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進艷
(新疆喀什師范學院外語系,新疆喀什 844000)
出生于特立尼達印度裔家庭的奈保爾(V.S.Naipaul,1932-)是英國文壇最引人注目的移民作家。作為當今世界最為知名的移民作家之一,奈保爾成功地在其文學作品中塑造了許多邊緣人的形象,而且作者身上也具有明顯的邊緣性特征。奈保爾的作品主要是關于前殖民地國家社會的生活,表現(xiàn)殖民統(tǒng)治對這些國家語言﹑政治﹑文化和價值觀的持久影響。因此,大多數(shù)評論者往往將其視為“后殖民作家”。埃勒克·博埃默(1998)說過“奈保爾的作品可以非常確切地被稱為是后殖民主義的”。奈保爾總是以后殖民地社會作為作品背景,并一直在努力塑造受到壓抑或被邊緣化的人物形象。半個世紀以來,奈保爾對邊緣性主題的不斷探索,表現(xiàn)了他對前殖民地國家﹑居民及在西方大都市生存的流亡者的命運和未來的關注。
《米格爾大街》(1959)就是2001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奈保爾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該小說結構獨特,整部小說由17個短篇小說組成,主要描述了生活在特立尼達的下層人民的生存狀態(tài)。這部作品是奈保爾分析與關注筆下人物的邊緣性地位和主題的開篇之作,語言詼諧幽默﹑描述生動真實,并獲得了1961年的毛姆文學獎。奈保爾在《米格爾大街》中刻畫了一群生活在地處世界邊緣的特立尼達的下層居民形象,并運用多種藝術手法來實現(xiàn)對作品邊緣性主題的深化。
由于奈保爾深受三種不同文化的影響,作者本身就具有復雜的文化身份。他的人生經歷對他影響重大。他是印度婆羅門的后裔,卻與印度文化分離;他出生在特立尼達,但卻不滿這個被殖民的島國的歷史﹑文化和精神的貧瘠;他接受的是英式教育,并定居在英國,但他卻無法擺脫身處“中心”的邊緣感。奈保爾(2001)曾說:“我永遠是個外來者,用一個美國詞,我永遠是一個舶來品”。他不屬于生活過的特立尼達,也不屬于印度,更不屬于英國。無根的“邊緣人”這一文化身份就使得奈保爾對前殖民地國家的文化歷史進行了無情地批判,而同時又對宗主國文化不能完全認同。這種“邊緣人”的心態(tài)導致他的許多作品都表現(xiàn)出一種“無根人”的困惑與苦惱。
奈保爾的文學作品屬于后殖民地文學的范疇。所謂“后殖民地文學”是指“原先的歐洲(主要是指大英帝國和法蘭西帝國)殖民地諸國的文學和寫作,用以區(qū)別其與‘主流文學’之不同。但是無論作為一個理論概念或文化和文學現(xiàn)象,后殖民都只是英語界的產物”;因此,“后殖民地文學也被稱為‘英聯(lián)邦文學’或‘第三世界文學’”(王寧2002:46)。后殖民文學的許多作品描寫的都是遠離西方中心,被擠壓到邊緣地帶的邊緣人形象。作為后殖民地文學作家,奈保爾的作品一方面非常關注后殖民地社會中的邊緣人的根基喪失﹑家園失去﹑歸屬不定的虛無感和無根感;另一方面也反映后殖民地邊緣文化與宗主國主流文化的沖突,他特殊的背景還使得他過多地關注所謂“先進”文化與“落后”文化的差異?!睹赘駹柎蠼帧返墓适录忻鑼懥似茽€不堪的貧民窟米格爾街上的形形色色的小人物。相對于宗主國中心,他們處于邊緣地位。
