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詞類有數(shù)詞和量詞,它們常常組合運用,稱為數(shù)量詞或數(shù)量結構。所以訓練和指導屬對、吟詩、填詞、演文的《聲律啟蒙》中編有這類對句,如“三尺劍,六鈞弓”、“六朝對三國”、“九夏對三冬”、“雙鳳翼,九牛毛”、“八千路,廿四橋”等。挽孫中山先生聯(lián)有“一人千古,千古一人”。作者利用“一人”和“千古”自對互對組聯(lián),說明孫先生這個人雖然辭世,卻也流芳千古。千古歷史上孫先生真正算得推翻帝制,創(chuàng)建共和國的第一人。該聯(lián)以最少的詞語表達了最豐富的思想意識。明人留下的數(shù)量結構趣聯(lián)“三個半斤斤半酒,兩行雙陸陸雙棋”也足夠玩味研究。書籍報刊,特別是網(wǎng)載文字,廣泛搜集刊載數(shù)量趣聯(lián),更注重獵奇覽趣。本文不走廣搜博覽儲備資料的路子,意在具體分析數(shù)量結構的律聯(lián),從中探索屬對的規(guī)律和技巧,以便初學者和愛好者據(jù)以學習和掌握屬對技能,創(chuàng)作合乎規(guī)格的對聯(lián),同時也請詩詞對聯(lián)的研究者給以批評指教。
協(xié)調平仄遵聯(lián)律
我們承認對聯(lián)是從律詩衍化生成的。研究對聯(lián)更宜從格律詩中收集素材。格律詩的一聯(lián)(包括首聯(lián)、頷聯(lián)、頸聯(lián)、尾聯(lián)),都合乎聲律規(guī)則,就是平仄協(xié)調。其中那些對仗工整的,可以單獨運用,即根據(jù)需要安排作為對聯(lián)使用;不能構成對仗的不宜當對聯(lián)使用,例如原來武侯祠誤將杜甫《古柏行》的“憶昨路繞錦亭東,先主武侯同閟宮”當作門聯(lián),后經(jīng)識者指出不是對仗的律聯(lián),也就取下不用了。試看盧綸《塞下曲》: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平平仄平仄 仄仄仄平平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首字可平可仄。下同。兩聯(lián)都合乎聲律規(guī)格,但沒有對仗。白居易的《同李十一醉憶元九》: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對仗工整。王之渙的《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平平仄平仄 仄仄仄平平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和“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都對仗工整。尾聯(lián)“千里”與“一層”是數(shù)量結構組成對仗。
定位選詞要認真
律聯(lián)規(guī)則首字可平可仄,如“一元復始,萬象更新”、“萬里橋西宅,百花潭北莊”(第三字也可平可仄,“橋、潭”若用于其他位置,則失對矣)、“七八顆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四面湖山歸眼底,萬家憂樂到心頭”,“一、萬、萬、百、七、兩、四、萬”都是仄聲。
第二字必須嚴守格律,如“七八顆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八、三、萬、千”都是平仄相對。
五言律聯(lián)第三字“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平仄相對。如下聯(lián)的“一”換成平聲字,就犯“三連平”。七言第三字“五湖四海皆為友,萬紫千紅總是春”,“千”字如改為仄聲字,則犯“孤平”,故不能可平可仄。
第四字必須嚴守格律,如“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
