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教師的秘密
2012-12-29 00:00:00孫炯徐雨雯李韻
南都周刊 2012年26期
“不再沉默”
偶像的坍塌從一條微博開始。
6月27日凌晨，這條透過新浪微博發(fā)出的消息稱：“張大同，華東師大二附中物理教師，張曾多次以“檢查身體”為由，對男性在校中學生做出有違師德的舉動。作為當年的受害者和知情人，我們決定不再沉默，實名向公眾證實此事?！?br/> 兩秒鐘后，即有ID自稱是97屆3班的“孫駿逸”跟上評論說：“我曾是一名受害者。不再沉默，是一種決絕，直面成長道路上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不再沉默，是一種坦然，笑對異樣的眼光和紛紛議論；不再沉默，是一種堅持，希望下一代能得到我們當初未曾有的保護；不再沉默，是一種信念，勇氣和良知終將是和諧社會的主流。”
原舉報人也以實名“劉怡冬”再度發(fā)言，他解釋重提舊事的緣由：“我是一名當事人。多年以來時常揣摩過去15年里，有多少二附中的學弟與我有相似的經歷。我每次都以‘他可能不直接授課接觸學生’或者‘他年紀大快要退休了’為自己懦弱內疚的心找個借口。如今身為人父，面對即將入學的孩子，我突然感到無地自容。今天站出來，給自己良知尚存的心一個交待?！?br/> 9個小時內，“劉怡冬”得到了數(shù)個ID的評論響應，這些ID以97屆3班“孫駿逸”、“吳震皓”、“陳忻達”、“李晉”以及“李品翔”的身份，亦以受害者的名義共同指證物理教師張大同在15年前猥褻了高中男生。
微博用戶“@George邵海毓”的自我介紹是上海鵬利輝盛閣公寓市場銷售總監(jiān)，其稱和大部分舉報人是二附中的初中同學。舉報發(fā)生后，他透露：“據(jù)說是集體商量后的行動?！?br/> 回溯至6月18日，“劉怡冬”就在新浪微博上提及過張大同，并發(fā)出警告“要提防這位披著羊皮的狼”。彼時，發(fā)言的ID尚由劉的妻子使用，劉妻說：“晚飯時，老公又提到他當年那位著名的張大同老師對學生實施性騷擾的情況，不僅對他和他的同學而且還有其他年級的同學，而且聽聞該老師仍然在職。事情發(fā)生已經久遠，取證困難，但要告誡各位考生，不要以為進了名校，跟了著名老師就一路順風?！?br/> 18日的指控比之后來的舉報更趨細節(jié)化，劉妻指證：“張老師喜歡約男同學去其家里，并‘檢查身體’，受害學生不止老公一人，受害次數(shù)也都有不同?！?br/> 兩天后，之后的共同舉報人“孫駿逸”回復：“這事確實是真的，其實（在）當時那幾屆同學里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了?！?br/> 1995年，97屆舉報人尚在華東師大二附中念高一。那年，《上海教育報》記者俞達珍在《物理教學的“伯樂”》一文中有過這樣的描述：“張老師的臥室，也是接待學生的工作室，筆者幾次采訪，每次都有學生來坐坐，傾吐思想上的苦悶，詢問學習上的疑難，濃濃的咖啡，濃濃的師生情，伴隨著他們度過溫馨的夜晚。對這種特殊的學習經歷，他的學生可能終生難忘?！?br/> 傳奇與恐懼
華東師大二附中在上海教育界頗有地位，1978年成為國家教育部直屬重點中學，是經教育部批準有高中理科實驗班辦學資格的全國四所中學之一。
據(jù)二附中官網介紹，自1991年以來，二附中在國際五大學科奧林匹克競賽中共獲得18金4銀2銅的成績，“在上海是遙遙領先的，在全國也是名列前茅的”。
18塊金牌中的半數(shù)，是由張大同帶教的學生在物理奧賽上摘取的。2008年10月，張大同在《新民晚報》上撰文《金牌背后》寫道：“我所在的華東師大二附中由于在國際學科奧林匹克競賽上獲得的金牌數(shù)名列全國第一而被譽為‘金牌學校’，讓我很驕傲。”
多數(shù)舉報人對母校同樣懷有感情?！瓣愋眠_”曾流露：十五年過去了，母校依舊是母校，我們還是我們。但時代在變，道德觀念在變……公開諱言話題的背后，潛意識里隱藏著的是那一份份強烈的母校情結及對過去酸甜苦辣的追憶，那時我們都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直到那一天……
記者聯(lián)系多位舉報人以及他們的同學、朋友，試圖核實舉報人的身份，了解詳情，但至截稿時，并未收到任何答復。
6月28日，“劉怡冬”在其微博上宣稱：“暫時沒有要與任何媒體聯(lián)系的打算。我們已和校方有聯(lián)系，校方很積極地表示會調查并妥善處理。如同我們已經提到的，我們對母校是很有感情的?！?br/> 而張大同最后一次與媒體接觸，是在6月27日中午——《東方衛(wèi)報》的記者撥通過張的辦公室電話，記者稱：張說目前正在與幾位同學就此事進行“溝通”，隨即掛斷電話，沒有辯白。
至截稿時，本刊記者也未能聯(lián)系上張大同。
