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軍,楊春魁
(1.武漢軍事經(jīng)濟學院 基礎(chǔ)部, 湖北 武漢 430035;2.海軍航空兵學院 司令部, 遼寧 葫蘆島 125001)
【文學】
《暗算》敘述方式的解讀
雷 軍1,楊春魁2
(1.武漢軍事經(jīng)濟學院 基礎(chǔ)部, 湖北 武漢 430035;2.海軍航空兵學院 司令部, 遼寧 葫蘆島 125001)
《暗算》在英雄主題、敘述策略、語言的組織上,都對當下軍旅文學的審美視野進行了挑戰(zhàn)。英雄的私語化描述,飽含情緒的主觀化敘述,正奇語言的混雜,都給讀者帶來了新的審美感受。為此《暗算》也帶來了迎合世俗文化消費的質(zhì)疑,但新的敘述方式為軍旅文學創(chuàng)作模式的多元化提供了借鑒和思索。
麥家;暗算;英雄主題;敘述策略;語言混雜
王安憶評論《暗算》:“在盡可能的范圍內(nèi),將條件盡可能簡化,壓縮成抽象的邏輯,但并不因此而損失事物的生動性,因為邏輯自有其形象感,就看你如何認識和呈現(xiàn)。麥家就正向著目標一步一步走近——這是一條狹路,也是被他自己限制的,但正因為狹,于是直向縱深處,就像刀鋒?!保?]290這條藝術(shù)的“狹路”,是緣于“一體化”的軍旅創(chuàng)作生產(chǎn)體制的束縛,世俗文化對軍旅創(chuàng)作個人消費的欲望,因此麥家向著軍旅創(chuàng)作從未涉足的縱深地帶前進了。
大凡軍旅作品創(chuàng)作總繞不開“英雄”的話題,因為英雄的制造是激勵讀者幻想的亮點。但隨著新時期軍旅文學的熱播,英雄的大量復制已引起了讀者的審美疲勞,英雄神化的宣揚與個人文化消費取向的不對稱,使后來的軍旅作品面臨藝術(shù)創(chuàng)新的壓力。于是《暗算》另辟蹊徑,“講述了具有特殊稟賦的人的命運的遭際,書寫了個人身處在封閉的黑暗空間里的神奇表現(xiàn)”,[1]1以此重塑英雄,重新闡釋崇高?!拔艺J為是《暗算》中那些為國家安全事業(yè)默默奉獻的無名英雄堅定、高貴的人格信念博得他們(評委)的厚愛。這是個消解英雄和崇高的年代,同時我們又無比需要他們?!保?]290
麥家式的“英雄”,不僅在形象上異于傳統(tǒng)英雄,更重要的是在文化意義和審美視角上都不同于傳統(tǒng)英雄。小說沒有為主人公的活動設(shè)置敵我二元對立的宏大歷史背景,而是設(shè)計了一個個特異空間——高度機密的研究所、敵后的地下工作場景,從而制造了特殊的英雄。阿炳、黃依依都不是純正的革命者,反而是因為革命工作需要強迫他們成為“英雄”。陳二湖可能是個英雄,但工作的狂熱一度讓他走入精神病院,迷失自我。韋夫死后的成名完全是革命者導演的一場戲,是人造的“英雄”。林英在生孩子上的猶豫,在情感上的迷失,使“英雄”的榮光大打折扣。由此,麥家式的“英雄”更多地在反“英雄”,排斥傳統(tǒng)英雄的高大全,強化了主人公身上的缺陷,如阿炳的性無能、黃依依的放蕩、陳二湖的古板、韋夫的性欲、林英的婚姻等,突出了對主人公身體欲望的敘述,有私人化寫作的特征。
小說一面創(chuàng)立著新英雄,同時又“扼殺”了新生的英雄。阿炳的自殺、黃依依的被殺、陳二湖和韋夫的病死、林英的犧牲,死亡形式各不相同。透過這些表象,小說有著展示死亡的故意。阿炳在收獲了英雄般的尊重時,生理的缺陷暴露更加突出,無法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只能以自殺來解脫自己。黃依依的被殺,則是在廁所為情敵用門無意識地撞死的。陳二湖是退休后又恢復工作后為自己的狂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韋夫生前未能為革命做大事,死后卻為革命立大功,他的死可謂恰到好處,符合了革命需要的一切要素。林英的犧牲是在生女兒時,昏迷過程中泄露了真正丈夫的名字導致的。這些書寫的死亡具有突發(fā)性、偶然性、非正常性,表面上都是死者特有的弱點和過失造成的,可以說是他們的弱性和過失“預約”了死亡。小說用多種死亡形式的描述,力圖回避傳統(tǒng)英雄犧牲的壯烈場景,回避傳統(tǒng)英雄犧牲的歷史必然性,祛除宏大敘述中英雄死亡的道德魔咒,引導英雄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小說避開傳統(tǒng)軍旅文學精神化寫作的套數(shù),選擇一批淡出大眾視野的“英雄”,進行瑣碎的記錄,解開他們私人欲望的遮蔽,迎合了消費時代欲望敘述的需求,也帶動了軍旅文學英雄寫作的另類化。
《暗算》的敘述是一個迷宮,如同它的情節(jié)一樣復雜、神奇、多變,但抽絲剝繭后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策略。
