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玉芳

(中北大學外語系，山西太原030051)

漢語反駁言語行為的緩和策略

盧玉芳

(中北大學外語系，山西太原030051)

反駁;緩和策略;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外部調(diào)節(jié)

由于反駁語是一種威脅面子的行為，因此人們在交際中會用到各種策略來緩和其語效。根據(jù)收集的語料，并借用Trosberg(1993)對言語行為的分類，歸納總結(jié)了漢語中反駁言語行為的緩和策略。本文共歸納了五種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策略:主觀性話語、語用移情詞、模糊限制語、話語實據(jù)語和附加標記語，以及五種外部調(diào)節(jié)策略:稱呼語、肯定語、部分贊同語、道歉語和感激語。

言語交際中實施的禮貌策略是為了滿足交際雙方的面子需求，以達到更好的交際目的。Brown和Levinson(1987)指出，許多言語行為本質(zhì)上都是威脅面子的，因此需要講究禮貌來減輕某些交際行為給面子帶來的威脅。根據(jù)Leech(1983)的分類，反駁可以歸為沖突類言語行為，正是一種常見的威脅面子的言語行為，Leech認為在實施這類言語行為時，根本沒有禮貌可言。但是，隨著研究的深入，現(xiàn)在普遍認為這種說法過于絕對。緩和語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被引入語用學的，是與元語用意識有關(guān)的術(shù)語，從功能的角度來說，緩和語的作用就是調(diào)節(jié)人際關(guān)系，降低威脅面子的力度(冉永平，2003)。在言語交際中，當說話人要對聽話人的話語或觀點進行反駁時，就會對聽話人的面子造成威脅。因此使用語用緩和策略作為一種常見的禮貌策略，就是為了減緩交際中施為的力度，從而確保雙方的友好交際。

一、反駁的定義及相關(guān)研究

反駁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為:說出自己的理由，來否定別人和自己不同的理論或意見。在邏輯學中，反駁是指根據(jù)已知為真的事實或理論來確定某一論斷的虛假性，或指出某一論斷的證明不能成立的一種邏輯方法。反駁是論辯理論的研究對象。從語用的角度看，論辯是一個以說服或者解決紛爭為目的的復(fù)合言語行為，由若干基礎(chǔ)言語行為組成(埃默倫、荷羅頓道斯特，1991)。反駁話語顯然是論辯的具體言語事件。武璦華(2008)指出:從言語交際的角度看，反駁是由對方的假命題、不恰當?shù)难哉Z行為、不恰當?shù)谋磉_方式及錯誤的論證方式所引發(fā)的交際意圖，意在證明對方是錯誤的或不恰當?shù)?，用語言或者副語言手段表達出來，從人產(chǎn)生一種對抗性的言語互動方式和效果。由于該定義是從言語交際的角度來研究的，所以本文將借用該定義進行研究。

武璦華(2010)還從語用邏輯的角度研究了反駁，并且根據(jù)塞爾對許諾言語行為規(guī)定的充分和必要條件，提出了反駁言語行為的構(gòu)成規(guī)則。

命題內(nèi)容條件 命題P與聽話人H的前述話語P'有著直接或間接地邏輯關(guān)系

預(yù)備條件 S相信H不知道P'為假或P'不恰當;S不認為H在正常情況下會自動認識到P'為假或不恰當

真誠條件 S相信P為真，相信P'為假或不恰當

本質(zhì)條件 S說出此話語的意圖是證明P'為假或不恰當

雖然趙華敏(2001)也提出了反駁言語行為的構(gòu)成規(guī)則，但是與武璦華提出的構(gòu)成規(guī)則有很大差異。比如說趙華敏提到的預(yù)備規(guī)則1為說話人對自己的命題能夠駁倒對方有足夠的信心。我們用以下的例子來說明。

例1背景:麗娟給亞平買了件新衣服，被婆婆看到了，

婆婆:這衣服他衣柜里有一件差不多的，那件是藍色的，好像就顏色不一樣。

麗娟:太不一樣啦!那是去年的款式，有個小翻領(lǐng)，今年時興無領(lǐng)的。

——六六《雙面膠》

在這個例子中，針對婆婆的觀點“差不多”，麗娟給出的反駁是“太不一樣啦!”，并且說出了不一樣的論據(jù)來證明自己的觀點。至于這個觀點能否駁倒婆婆其實不得而知，也許婆婆認為只差個領(lǐng)子就是“差不多”，并不一定會接受麗娟的“太不一樣”的觀點。

