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桃坊先生于《文史雜志》(2009年第6期)發(fā)表的《朱壽昌尋母事辨》一文,考證朱壽昌生于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而劉崇德先生1982年碩士學位論文《東坡樂府編年訂補稿》(《河北大學研究生學位論文集(文科版)》第一輯)則論及朱壽昌的生卒年為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元祐元年(1086年)。筆者仔細推究,發(fā)現二位學者在史料運用方面,明顯存在疏漏之處,故朱壽昌的生卒年份需重新考訂。
朱壽昌是揚州天長(今屬安徽)人,《二十四孝圖》中的代表人物之一。關于他的生卒年份,史籍沒有明確記載,《宋史》本傳只記:“壽昌生數歲始歸父家,母子不相聞五十年……卒年七十?!盵1]文同、蘇軾、司馬光與朱壽昌交往頗深,而在他們的作品中也有關于朱壽昌“棄官尋母”的記述,因此可以從相關作品中進行考察。
文同《文與可送朱郎中詩序》云:“熙寧三年庚戌三月癸丑,同自蜀還臺,宿臨潼華清道館,朱康叔引名見訪……問其所以西行之故,康叔佘然謂同曰:‘不孝!不幸少與母相失,及今五十年矣,去歲,在廣德一日若有所感者,遂解官絕欲走天下。’……其秋,康叔侍太夫人入都?!盵2]依序言可知朱壽昌于熙寧三年找到生母,母子相失長達五十年。
司馬光《贈河中通判朱郎中序》載:“壽昌熙寧中知廣德軍,年五十三,乞尋醫(yī),身自訪母于同州得之?!盵3]其中“熙寧中”與文同的“熙寧三年”相吻合,并且還可得知朱壽昌時年五十三歲。另外,《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二也載:“(熙寧三年六月)癸亥,詔壽昌赴闕朝見。”[4]依此三者可以確知朱壽昌于熙寧三年尋得生母,因此,若能知曉該年朱壽昌是否為五十三歲,生卒年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對朱壽昌失母年歲的考證,是解決該問題的突破口。而其確切的失母年歲,有如下幾種說法:
1.“三歲”說。蘇軾《東坡志林》卷二《蔡延慶追服母喪》“是時有朱壽昌,其所生母,三歲舍去?!盵5]及《朱壽昌郎中少不知母所在,刺血寫經,求之五十年,去歲得之蜀中,以詩賀之》:“嗟君七歲知念母,憐君壯大心愈苦?!盵6]按蘇軾所云,朱壽昌三歲失母,七歲知念母,母子相失五十年,故找到生母時,朱壽昌已五十三歲,可見蘇軾與司馬光所指一致。祝穆在《方輿勝覽》卷四十六也指出:“(朱壽昌)日年三歲,母劉氏嫁民間,母子不相知者五十年?!盵7]祝穆也認為朱壽昌五十三歲與母親重逢。蘇軾、司馬光與朱壽昌相識,而“三歲”的說法也與本傳“數歲”相合,因此,可信度最高。
2.“二歲”說。見李燾《續(xù)長編》卷二百二“壽昌生二歲,巽守長安,出劉氏嫁民間,母子不相知者五十年?!薄岸q”在本傳“數歲”說的范圍之內,但“二”和“三”字形相似,二者極易混淆。同時,“二”在另一種層面上也證明了“三”存在的可能性。
3.“七歲”說。王稱《東都事略》卷一記載“壽昌生七歲,父守長安,出其母劉氏嫁民間,母子不相知者五十年?!盵8]朱熹《小學集注》卷六:“朱壽昌,生七歲,父守雍,出其母劉氏嫁民間,母子不相知者五十年?!盵9]朱熹和王稱都認為朱壽昌五十七歲時找到生母,但二者同為南宋之人,其說法還待考訂。
明人王心在《(嘉靖)天長縣志》卷四指出:“《溫公日錄》云壽昌母素微,生壽昌歲余遣出之;《志林》謂生四歲?!稏|軒筆錄》謂在襁褓,而《宋史》本傳謂方娠而出,數歲始歸;惟聞《小學》以為七歲,當以《小學》為正。”[10]王心一方面將《志林》“三歲”誤作“四歲”,另一方面沒有對“以七歲為正”給出讓人折服的理由。
謝桃坊先生論證朱壽昌生卒年份的記述如下:
朱壽昌離母的年歲,《長編》以為是“生二歲”,《東都事略》以為是“生七歲”;蘇軾《朱壽昌郎中少不知母所在,刺血寫經求之五十年,去歲得之蜀中,以詩賀之》以為“嗟君七歲知念母”,又蘇軾《朱壽昌梁武懺贊謁并序》亦以為“生及七歲”。如果朱壽昌離母時僅二歲,則無關于母之記憶,故時當為七歲。劉氏離朱家時為天禧四年(1020年),此時壽昌七歲,則其生年當在北宋真宗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