第五字必須嚴守格律,如“北斗七星三四點,南山萬壽十千年”的“三、十”。如下聯(lián)的“十”換成平聲字,就犯“三連平”。“自謂已窮千里目,誰知才上一層樓”,下聯(lián)的“一”也不能換成平聲字。
第六字如 “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百年日月飛雙轂,千古山河戰(zhàn)一枰”的“千、萬、百、雙、千、一”。
第七字必須嚴守格律,如“拆破磊文三石獨,分開出字兩山單”、“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只二三”。“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和“西山破曉雙眉青,南浦無風益精平”的尾字都是平聲,不能平仄相對。
總數(shù)分名須照應
宋人岳珂《桯史》(中華書局1981年版)載:
承平時,國家與遼歡盟,文禁甚寬,輅客者往來,率以談謔詩文相娛樂。元祐間,東坡嘗膺是選。遼使素聞其名,思以奇困之。其國舊有一對曰:“三光日月星”,凡以數(shù)言者,必犯其上一字,于是遍國中無能屬者,首以請于坡。坡唯唯謂其介曰 :“我能而君不能,亦非所以全大國之體?!脑婏L雅頌’天生對也。盍先以此復之?!苯槿缪?,方共嘆愕。坡徐曰:“四德元亨利?!笔诡№?,欲起辨。公曰 :“而謂我忘其一耶?謹閟而舌!兩朝兄弟邦,卿為外臣,此固仁祖之廟諱也。”使出其不意,大駭服……
極重要的“凡以數(shù)言者,必犯其上一字”,一語破的,簡明扼要地指出屬對必須掌握的關鍵和難度。此對難在“數(shù)字”與其所限定的“事物”(名詞)的搭配。
按照語法分析,出句是個同位詞組,“三光”=“日月星”, 數(shù)詞總說,三名詞分述,故稱“絕對”。換言之,即“(三)Χ”=“Α、Β、С”,“日月星”是并列結構,可以寫作“日、月、星”。對句也必須“結構相應”,構造同位詞組“(非三)Y”=“M、N、O”(與Χ、Α、Β、С字面不同)。
從文意分析,“雅”分“大雅、小雅”,故可言“四詩”;但出句“三光日月星”是“平平仄仄平”,對句必須“仄仄平平仄”。“光、詩”同為平聲,“月、雅”同為仄聲,不能平仄協(xié)調。
同理,所謂數(shù)學家華羅庚對句的“九章勾股弦”,也是“光、章”同為平聲,“月、股”同為仄聲,不能平仄協(xié)調。
再看“四德元亨利(仄仄平平仄)”,原本該說“元亨利貞”,但如此一來,就多出一字,不合格。現(xiàn)在借“貞”與“禎”同音,犯宋仁宗之諱,略去不言,即以三字扣“四德”,足見學士奇才。
明人用“六脈寸關尺”為對,對句避開“三”字,免違律,選材尤精,脈分“寸、關、尺”三部,左右手合計為“六脈”,極其精工,匪夷所思。此外“一物荷蓮藕”、“一陣風雷雨”、“四史記書志”……都屬合格。偶數(shù)字與末尾字與上聯(lián)“三光日月星”平仄相對。這樣有變化,不單調,才真正作到平仄協(xié)調,從而體現(xiàn)了對聯(lián)固有的音樂美。
正本清源,回頭看“四詩風雅頌”該配什么?!稏|皋雜錄》曰:“王荊公一日問劉貢父曰:‘三代夏商周,可對乎?’貢父應聲曰:‘四詩風雅頌?!G公拊髀曰:‘天造地設也?!?/p>
從聲律看,出句“平仄仄平平”,對句“仄平平仄仄”,完全合格,堪稱“天造地設”!
板橋辭官歸田,李嘯村送聯(lián)云:“三絕詩書畫(平仄平平仄)”,以鄭板橋比鄭虔(唐時稱“鄭虔三絕”);下聯(lián)曰:“一官歸去來(仄平平仄平)”,引《歸去來辭》意,“來”字借對。筆者贈臺州鄭虔館有聯(lián):“三絕詩書畫,一官老病休(仄平仄仄平)”,化用杜甫“官應老病休”,皆按總數(shù)分名式造句。
四川省楹聯(lián)學會評審征聯(lián)時,有出句曰“三馮儒釋道(平平平仄仄)”,謂評委全生精研文史,修齊教授佛學,廣宏精通道典。廣翁即席對曰:“一席老中青(仄仄仄平平)”。妙語精致,眾人嘆服。
多端變化以標新
杜甫詩句“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使用借對手法?!皩こ!睂傩稳菰~,但古制八尺為尋,倍尋為常,則與數(shù)詞“七十”為工對了?!抖蔟S閑覽》:
