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祎明,張忠秋
(1.上海體育學院運動科學學院,上海 200438;2.國家體育總局體育科學研究所,北京 100061)
Morris等人(1981)提出了多維焦慮理論[1]。Martens等(1982)將該理論遷移到運動領域,提出將競賽狀態(tài)焦慮分為認知狀態(tài)焦慮、軀體狀態(tài)焦慮和狀態(tài)自信心[2]。比賽中的失誤是競賽狀態(tài)焦慮的應激源之一,對失誤動作的消極表象是引起并加重競賽狀態(tài)焦慮的原因之一。實踐證明:破壞消極表象和建立積極表象能夠降低因比賽失誤引起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然而,如何破壞消極表象和建立清晰的積極表象呢?以往的研究與實踐尚未從“表象過程”本身的層面給出具體的可操作的方法。
關于表象建構的眼動機制,Laeng和Teodorescu(2002)提出了兩種觀點:功能性理由和副現(xiàn)象理由。功能性理由認為,眼動是表象產(chǎn)生的必要條件,表象與知覺存在“功能等價”,表象是通過再現(xiàn)知覺過程中眼動模式而產(chǎn)生的。副現(xiàn)象理由則認為:眼動只是對表象的反映,不影響表象的建構過程。他們還通過實驗支持了功能性理由[3]。梁祎明,張忠秋(2011)考察被試表象跳水動作過程中的眼動特征,構建了運動表象效果最佳時的眼動行為模式,并將該模式應用于表象訓練,證明了眼動行為訓練可以提高運動表象的效果。
因此,本研究推測:破壞消極表象過程中的眼動可以破壞其消極表象,采用適宜的眼動行為有助于建立清晰的積極表象,并最終降低因比賽失誤引起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本研究以“多維焦慮理論”和“眼動在表象建構中起功能性作用”的觀點為基礎,選取高水平跳水運動員為被試,運用實驗的方法,探究通過控制其眼動行為,獲得不同的運動表象效果,從而降低因比賽失誤引起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的可行性。
國家跳水隊運動員15人(其中男4人、女11人),年齡在15至25歲之間,所有被試的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均未參加過類似的實驗。
德國SMI公司生產(chǎn)的iview X HED頭盔式眼動儀一臺(收集并記錄被試的眼動指標),IBM ThinkPad T61筆記本電腦一臺(呈現(xiàn)視頻材料)。
跳水動作視頻:選取2011年國際泳聯(lián)跳水系列賽“水立方站”女子十米跳臺決賽視頻錄像,運用影片編輯軟件(Windows Movie Maker 2.6)剪切運動員若干個跳水動作(用于被試熟悉實驗材料),并剪切一個隊員的失敗動作(國外選手,動作為307C,難度系數(shù)3.4,動作得分為5.15分,用于正式實驗),時間在10秒左右。所有被試在正式實驗中觀看的失敗動作是相同的。
視覺表象清晰度問卷(VVIQ)[4]。該問卷由Marks(1973、1995)設計并修訂。問卷共16題,內容包括人物、天空、實物和風景畫四部分,分別從事物的顏色、形狀等特征出發(fā),考察被試的視覺表象清晰度。
視覺表象清晰度自評問卷。該問卷是評價表象清晰度簡捷有效的工具,為“沒有表象—非常清晰”的9級Likert量表。
心理準備狀態(tài)問卷(MRF-3)[5]由 Krane(1994)編寫,是測量競賽狀態(tài)焦慮簡捷有效的工具。該問卷分為認知焦慮、軀體焦慮和自信心3個維度,每個維度分別為擔心—不擔心、緊張—不緊張、自信—不自信的11級Likert量表。