結(jié)構(gòu)主義敘事學家熱奈特曾將敘述層次劃分出兩大層次:第一層次為外部層次,指包容整個作品的敘述;第二層次為內(nèi)部層次,指敘述故事中的故事,包括故事中人物講述的故事、回憶、夢等。在《暗算》中外部層次的敘述者就是麥家,他如同一個探秘者;內(nèi)部層次的敘述者包括錢院長、安院長、施國光、老呂、金深水,他們是一群解密者,以不同的故事編織樣式或顯或隱地回答了麥家的各種疑惑。多層敘述者的存在首先是要印證敘述事件的真實性,其次暗合了情節(jié)的“詭秘、幽暗、神奇,深不可測,到處潛伏著玄機”,[1]290增加了閱讀的復雜性,達到陌生化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內(nèi)敘述者的多元化,使敘述的形式大大豐富,敘述語言也多樣化。內(nèi)敘述者中有的敘述流暢,有的講得拉拉扯扯,有的以書信樣式表述,有的以死亡者口吻講述,有的面對女兒講述她母親的故事。麥家把不同故事的零散敘述,組合成一個有機的敘述整體,其中的邏輯主線是敘述蘊含的語義和審美效果。
每個故事的講解都采取第一人稱的回憶敘述?;貞浭菍κ录脑贁⑹?,會改變事件發(fā)生的原始樣式。回憶型敘述把原來立體的生活壓縮成一個直線的事件,這樣可以從容發(fā)揮敘述者的思考力,對事件或人物進行評價和議論。“由第一人稱敘事者講述自己的故事或感受,以敘述者的主觀感受來安排故事的發(fā)展的節(jié)奏,并決定敘述的輕重緩急,這樣,第一人稱敘事小說才真正擺脫‘故事’的束縛,得以突出作家的審美體驗……不是情節(jié)線而是‘情緒線’來組織小說,第一人稱敘事方式更體現(xiàn)其魅力?!保?]93小說敘述時特意強化了敘述者的“在場”,而且他們還是親歷者或見證者,與被敘述者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或是相互熟悉,或是有情感的聯(lián)系,或是師徒,或是戰(zhàn)友,正是這種親密關(guān)系使敘述者對被敘述者有著特別精細的感覺,有著特殊的情緒。小說采取抒情性敘述方式講述顯得別具一格,強調(diào)了敘述者的主觀視點和內(nèi)心感受,情感的敘述中有思考、判定和抒情,審美的感染力穿透了情節(jié)本身,使講述變得渾厚,充滿了生機和力量。歷史或者英雄的書寫轉(zhuǎn)化為自我的體驗,與個人的切膚之痛完美結(jié)合,這正是藝術(shù)的獨特所在。
故事的講述注意了敘述者與被敘述者的距離?!八^距離,就是主體對客體一定的情感和價值評判方式。”“考察長篇小說中距離即小說家對一定視角中呈現(xiàn)的對象世界情感價值的評判方式。首先碰到的是那些非常醒目的作者議論文字?!保?]43錢院長對阿炳評定,“阿炳的脆弱和他的天才一樣出眾,……他像一件透明的閃閃發(fā)光的玻璃器皿一樣,經(jīng)不起任何碰擊,碰擊了就要毀壞”。安院長講述黃依依,多次引用安德羅的論斷,來印證她的悲劇人生。施國光對陳二湖的評定,“為密碼而生,為密碼而死,這對你父親來說也許是最貼切不過的,貼切得近乎完美,美中不足的是,他至死也未能破譯自己的密碼:‘那件事’的密碼”。金深水在講述林英時,總是使用“你母親”一詞,拉開了與林英的距離。敘述者主觀化的敘述及其視點,飽含著情緒與思想意蘊持續(xù)造成的沖擊力,始終在逼近對生命和道德價值的拷問,犀利而睿智?!八麄兊牟徘?、不可避免的錯亂、那種絕望感,以及反抗和屈從的矛盾,這些都具有獨特的意味。”[4]170因此茅盾文學獎授獎辭稱《暗算》的敘述,“仿佛一種被痛楚浸滿的精靈,可以引向不可知的深谷,引向無限寬廣的世界”。
小說是“一個藝術(shù)地組織起來的系統(tǒng),目的在于使不同的語言相互接觸”。[5]151《暗算》也是多種語言碰撞的藝術(shù)產(chǎn)物,其中正統(tǒng)的主流語言和奇異的個人口語之間的碰撞最為引人注目。
“主流語言,是特定時期在整個文化領(lǐng)域具有統(tǒng)治性權(quán)威的語言形態(tài)?!保?]41錢院長、安院長、施國光、老呂、金深水都是官方的代言人,是意識形態(tài)和制度的闡釋者。他們的話語是嚴格遵循主流意識形態(tài),擁有絕對的權(quán)力和壓倒性,可以對特殊人物進行解密和評定;他們的闡釋權(quán)力在語言上表現(xiàn)為話語權(quán),語言強硬,喜歡命令;語言簡短,善于定性;語言明確,立場分明;語言空泛,無私無欲。以主流語言看來,阿炳的結(jié)婚是由于“英雄需要她(林小芳)去愛”,“婚姻更多地看作是革命和事業(yè)的一部分”。黃依依所謂的“浪漫”就是腐化墮落。韋夫只能作為“胡海洋”被人哀悼,他死得其所。鴿子、大海、老A、望遠鏡、半月等為了理想和信念,只能作為革命的符號存在,他們生活在地獄的門檻邊,沒有表達真情實感的機會。主流語言如同一張網(wǎng),對阿炳等的語言和行為進行規(guī)范,阿炳等就是主流語言闡釋的對象。如果對規(guī)范有了背離,那么只有等待死亡。