趙華敏提到的真誠條件為說話人認為自己的命題正確并對自己及對方有益。反駁要表達出自己的觀點或看法對自己有益是肯定的，但是對對方是否有益就不得而知了;而她提到的本質(zhì)條件是使聽話人同意說話人的意見或承認其正當性。反駁不同于勸說，反駁的目的只是為了證明某個P'為假或不恰當，并不一定要讓聽話人同意其意見。

筆者認為武璦華提到的反駁言語行為的構(gòu)成規(guī)則更恰當，因此在判斷一個言語行為是否為反駁言語行為時，我們就采用武璦華的觀點。

二、反駁言語行為的緩和策略

Blum-Kulka(1989)將言語行為分為中心言語行為和支持性話步。中心言語行為為實施言語行為的最小結(jié)構(gòu)，是言語行為的中心;支持性話步是指用于緩解或加強其話語效果的結(jié)構(gòu)。Trosberg(1993)把言語行為分為中心言語行為，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策略和外部調(diào)節(jié)策略。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策略和外部調(diào)節(jié)策略是用以輔助言語行為的實現(xiàn)，也就相當于Blum-Kulka的支持性話步。我們前面提到反駁言語行為通常是復(fù)合言語行為，其中心言語行為比較復(fù)雜，我們將另文詳述。本文主要討論反駁言語行為的緩和策略。本文的語料主要來自于筆者的日常生活以及文學影視作品中的例子，我們依據(jù)Trosberg的分類將緩和策略分為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策略和外部調(diào)節(jié)策略。

(一)反駁言語行為的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策略

1．主觀性話語

這類話語通常與表達的話語意義并沒有關(guān)系，主要體現(xiàn)說話者的主觀態(tài)度和評價，其目的是為了緩解其后的反駁言語行為對說話人面子的威脅，并試圖恢復(fù)和建立交際雙方的和諧關(guān)系。

例2 A:那個保安怎么對咱倆那么兇，看咱倆不順眼就

直說啊。

B:我覺得吧，這個樓里有考試，他估計是怕咱們影響考試的。

在這個例子中B知道保安攆他們走的原因就是怕影響考試，但是為了維護A積極面子，B用到了“我覺得吧”這樣的小句來緩和后面的反駁語氣。

類似的表達還有:“我認為，我想啊，據(jù)我所知，就我而言，我覺得”等等。

2．語用移情詞

在語用學上，移情是指言語交際雙方情感相通，能設(shè)想和理解雙方用意。移情的目的在于實現(xiàn)交際雙方的情感趨同，意在縮短彼此間的心理距離，構(gòu)建和諧的人際關(guān)系或緩和人際關(guān)系，從而實現(xiàn)所期待的交際效果(何自然、冉永平，2006)。

例3 A:這次評優(yōu)一點也不公平，XXX怎么可能評的上

呢，她還沒我考的好呢。

B:咱倆的關(guān)系，我就直說吧，XXX上學期參加活動挺多的，加起來總分可能會比你高點。

在這個例子中，因為B要反駁A對于評優(yōu)不公平的說法，但是又不想太威脅A的面子，因為A沒有被評上，心情本來就不好，這時候如果不注意言語表達，就可能引起話語沖突。同時B又想把評優(yōu)其實很公平的看法傳達給對方，因此就用到了“咱倆”，表明和A站在了同一個立場上。

在漢語中我們經(jīng)常用到的語用移情詞有:“我們，咱們，大家，作為好朋友，咱哥們”等等。

3．模糊限制語

模糊限制語是指一些把“事情弄的模模糊糊的詞語”，它可以就話語的真實程度或涉及的范圍對話語的內(nèi)容進行修正。在漢語中經(jīng)常會用到的的表達有“也許，好像，可能，大概，似乎，有點，不太，或許”等等。在反駁語中使用這些模糊限制語就是為了使反駁的語氣趨向緩和。