舉報ID“@ YanfengChen”說：那些年，他是傳奇。得到他的特別輔導，我以為可以創(chuàng)造輝煌。輔導后他的“親密接觸”，我以為這是良師的關愛?！疤貏e”在繼續(xù)，我開始懷疑、恐懼……最終我沒能創(chuàng)造輝煌，可他還是傳奇。
“對不起學?！?/b>
張的弟子，第31屆國際物理奧賽金牌得主肖晶在講述恩師的文章《物理特級教師張大同》中如此開頭：“在我參加物理國家集訓隊時，有一位外省市的隊友告訴我這樣一件事——他們學校曾經搞過一次物理知識競賽，他參加了最后的試卷批閱，試卷中有這樣一道題目：請寫出獲得諾貝爾獎的華人科學家的名字。有一位同學寫了三個人：楊振寧、李政道、張大同。
肖晶說：“當時大家都笑了，但從中我深深感到張大同老師以及上海市的物理競賽在全國中學生心目中的地位。”
張大同生于1948年。1966年，他自華東師大二附中高中畢業(yè)，當時的理想是報考上海交大的船舶制造專業(yè)。后來“文革”爆發(fā)，全國高考暫停，張大同在學校鬧了兩年革命，被送去崇明紅星農場“修地球”。
在農場勞動的第四年，張大同等到了機會。那年上海的中學師資緊缺，上海市教育局派員到農場要人，說是培訓中學教師。
在上海師大培訓了1年3個月后，張大同如愿回到華東師大二附中，教上了體育。
1977年，全國高考恢復，擺在張大同面前的是兩個機會：要么參加普通高考，要么以同等學歷考研。張選了后者。
這期間，張大同還游說物理教研組長陳延佩，舉薦自己教物理。張籌備考研的那一年，也是他教高一物理的第一年。
但張的兩次考研均因政策變化而失敗，心灰意冷的他害了一場肝病。到1982年，學校照顧其身體，讓他專門去輔導物理課外小組。
兩年后，也即是張大同執(zhí)教生涯的第十個年頭，他才進入華東師大夜大學物理系電子專業(yè)就讀。張大同曾自述說：“我覺得，我們那時雖然沒有上過類似教師人格教育的課程，但從華東師大老師們的言傳身教上，我已耳濡目染地知道如何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如何去挖掘學生的潛能?！?br/> 離開大學后，張大同返回二附中教物理，其間帶教的學生，在歷屆物理奧賽中拿下9塊金牌及1塊銀牌，成為金牌教練。
登上人生高點的張大同，曾擁有包括上海市政協(xié)委員在內的多個頭銜。2012年6月28日——舉報發(fā)生后的第二天，張大同自人生高處跌下，15年前猥褻男學生的舊事曝光，并被學校所承認。
當天13點36分，“華東師范大學第二附屬中學”官博發(fā)出公告：“華東師大二附中原副校長張大同，因有違師德的行為，經研究予以免職解聘，同時提請華二民辦初中董事會免去張大同兼任的校長職務。”
這則公告沒有公示調查過程，對所違師德也含糊其詞，但仍被網民轉發(fā)了近萬次。
“校方獲知舉報后，通過97屆校友名錄，查證了舉報實名都確有其人，才由校領導出面詢問張大同”，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張當時把電話掛了，十分鐘后才打回電話說：我對不起學校?！?br/> 7月3日，記者致電華東師大二附中求證此事，校務辦范老師告訴記者：學校已在官方微博上貼出公告，以此為準，不再接受采訪。
曖昧的師德
張大同事發(fā)后，一位匿名人士告訴記者：“他是一個令人敬重的，睿智的校長，把很多精力放在教學上，他經常去嘉定區(qū)的初中部，在升旗儀式上看學生們，也很關心老師，為初中部的老師們爭取住房?！?br/> 這位人士反復說著“敬重”二字，并且不希望媒體進行不好的渲染。
也有二附中的畢業(yè)生對舉報人發(fā)出質疑：學長們到底是想伸張正義還是干嗎？都奔四的人了，就不愿意去想想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嗎？這則質疑后來被網民們抨擊為“不辨是非”或者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15年前，現(xiàn)時的舉報人同樣困縛于一種“是非判定”——由金牌、成績、榮譽、團隊、人格、感情、法律和道德混成。
“陳忻達”6月27日在微博講述，他的父親也是位有名望的教授，當年得知此事后，同樣選擇沉默。陳說：“畢竟對歷經磨難的父輩們來說，子女能走上一條通往名校的康莊大道實屬不易。”
微博用戶“@DDDan墊”也記起在高中時曾上過張大同的物理補習課：“已經記不住老師的長相和物理知識，我沒有被摸下體檢查身體，可依然被教育成了人格缺失而呆板的人。而今的丑聞于我這種道德曖昧的人來說，只是放大了他的傳奇性?！?br/> 另一條留言則將此種曖昧師德的實用主義推向了極致：“我們物理老師說，張大同估計在華師大二附中待不下去了，把他挖××來吧，不用他講課，光出卷子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