實驗采用單因素三水平被試間設計。知覺階段不對眼睛的注視點做任何限制。水平—(自由眼動組)—表象階段不對眼睛的注視點作任何限制;水平二(凝視訓練組)—表象階段要求眼睛的注視點保持在屏幕中央。水平三(追隨訓練組)—表象階段要求被試想象自己的一個成功動作,眼睛跟隨動作的軌跡。實驗采取一對一的形式。
正式實驗前:首先向所有被試發(fā)放視覺表象清晰度問卷,按照問卷得分及性別比例,均衡地將被試分到3個不同的實驗組,每組5人。正式實驗的指導語:①自由眼動組:目光可以在屏幕上自由移動;②凝視訓練組:將目光保持在屏幕的中央;③追隨訓練組:想象自己的一個成功動作,想象過程中使眼睛跟隨動作的軌跡。
在進行正式實驗前,需要對被試進行眼校準。被試坐在屏幕正前方,眼睛距離屏幕約60cm,給被試帶上眼動儀的頭盔,調節(jié)位于被試左眼前下方的半反半透鏡,使角膜反射點和瞳孔反射點能清晰穩(wěn)定地顯示在瞳孔監(jiān)視器上,被試保持身體和頭部位置不動,進行9點校準。
眼校準成功后,開始正式實驗,整個實驗過程要求被試保持頭部不動。①實驗提醒:在白色屏幕的中心位置呈現(xiàn)的一個直徑約1.5cm的黑色圓點,要求被試注視該圓點,準備好后開始正式實驗;②被試觀看一個跳水動作視頻,視頻呈現(xiàn)兩次(20秒)(知覺階段不對眼睛的注視點做任何限制);③被試閉眼休息20秒,緩解視疲勞以及防止視覺后像對表象階段的影響;④聽完表象階段的指導語后,被試睜開眼睛20秒。⑤表象結束后根據(jù)《表象清晰度自評問卷》和《心理準備狀態(tài)問卷》對被試進行提問。
眼動數(shù)據(jù)由眼動儀自動記錄,用德國SMI公司提供的眼動數(shù)據(jù)分析軟件BeGazeTM2對眼動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再用Excel2007和SPSS15.0進行統(tǒng)計處理。表象成績由主試記錄,并錄入SPSS15.0進行統(tǒng)計處理。
由于表象清晰度存在個體差異,且影響表象效果,因此首先根據(jù)表象清晰度將被試分組,使各實驗組被試在表象清晰度方面保持同質性。視覺表象清晰度在實驗處理組被試的匹配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視覺表象清晰度在實驗處理組被試的匹配情況
三組被試知覺和表象階段的眼動軌跡如圖1、圖2和圖3所示。從三組被試的眼動軌跡特征可以看出:知覺階段—三組被試知覺階段的眼動軌跡都基本跟隨了實際的動作軌跡,15名運動員中有13名運動員采用了跟隨動作軌跡的眼動方式對視頻進行觀察。表象階段—自由眼動組被試的眼動軌跡比較分散,個別被試的眼動軌跡跟隨了實際的動作軌跡;凝視訓練組被試的眼動軌跡基本集中在了屏幕的中央;追隨訓練組被試的眼動軌跡基本跟隨了實際的動作軌跡。所有被試都嚴格遵循了實驗的指導語。
對三組被試的表象清晰度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表2),結果顯示:追隨訓練組>自由眼動組>凝視訓練組。三組被試的表象清晰度存在顯著性差異,F(xiàn)(2,12)=6.706,p=0.011。事后檢驗顯示:凝視訓練組與其他兩組存在顯著性差異(p<0.05)。
表2 三組被試表象清晰度的均值和標準差
對三組被試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表3),結果顯示:(1)認知焦慮(分數(shù)越高代表認知焦慮程度越小):追隨訓練組>凝視訓練組>自由眼動組。三組被試的認知焦慮存在顯著性差異,F(xiàn)(2,12)=8.759,p=0.005。事后檢驗顯示:自由眼動組與其他兩組存在顯著性差異(p<0.05)。(2)軀體焦慮(分數(shù)越高代表軀體焦慮程度越小):追隨訓練組>凝視訓練組>自由眼動組。三組被試的軀體焦慮存在顯著性差異,F(xiàn)(2,12)=5.129,p=0.025。事后檢驗顯示:自由眼動組與其他兩組存在顯著性差異(p<0.05)。(3)自信心(分數(shù)越高代表自信心越低):自由眼動組>凝視訓練組>追隨訓練組。三組被試的自信心不存在顯著性差異,F(xiàn)(2,12)=0.973,p=0.406。
