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刀剛剛站到地頭上,蟋蟀突然停止了歌唱。鐮刀就著陽光蹭了幾下,刀刃登時變得鋒利锃亮。鐮刀忽閃一下,蟋蟀叫一聲;鐮刀又忽閃一下,蟋蟀又叫一聲。沒多會兒,空曠的谷地上,只剩下了些臃腫的谷個子。谷個子要回家了,一個在扁擔前,一個在扁擔后。秋風跟著,麻雀跟著,蟋蟀的叫聲跟著。
等在場院的娘早已急不可耐,梳理、掐穗、捆個兒,挽著碌碡走上一二十圈。干草捆笑盈盈站在場院邊。谷粒兒唧唧喳喳擁擠在平坦的場院里,黃燦燦一片,散發(fā)著幽微的香。
谷睡在娘床頭的糧囤里,谷讓娘的夢很溫暖。娘滿心歡喜,陪著谷,走過了秋,走進深冬臘月里。娘輕輕喊一聲:走啦,谷!谷就很乖地走到村子里那株古槐下的大碾盤上。在吱吱扭扭聲里,谷脫下了輕盈的外衣。谷成了米,金黃金黃。
娘是個細心人,對每一粒米都像對待自己的孩子,從這個盆倒到那個盆,水換了三次,米淘了三次。娘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把每粒米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娘和米又去了古槐下。等從碾上回來,米已成了一簸箕黃黃的軟軟的米粉。
鄰家孩子突然放了一個很響很響的鞭,把娘嚇了一個愣怔。一只喜鵲打一個旋兒,落在院子里光禿禿的梨樹枝上,嘰喳叫個不停。娘心里一喜:是時候了!
梳頭,洗臉,洗手,扎圍裙,挽袖子。娘做事之前,喜歡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更何況,等會兒要出鍋的米糕,有一部分作祭品用。娘不想讓污穢臟了神的眼睛。
娘是出了名的蒸糕高手,村子里至少有一半的嬸子大娘曾來娘這兒取過經(jīng)。娘蒸的米糕花樣繁多且不說,關(guān)鍵是娘的米糕軟而不散,有點酸,有點甜,吃到嘴里香軟爽口。娘蒸米糕有三講究。一是“巧攪”,米粉放到面盆里,倒多少米粉,兌多少水,怎么攪,娘心里一清二楚,娘攪出的米糊糊,不稠不稀,又細又勻。二是“會醒”,面盆放到燒好的草木灰里,草木灰的溫度多少,米糊“醒“多長時間,必須拿捏得準。三是“火候到位”,一切準備就緒,娘坐在鍋灶前,一手拿鏟子,隨時往灶膛里添碳;一手拉風箱,節(jié)奏不快不慢,火苗不大不小。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隨著白白的蒸汽,濃濃的米糕味就和娘心底的喜悅一同在廚房里彌漫開來。
娘不知道,米糕知道,彌漫在廚房的,除了香香的米糕味,還有布谷鳥的叫聲,蟋蟀的叫聲,還有夏雨秋風明月冷露,更有娘對米的一腔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