例4 A:現(xiàn)在什么東西都漲價，跟十年前的物價真沒

法比。

B:也不至于吧，好像電視機的價格就比十年前便宜了。

這個例子中B很確定電視機的價格比十年前便宜，并且要用這個例子來反駁A的觀點即現(xiàn)在的東西比十年前的東西貴的多。為了不威脅到A的面子，B用到了“好像”來緩和其語氣。

4．話語實據(jù)語

話語據(jù)實語是用一些有根據(jù)，有來源的說法來緩和所要表達的意思，比如根據(jù)某人所說，按照某種說法或者憑借書本知識。說話者用這種方式間接的反駁對方的觀點或看法，從而緩解反駁言語行為對對方面子的威脅。在漢語中這類的表達通常有“據(jù)說，按規(guī)定，俗話說，孔子云，聽說”等等。

例5 經(jīng)理:這次公司的培訓名額就給了老黃吧。

副經(jīng)理:按公司的規(guī)矩三年內(nèi)沒有重大過失的才有資格參加培訓。

在這個例子中，副經(jīng)理沒有直接說他不同意把名額給老黃，因為老黃曾經(jīng)給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因為這樣的言語會直接威脅到經(jīng)理的面子，也許經(jīng)理會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而造成言語沖突，這樣副經(jīng)理也就不容易把自己的觀點傳達給經(jīng)理。因此在交際中使用話語據(jù)實語進行反駁，可以盡可能的緩和交際雙方的沖突，從而達到和諧的交際效果。

5．附加標記語

這類話語一般出現(xiàn)在句末，從語用取效的角度看，這類話語起著緩和標記語的作用，就是使得反駁話語得以緩和，而且還可以減輕對對方消極面子的造成的威脅，以增加交際的可接受性。漢語中這類的表達通常有“嘛，吧，是吧，好不好，行不行，”等等。這類的例子很多，以上的例子中也有體現(xiàn)。

(二)反駁言語行為的外部調(diào)節(jié)策略

1．稱呼語

稱呼語標志著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和身份地位，反映著民族文化的特征。漢語中的稱呼語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淵源。漢語中有很多對親屬關(guān)系的稱謂比如說“叔叔，伯伯，表哥，堂姐，嫂子，姐夫”等等。還有漢語中很多職業(yè)都可以用稱呼語比如老師，醫(yī)生，護士，工程師，會計等。以及很多對陌生人的稱呼比如先生，小姐，美女，同志等等。

稱呼語作為語言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常常作為建立，發(fā)展，調(diào)節(jié)，改善或終止與他人關(guān)系的一種交際策略。當說話人想要縮小與聽話人之間的社會距離時，常常會選用比較親密的稱呼形式。因此在反駁語中，說話人為了緩解反駁對聽話人面子的威脅，通常會選用比較敬稱或擬親屬稱謂的來緩解這種威脅，同時維護自己的積極面子，維持和諧的交際關(guān)系。這類的例子不論在影視作品還是日常生活中都極其常見，這方面的語料中也很多。

2．肯定語

在表達反駁之前，先對聽話人的觀點或看法表示肯定的話語。

例6 侄兒:姑姑，我按你的要求改了，這次能打滿分

了吧。

姑姑:總體來看，你這篇作文還是不錯的，如果能沒有語法錯誤，再注意注意拼寫就好了。

在這個例子中，姑姑沒有對侄兒的話進行直接反駁，而是先肯定了其所做的努力，進而指出了侄兒不可能拿到滿分的理由，這樣既不會打擊侄兒的學習積極性，又指出了侄兒作文中的問題所在。

漢語中類似的表達還有:“你說得有道理，但是;這個看法或觀點十分正確，但是”等等。

3．部分贊同語

在表達反駁之前，先部分的有保留的贊同對方的觀點或看法，以此來緩解反駁的語效。

例7 學生:老師，我是從 XX的論文中引用的這個

觀點。

老師:可以從論文中引用觀點，但是這個觀點并不太適用于你的論文。

這個例子是學生和老師在討論畢業(yè)論文的事情，學生認為我用的這個觀點就是正確的呀，因為這個觀點是XX曾經(jīng)提出的。老師先肯定了他的這種做法，進而對他觀點正確的這個看法進行了反駁，那就是這個觀點不適用于你的這篇論文。