三組被試的表象清晰度和競賽狀態(tài)焦慮的總體比較見圖4(本圖只代表趨勢,交點沒有任何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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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研究的邏輯思路是通過控制眼動行為,獲得不同的運動表象效果,從而降低因比賽失誤引起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所以眼動行為訓練能否影響運動表象效果是本研究的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
Hebb(1968)首次明確提出眼動是視知覺和視表象中的必要成分。他認為眼動是表象產(chǎn)生過程中不可缺少的條件,知覺是通過一系列的眼動,逐一注視知覺對象的各個部分,多次注視結果的整合形成知覺。而表象是知覺過程的再現(xiàn),表象過程同樣存在著具有組織功能的眼動現(xiàn)象[6]。Brant和 Stark(1997)研究發(fā)現(xiàn):視覺表象中存在著與知覺過程相似的眼動現(xiàn)象,表象和知覺過程中的眼動軌跡非常相似,而且表象的眼動模式反映了知覺的內容和其各部分的空間分布。他們認為視覺表象中的這種有序的眼動模式對于表象的產(chǎn)生起到了功能性的作用,眼動軌跡與表象的建構和表象各部分的準確定位有關[7]。
梁祎明,張忠秋(2011)在研究眼動行為訓練對運動表象效果的影響時發(fā)現(xiàn):限制眼動組的表象清晰度顯著低于眼動訓練組和自由眼動組,對眼動行為進行限制嚴重影響了被試的表象效果。眼動訓練組的表象清晰度和正確率均顯著高于自由眼動組和限制眼動組,經(jīng)過眼動行為訓練,被試的表象能力有明顯地提高。
本研究發(fā)現(xiàn):凝視訓練組的表象清晰度最低,說明破壞表象過程中的眼動會對表象的建構造成影響。本研究結果與Hebb等人的研究結果相一致,支持了眼動在表象過程中扮演功能性角色的觀點。本研究表明:對眼動進行限制會阻礙運動表象的形成,凝視訓練可以破壞對失誤動作的消極表象。
而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追隨訓練組和自由眼動組的表象清晰度不存在顯著性差異,自由眼動組也表現(xiàn)出了和追隨訓練組相近的表象效果。這一研究結果與梁祎明,張忠秋(2011)研究結果不同。可能的原因是:梁祎明,張忠秋(2011)研究是以普通人為被試,他們對跳水動作不熟悉,而本研究對象是國家最高水平的跳水運動員,對跳水動作非常熟悉,他們能夠將看到的跳水視頻與自己的實際動作經(jīng)驗建立直接的聯(lián)系,這使得他們不經(jīng)過任何眼動訓練也能對跳水動作有非常好的表象能力。盡管如此,已有研究證明:追隨動作軌跡的眼動方式是有助于表象建構的。
Morris等人(1981)提出了多維焦慮理論。他們認為,認知焦慮和軀體焦慮具有不同的特點。軀體焦慮主要影響的是競賽者最初的操作表現(xiàn),對最終的操作成績影響不大。而認知焦慮對操作成績的影響很大,因為在競賽過程中,競賽者對成功的期待可能會隨時改變[1]。Martens等(1982)將該理論遷移到運動領域,提出將競賽狀態(tài)焦慮分為認知狀態(tài)焦慮、軀體狀態(tài)焦慮和狀態(tài)自信心。認知狀態(tài)焦慮指在競賽時或競賽前后即刻存在的對比賽結果的消極期望引起的焦慮。軀體狀態(tài)焦慮指在競賽時或競賽前后即刻存在的對自主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激活或喚醒狀態(tài)的情緒體驗。狀態(tài)自信心指在競賽時或競賽前后運動員對自己的運動行為所抱有的能否取得成功的信念[2]。