東坡在豐城,有老人生子,為具召東坡,且求一詩。東坡問:“翁年壽幾何?”曰:“七十。”“翁之妻幾何?”曰:“三十?!睎|坡即席戲作八句,其頸聯(lián)云:“圣善方當而立歲,乃翁已及古稀年?!?/p>
用“而立”代稱三十,用“古稀”代稱七十,算是創(chuàng)舉。
《莆陽比事》記:翁點,字沂伯,肄業(yè)廣化寺,夜醉擊寺鐘,忽睹一人狀貌詭異,呵曰:“汝為誰,此豈鳴鐘時也?”翁點曰:“汝謂我為誰?”其人曰:“能對吾一聯(lián),當語汝。”乃云“拆破磊文三石獨”,翁點應聲曰:“分開出字兩山單”。此對妙在“磊”由三石組成,分拆即為“三石獨”;“出”由二山組成,分拆即為“兩山單”。且“石獨、山單”又皆為花名。此聯(lián)尾字用數(shù)字,尋常罕見,獨具一格。
五風十雨梅黃節(jié)(李東陽)
二水三山李白詩(程敏政)
出句說江南四五月間黃梅時節(jié)的特定氣候(王充《論衡》:“風不鳴條,雨不破塊,五日一風,十日一雨”);對句摘引李白詩“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李白”對“梅黃”,幽默風趣。
七一逢雙慶
京垓頌九如
1997年迎接香港回歸,文伯倫兄與少成合擬此聯(lián),先得出句,但以對“七一”的平聲詞語,則幾番討論始得。十兆為京,十京為垓。龔自珍《阮尚書年譜序》:“京師轉漕東南,歲七百萬,積以升斗,極於京垓?!?陳毅詩:“喜爾新來自豪慣,京垓兆億慶春暉?!鼻摇熬敝竾?,《詩·曹風》有“念彼京師”?!佰颉奔嬖摪藰O地也(《說文》)?!秶Z·周語》:“天子居九垓之田”?!熬┷颉奔嬗卸x,妙語雙關。
三官四圣七家巷
百壽千祥萬福橋
初看上聯(lián)是三加四得七,,下聯(lián)是百、千、萬依次遞增。此乃筆者著《錦里街名訪舊》集成都街名“三官(堂)、四圣(祠)、七家巷、百壽(路)、千祥(街)萬福橋”為趣對。
一身兼數(shù)職
四兩撥千斤
這是筆者根據(jù)俗語對“一肥遮百丑,四兩撥千斤”變化設計的謎聯(lián),出句猜一牙膏名,對句猜一食品名;合猜一種搬運機械。當你看到謎底“效力多 ”、“巧克力”和“叉車”時,你有什么感想?
尺蛇入穴,量量九寸零十分
七鴨浮江,數(shù)數(shù)三雙多一只
設計預制的排聯(lián)。上聯(lián)講蛇的長度,九寸加十分是一尺(舊制);下聯(lián)是講鴨的只數(shù),三雙加一只是七只。
花甲重開,外加三七歲月
(愛新覺羅·弘曆)
古稀雙慶,又多一個春秋
(紀曉嵐)
傳說這是為千叟宴上一位老人所作。聯(lián)文用數(shù)字運算,一個“花甲”60歲,“重開”為120歲,加37得141歲?!肮畔 睘?0,乘以2,加1,得14l歲。
萬磚千瓦,百匠造成十佛寺。
一舟二櫓,三人搖過四仙橋。
這同樣是排聯(lián)。上聯(lián)“萬、千、百、十”,由多到少,下聯(lián)“一、二、三、四”,由少到多,數(shù)詞變化錯綜復雜,頗為巧妙
三鳥害人鴉雀鴇
四靈除爾鳳龍麟
《清稗類鈔》:京曹官公余宴集,輒于韓家潭伶家。有朵云者,寓齋尤精雅。一日,閩人置酒召客,酒闌,或為句曰:“三鳥害人鴉雀鴇。”鴉,謂鴉片煙。雀,謂麻雀牌。鴇,則指妓院之鴇也。沈吟久之,方苦無可屬對,王可莊太守即指案上綠毛龜而言曰:“四靈除爾鳳龍麟。”蓋麟、鳳、龜、龍為四靈也?!俺隣枴币辉~,妙不可階!
三鳥害人鴉雀鴇
一群賣國鹿獐螬
“五四”時期花鳥店化用舊聯(lián),貼出此聯(lián)諷刺賣國賊。鴉、雀、鴇是指鴉片、賭具麻雀、妓院老鴇;鹿、獐、螬指陸宗輿、章宗祥、曹汝霖。
律聯(lián)中的數(shù)量結構對仗,還可以進一步研究,但本文篇幅有限,無法繼續(xù)討論,請讀者自己去搜錄材料具體分析吧!如果你讀完本文,覺得理解一些屬對的基本要領,還有些收獲,那將是筆者最大的愉快!如果你讀后而提出一些批評建議,筆者將再次向你致以衷心的感謝!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