漢語中類似的表達還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說得可能也對，可是”等等。

4．道歉語

對于反駁聽話人的觀點或看法而表示遺憾的策略。例8 A:我爸說話怎么那么別扭啊。

B:恕我直言啊，你是對你爸有些偏見的。在這個例子中A和B是一對好朋友，A因為父親干涉自己的事情而對其生氣，而B卻知道A的父親是因為愛A才這樣做，所以B不同意A的說法，但也不愿意直接反駁A，因此就用了“恕我直言”來緩解自己的反駁。

漢語中類似的說法還有“很抱歉，對不起，說了你別介意啊，說句不好聽的，我說了你別嫌棄啊，冒昧的說一句啊”等等。

5．感激語

盡管說話人要反駁聽話人的觀點或看法，但是仍然對聽話人表達其感激之情。

例9 A:怎么回來的這么晚?馬上要關(guān)樓門了。

B:謝謝關(guān)心哦。不是還沒關(guān)嘛，不算太晚吧。

在這個例子中，雖然B認為A說她回來晚的說法不恰當，但是為了緩和其語效，先對A的關(guān)心表達了感激之情，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觀點，這樣A從心理上也比較容易接受，否則A就會認為自己是狗咬呂洞賓，從而可能引起言語沖突。

三、結(jié)束語

言語交際中，交際雙方都希望能建立一種和諧、融洽的社會關(guān)系。然而在交際中，當說話人認為對方的表達不正確、不恰當，或者不同意對方的看法或觀點時，并且想把自己的看法或觀點傳達給對方時，就會用到反駁話語。反駁語會威脅到對方的面子，說話人一般都會用到各種語用緩和策略來避免與對方發(fā)生沖突。因此語用緩和策略是維持交際進行，建立和諧的交際關(guān)系的重要手段，對其展開實證研究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

顧曰國(1992)提出了中國人日常交際中的五個禮貌準則:(1)貶己尊人;(2)稱呼準則;(3)文雅準則;(4)求同準則;(5)德、言、行準則。本文研究的是漢語反駁言語行為的緩和策略，其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策略證實了求同準則，而外部調(diào)節(jié)策略證實了貶己尊人和稱呼準則。對一個具體的言語行為的研究經(jīng)常要涉及到性別、社會地位、社交語境等變量的影響。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希望能從這些角度對反駁言語行為進行全面的探討。

［1］ Blum-Kulka，S．，House，J．，Kasper，G．(eds．)．Cross-cultural Pragmatics:Requests and apologies［M］．Norwood，NJ:Ablex，1989．

［2］ Brown，P．，Levinson，P．Politeness: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

［3］ Leech，G．，N．Principles of pragmatics［M］．London and New York:Longman，1983．

［4］ Trosborg，A．Interlanguage Pragmatics:Requests，Complaints and Apologies［M］．Berlin:Mouton de Gruyter，1993．

［5］ 弗朗斯·凡·埃默倫，羅布·荷羅頓道斯特．1991．論辯·交際·謬誤［M］．施旭，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6］ 顧曰國．禮貌、語用與文化［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2(4):10-17．

［7］ 何自然，冉永平．語用學概論(修訂本)［M］．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2006．

［8］ 冉永平．話語標記語well的語用功能［J］．外國語，2003(3):58-64．

［9］ 武璦華．從語用邏輯看反駁［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0(4):49-53．

［10］ 武璦華．透過反駁話語看言語交際的對話性［J］．外語學刊，2008(4):88-91．

［11］ 趙華敏．從形式及功能論日語的反駁言語行為［J］．日語學習與研究，2001(3):10-15．

TheStudy of Strategies of M itigation on Speech Act of Refutation in Chinese

LU Yu-fang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North University of China，Taiyuan Shanxi030051，China)

refutation;mitigating strategies;internalmodification;externalmodification

Refutation is a face-threatening act，so various strategies are used tomitigate its force in interaction．Based on the collected materials and borrowing the Trosberg’s classification of speech act，this article summarizes themitigating strategies of Chinese refutation．Five internal modification strategies are summarized—subjectivizers，pragmatics empathy，hedges，quotations and supplementary markers，and five externalmodification strategies—address forms，token agreement，partial agreement，expressing apology and expressing appreciation．

H19

A

2095-2708(2012)06-0111-03

201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