阿炳等被闡釋者生活在另一語境中,精神世界處于封閉狀,但他們能用情緒化、模糊化、雜亂的口語,表達個人自主性的存在。阿炳一直念叨的是母親的柴火、耳朵的權(quán)威問題,不能容忍老婆生百爹種;又瞎又傻的思想鏡像中殘存的是對親情和家鄉(xiāng)的回憶,這恰恰是他僅有的私人話語空間,他堅持私人話語權(quán)不能被侵犯,而且以死來堅守這塊“自留地”。黃依依我行我素,抗拒研究所工作,她的情感與破譯語言緊密聯(lián)系,使破譯工作閃爍出人性的光輝。韋夫生前與死后語言形式的反差,死后對姓名被更改的抗議,是個人言語對主流語言的直接對抗。林英在地下工作已經(jīng)沒有任何表達個人情感的話語權(quán),最終她用生育表現(xiàn)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的話語權(quán)。如果說小說中闡釋者的主流語言是正語(成規(guī)的語言形式),那么被闡釋者的口語表現(xiàn)形式則是奇語(零散的語言形式),正奇語言的共存、混雜顯現(xiàn)的是關(guān)于組織與個人、英雄主體與本體、戒規(guī)與欲望間的對抗和滲透。嚴格、規(guī)范的語言形式背后是政治價值的張力,被闡釋者在接受主流話語驅(qū)使時,難以泯滅的個性對主流話語倡導的價值進行抵觸,這種抵觸促成了闡釋者對被闡釋者的同情,對主流語言規(guī)訓的反思,于是在講述中流露出個人的感傷。由此語言也不再生硬、冷漠和艱澀,無形中“為整個主流語言的完滿和權(quán)威性提供了一種具有審美魅力的想象態(tài)‘鏡像’”[6]43。
茅盾文學獎授獎辭指出,“他(麥家)的書寫,能獨享一種秘密,一種幸福,一種意外之喜”。麥家擯棄了歷史的平臺,使手中之筆如同刀鋒一樣切入英雄的真情世界,富有情感的敘述展現(xiàn)了軍旅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景觀。
[1] 麥家.暗算[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9.
[2] 陳平原.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zhuǎn)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3] 郜元寶.拯救大地[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4.
[4] 陳曉明.現(xiàn)代性的幻象[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
[5] 華萊士·馬丁.當代敘事學[M].伍曉明,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6] 王一川.中國形象詩學[M].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8.
Interpretation of Narrative Style in“Ansuan”
LEI Jun1,YANG Chun-kui2
(1.Basic Courses Department,Wuhan Military Economics Academy,Wuhan 430035,China; 2.Headquarters,Naval Aviation College,Huludao 125001,China)
“Ansuan”,or“Plot Against”,poses great challenges to the aesthetic vision of military literature in such aspects as heroic theme,narrative strategy and language organization.The readers can get a new aesthetic feeling in the heroes'monologues,the emotional subjective narration,and the mixture of conventional and unconventional language.Thus,to some extent,“Ansuan”also brings the criticism of catering to worldly culture consumption,but the new narrative style really provides much reference and thinking for the plurality of creation pattern in military literature.
Mai Jia;“Ansuan”;heroic theme;narrative strategy;mixed use of languages
1672-2035(2012)04-0084-03
I206.7
A
2012-03-26
雷 軍(1972-),男,湖北老河口人,武漢軍事經(jīng)濟學院基礎(chǔ)部副教授,碩士。
楊春魁(1962-),男,山西聞喜人,海軍航空兵學院司令部副教授。
【責任編輯馮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