《米格爾大街》中奈保爾憑借簡單清晰卻生動有力的語言刻畫出了十幾個典型的特立尼達下層人民的形象,從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揭示了他們的邊緣性地位和感受。米格爾大街的居民生活在后殖民社會的下層,生活凄苦悲涼,精神世界也很空虛,注定了他們要遭遇悲慘的結局。 某種意義上說,《米格爾大街》中的那條街就是前殖民地的縮影。在那兒生活的人們,相對于上流社會,處在社會底層;相對于帝國主義宗主國,又處于文化邊緣,他們就是比一般社會意義上的小人物具有更復雜性格和命運的邊緣人。正如諾貝爾委員會授獎辭(2001)提到奈保爾的作品中“邊緣人的形象占據了偉大的文學的一角”。米格爾大街上人人有工作,不少男孩把能駕駛藍色的清潔馬車作為自己終生的奮斗目標。孤兒伊萊亞斯一心想當醫(yī)生,連續(xù)三次考試都沒有達到高分,后來不得不改考衛(wèi)生員,也是連考三次沒有通過,最后只好放棄理想,駕起清潔馬車。這并不是因為他不夠聰明,也不是因為他不夠努力,而是因為考卷是英國人出的,“你指望他們會讓伊萊亞斯通過?”(王志勇2003:28);而文中的敘述者“我”因為母親有關系并向政府要員行了賄,才得以獲得政府獎學金離開特立尼達,去英國深造《告別米格爾大街》。這些都說明,邊緣人永遠進不了主流社會。生活在米格爾大街上的人們把大量的時間花在了吵架﹑斗毆﹑賭博﹑酗酒等胡鬧中,就如小說敘述者對其母親說的“這里的人除了喝酒還能干什么? ”(王志勇2003:184)
然而奈保爾仍看到了米格爾大街上那些渺小人物的理想的閃光,盡管這些理想在主流社會看似渺小,瑣屑,甚至很可笑。如小說《焰火師》中“陌生人開車經過米格爾大街肯定會說:‘平民窟’因為他都看不見別的。但是我們這些在這兒生活的人卻把這條街看作一個大千世界,人人都與眾不同”(王志勇2003:64)。這表明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的邊緣人無言地對抗著主流社會及其價值觀。《波普》中男主人公波譜是個木匠,但卻從來不干賺錢的活,只知一天到晚關在自己的鐵皮小屋里鋸呀刨的忙個不停。當敘述者“我”問他:“你在做什么呀,波譜先生?”他總是說:“嘿,孩子,這個問題提得好,我在干一件叫不出名堂的事”(王志勇2003:8)。很明顯這個“干不出名堂的事”就是某種超越了現(xiàn)實功利考慮的理想追求。所以敘述者說:“我喜歡波普的這種回答,使我感到他像一個詩人”(王志勇2003:8)。
評論家布King,Bruce曾(1993:3)說:“奈保爾的小說通常以事實﹑知名人士和事件為基礎”。這確實是奈保爾小說的一個重要特點?!恫既R克·沃茲沃斯》中的B.沃茲沃斯把生命中大量時間花在觀看蜜蜂﹑蝎子﹑蜈蚣等小動物上,而且他“每做一件事情都像參加圣典一樣鄭重其事,似乎是平生頭一回做一樣”(王志勇2003:47)。他的理想是成為一位詩人,為了向敘述者展現(xiàn)他自己的才華和抒發(fā)自己的浪漫情懷,他對敘述者說,“懷特·沃茲沃斯是我哥哥”(王志勇2003:43)。他還希望自己在二十二年后能寫出一首震撼全人類的詩篇,這顯然是一種超越了世俗名利的﹑對真正的人生價值的追求。
《焰火師》中的主人公墨爾根,他的理想比上述那些人更小﹑更卑微,“他總愛故意出丑,沒有人笑他他就不舒服,他整天都在捉摸一些新招希望我們一笑”(王志勇2003:68)。作為一個焰火師,他希望自己制造的花炮能被人買走,可就是沒有人光顧他家的焰火店。每當看到對手制造的焰火在特立尼達島上節(jié)慶活動的天空中劈啪作響時,他就非常憤怒,把氣出在自己的八個孩子身上,回家使勁地揍他們,然后在自己家里拼命放焰火。最后,他用家里堆積著的焰火,在半夜里點燃了自家的屋子,制造了世界上最美的煙花?!熬褪窃谶@場大火中人們才第一次領教了墨爾根的焰火竟是如此美麗,人們開始感到過去嘲笑墨爾根是有些過分了”(王志勇2003:75)。這些表明生活在米格爾大街的人們盡管處于生存的邊緣,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尊嚴﹑人格和生存價值。
