擴大“西學”的傳播?！墩埻茝V學校折》為人們?nèi)嫦到y(tǒng)地闡述、規(guī)劃了未來中國教育的全景，是中國教育史上的劃時代的里程碑，從而揭開了中國新式教育的序幕?！拔煨缱兎ā睍r，李端棻站在政治改革的前列，大力支持新政，為“清大臣言新政者第一人”；甲午中日戰(zhàn)爭北洋海軍覆滅之后，清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面對西方列強的鯨吞蠶食，康有為、梁啟超等趁著人京會試的機會，聯(lián)合十八省舉人，發(fā)動了“公車上書”。在這次震驚中外的事件中，共有603位舉人簽名，而貴州占96人，凸顯了貴州士人敢為人先的愛國心……

結語：

縱觀歷史，貴州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于貴州人人格特質有著先天性的影響，然而隨著“山門”大開，貴州人秉持著這一傳統(tǒng)的心理、性格，不斷開放心態(tài)，將會勇敢而堅定地邁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