已有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的調控方法主要是認知—行為干預和行為干預。認知—行為干預的方法主要包括:表象訓練法、認知—情感應激調控(SMT)[8]、應激灌輸訓練(SIT)[9]等;行為干預主要包括放松訓練、生物反饋訓練等。其中表象訓練是目前應用最廣泛的降低焦慮的方法之一。已有的表象訓練的方法主要包括:Suinn(1972)提出的視覺運動行為演練(VMBR)[10]、Meichenbaum(1977)提出的壓力預防措施(SIT)[11]、王惠民等人(1992)提出的表象轉移訓練法[12]和張力為(2004)提出的成功情景的表象訓練法[13]等。本研究采用的兩種眼動行為訓練的方法也是借助于表象的,但它們與以往表象訓練不同的是,這兩種方法是直接從“表象建構過程”本身的層面出發(fā),針對了“表象建構過程”本身的破壞與建立。
從圖4可以看出:凝視訓練組的表象清晰度顯著低于自由眼動組,凝視訓練組的認知焦慮和軀體焦慮也顯著低于自由眼動組。凝視訓練法與王惠民等人提出的表象轉移訓練法類似,都是通過破壞消極表象來降低競賽狀態(tài)焦慮的。表象轉移訓練法是將運動員從應激或失敗的情景表象中轉移至積極的情景表象中,具體實施時可采用“思維中止法”,即當運動員在腦中浮現(xiàn)應激并產(chǎn)生焦慮體驗時,大喝一聲“停止”,隨后讓運動員想象令人愉快的情景[12]。凝視訓練法是直接從“表象建構過程”本身的層面出發(fā),直接破壞了消極表象的建構過程,從而降低焦慮。
從圖4可以看出:追隨訓練組的表象清晰度和自由眼動組沒有顯著差異,追隨訓練組的認知焦慮和軀體焦慮均顯著低于自由眼動組。追隨訓練法與張力為提出的成功情景表象訓練法類似,都是通過建立積極表象來降低競賽狀態(tài)焦慮的。
成功情景表象訓練法是指運動員可以通過表象最佳動作或成功情景,形成最佳動作的心理定勢,從而樹立信心,降低焦慮[13]。追隨訓練法是直接從“表象建構過程”本身的層面出發(fā),通過追隨動作軌跡的眼動方式來建構清晰的積極表象,從而降低焦慮。
本研究結果表明:眼動行為訓練的方法(凝視訓練和追隨訓練)均有助于降低跳水運動員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凝視訓練和追隨訓練分別通過破壞消極表象和建立清晰的積極表象降低了競賽狀態(tài)焦慮。
在實踐中,運動員如果出現(xiàn)了比賽失誤,可以通過注視賽場上的某些固定的人或物體破壞失誤動作的表象(凝視訓練),或通過配合適宜的眼動表象自己的成功動作建立清晰的積極表象(追隨訓練),來緩解自己的焦慮情緒。
本研究以跳水項目為例,為降低運動員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提供了新的可操作的方法。本研究的理論基礎和研究方法并不僅限于跳水運動,本研究結果也可以嘗試推廣到其它的運動項目進行研究和應用。
(1)凝視訓練和追隨訓練分別通過破壞跳水運動員的消極表象和建立清晰的積極表象達到了降低其競賽狀態(tài)焦慮的目的。
(2)眼動行為訓練直接針對了“表象建構過程”本身的破壞和建立,為降低跳水運動員的競賽狀態(tài)焦慮提供了新的可操作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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