作者奈保爾不僅獨具匠心地將故事背景安放在一個處于世界邊緣的島國,而且在敘述中采用雙重敘事角度,經驗自我和敘述自我,同時在作品創(chuàng)造出一種獨特的悲喜劇效果。雖然《米格爾大街》講述的是他人的故事,但為了盡可能真實地反映生活,作者在小說中幾乎通篇使用了經驗自我敘述,而在引出人物或總結性敘述時,用了敘述自我敘述,這樣就讓讀者產生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這些手法都有力地強化了作品主題。在特立尼達,居民們深感自己處于世界邊緣,對于世界事務影響甚微,因而將故事背景設置于此,對于揭示后殖民社會中下層人民生活的邊緣性具有很大幫助。而作品的雙重敘事角度將正在經歷事件的少年敘事者與成年作者的視角有機結合,使作者能在敘事過程中將對人物事件進行評論分析,揭示其中所體現(xiàn)的邊緣性。(張德明2002:66)細細品讀,其實讀者也能意識到在作品表面的喜劇色彩掩飾下,作者對筆下人物的悲劇性生活的清醒認識和對生活在社會邊緣的人的深切關注。
作品中還具有一個鮮明的特點:滑稽幽默。這種幽默是“陰郁的幽默﹑絞刑架下的幽默。它表面上輕松﹑調侃﹑玩世不恭,實則以無可奈何的語調敘述沉郁而可怖的故事,從而產生荒誕不經﹑滑稽可笑的喜劇效果”(鄭克魯2001:152)。《米格爾大街》中的各色各樣的人物都具有苦中作樂﹑沒事找事的荒誕特點。小說中對整天做“干不出名堂的事”的波普木匠,只知擺弄汽車的比哈庫舅舅,靠作賤自己來引得別人注意的墨爾根,以每首四分錢推銷自己的詩并夢想成為詩人的布萊克·沃茲華斯及每年都拿著貼有自己照片的競選牌參加競選﹑卻只能得到連他本人投票在內的三張選票的瘋子曼門的描寫都令人在忍俊不禁后卻又不免產生壓抑和辛酸的審美感受。
小說中人物在敘述的過程中,時而使用幼稚﹑單純的少年經驗自我的眼光,產生滑稽的喜劇效果;時而使用成年人敘述自我批判性的眼光,深刻揭露了邊緣人受壓迫的悲劇,凸顯了小說中主題的邊緣性。
《米格爾大街》的敘述者既是故事中的一部分,又是置身事外的觀察者。敘述者以幽默的口吻真實地再現(xiàn)了殖民地人民的生活和精神面貌,并且目睹了一個個熱愛生活﹑充滿理想追求的鮮活個體在萬般努力后仍然無法擺脫悲慘命運的結局,揭示了殖民文化給邊緣人造成的長久的負面影響。奈保爾通過敘述者“我”表達了對他們的遭遇的同情,但也揭露了他們的愚昧與狹隘﹑懶散和自私,同時作者也傳達了對邊緣人的精神狀況的關注。
King,Bruce(1993).V.S.Naipaul[M].New York:St.Martin’s Press.
埃勒克·博埃默(1998).殖民與后殖民文學 [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
王寧(2002).超越后現(xiàn)代主義 [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王志勇(2003).米格爾大街 [M].浙江文藝出版社。
張德明(2002).《米格爾大街》的后現(xiàn)代﹒后殖民解讀 [J].外國文學研究(1)。
鄭克魯(2001).外國文學史 (下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