劉崇德先生在考證蘇軾《水調歌頭》的創(chuàng)作年代時,兼及對朱壽昌的生卒年考證:
(前引文同詩序)蘇軾詩云:“嗟君七歲知念母”,又曰:“生及七歲而母舍去”……按朱壽昌七歲起與其母相失五十年,至熙寧三年,母子相見計算,則朱壽昌熙寧三年為五十七歲(生于1013年,大中祥符六年),至元二年(1087)已七十五歲;壽昌得年七十,當卒于元豐六年(1083)蘇軾量移汝州之前。如果說與母相失五十年為約數(故蘇軾亦說四十余年),定為四十七年,那么也當于元祐元年(1086)去世。其生卒年當為1016(大中祥符九年)—1086(元祐元年)年。
通觀二位學者的論述內容,不難看出他們對朱壽昌的失母年歲意見一致,即都以蘇軾“嗟君七歲知念母”以及“生及七歲,而母舍去”(《東坡集》卷九十九)來證明自己的觀點。筆者在仔細閱讀《朱壽昌尋母事辨》和《東坡樂府編年訂補稿》時,發(fā)現:
首先,二人都沒有注意到“三歲失母”這一重要說法。
其次,“嗟君七歲知念母”指長至七歲時有了思念母親的意識,并非確指七歲失母。
關于“生及七歲,而母舍去”的問題,該文出自《東坡全集》卷九十九《朱壽昌梁武懺贊謁并序》,下文還有“長大懷思,涕泣追求。刺血寫經,禮佛懺悔。四十余年,乃見其母”。如果按朱壽昌知母被出(七歲)開始刺血寫經,至母子重逢“四十余年(四十六年)”則順理成章。但由于“謁”講究工整對仗,“生及七歲,而母舍去”很可能為蘇軾表達朱壽昌開始“刺血寫經”,但又追求行文格式的緣故。此外,“并序”亦有“××審閱并序”的含義。而《東坡全集》在經歷宋徽宗兩次禁書令之后再次輯佚時,已有不少偽作羼入,因此《并序》也極有可能出自后人之筆。
最后,二人在證明熙寧三年母子重逢時,也只引文同《詩序》一條,作為孤證。除此之外,劉崇德先生以《并序》中“四十余年,乃見其母”,直接推斷出母子相失為四十七年,并且也沒有注意到古人計算年齡的習慣,即按照古人“天增歲月人增壽”的說法,人一出生便計一歲(朱壽昌的家鄉(xiāng)——今安徽天長一帶——一直沿用此習俗),故將朱壽昌的生卒年定為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元祐元年(1086年)。
因此,朱熹等人的“七歲”說并不可靠,很可能都是因為誤讀蘇軾“嗟君七歲知念母”之句的緣故;《續(xù)長編》中的“二歲”當為“三歲”之筆誤。案蘇軾、司馬光、文同等人的記載,朱壽昌五十三歲與母重逢,該年為熙寧三年(1070年),故朱壽昌應生于天禧二年(1018年),卒于元祐二年(1087年)。
注釋:
1.(元)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
2.(宋)文與可.丹淵集[M].宋集珍本叢刊本.
3.(宋)司馬光.司馬溫公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
4.(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
5.(宋)蘇軾.東坡志林[M].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
6.(宋)蘇軾.東坡集[M].宋集珍本叢刊本.
7.(宋)祝穆.方輿勝覽[M].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
8.(宋)王稱.東都事略[M].宋史資料粹編本.
9.(宋)朱熹.小學集注[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0.(明)王心.嘉靖天長縣志[M].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
作者:暨南大學中國文化史籍研究所(廣州)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