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出的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這兩個詩學范疇,一直備受批評界矚目,并在文學批評中被廣泛采用。王國維研究西方文化,是從哲學開始的。叔本華的哲學思想始終伴隨著王國維,在他的思想生活和學術研究中起著很大的作用。他的美學思想對中國近代乃至現(xiàn)代美學思想的發(fā)展都有較大的影響。
關鍵詞:人間詞話; 有我;無我
探析《人間詞話》的“有我”與“無我” 。本文擬從考察王國維的西方思想來源入手,對其提出的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加以探討,并力求在此基礎上,對這一學說提出自己的理解與評價。王國維對于傳統(tǒng)的意境理論有巨大貢獻,他吸收了康德、歌德、叔本華等人的思想,立足于我國傳統(tǒng)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的實際,細致剖析了意境的來由和種類,豐富了意境理論的內涵。
一、“有我”和“無我”中蘊含的叔本華美學觀念
“境界”說是王國維美學的核心范疇,王國維的思想是對叔本華美學理念的繼承與超越。王國維開始研讀的是康德的哲學著作,轉而閱讀叔本華。叔本華的哲學思想在他的思想生活和學術研究中起著很大的作用。他的美學思想雖然有著叔本華美學思想的深深烙印,但是也有勝過叔本華的創(chuàng)見。
王國維在《孔子之美育主義》中引用康德和叔本華的論述來說明審美經驗的特質:
美之為物,不關乎吾人之利害者也。汗德以美之快樂為不關利害之快樂。至叔本華而分析觀美之狀態(tài)為二原質。被觀之對象,非特別之物,而此物之種類之形式;觀者之意識,非特別之我,而純粹無欲之我也?!晃崛艘坏┮蛩?,而脫此嗜欲之網,則吾人之知識已不為嗜欲之奴隸,于是得所謂無欲之我。無欲故無空乏,無希望,無恐怖,其視外物也,不以為與我有利害之關系,而但視為純粹之外物,此境界唯觀美時有之。這段文字對于我們理解王國維的這一對概念,尤其是“無我之境”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后來用以界定和說明“有我之境”、“無我之境”的“以我觀物”、“以物觀物”,都已經出現(xiàn)在這段文字里。
有我之境、無我之境與叔本華優(yōu)美、壯美說的關系,主要來源于王國維《人間詞話》一段核心話語:“無我之境,人惟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yōu)美,一宏壯也?!倍鯂S對優(yōu)美、壯美的認知,主要是來源于叔本華,我們從以下兩段引文可以看出:一、“令有一物令人忘利害之關系而玩之不厭者,謂之優(yōu)美之感情。若其物直接不利于吾人之意志,而意志為之破裂,惟有知識冥想理念者謂之壯美之感情?!倍ⅰ懊乐疄槲镉卸N:一曰優(yōu)美,一曰壯美。茍一物焉,與吾人無利害之關系,而吾人之觀之也,不觀其關系而觀其物也,不視為與我有關系之物,而但視為外物,則今之所觀者非昔之所觀者也,此時吾心寧靜之狀態(tài)名之曰優(yōu)美之情,而謂此物曰優(yōu)美。若此物大不利于吾人,而吾人生活之意志為之破裂,因之意志遁去,而知力得為獨立之作用,以深觀其物,吾人謂此物曰壯美,謂其感情曰壯美之情。”
王國維的有我之境、無我之境是叔本華的優(yōu)美、壯美說的中國特色的表述,其目的在于區(qū)分中國古典詩歌不同類型的美學意境?!拔摇碧刂敢庵菊J知主體或主體的意志認知,存在“美術”中的認知主體從結果看均屬“靜觀”純粹認知主體,即無意志認知主體,也即審美認知主體;“優(yōu)美”與“壯美”是兩種不同的認知觀審心理經驗過程,它們構成了“無我之境”與“有我之境”的不同審美內涵。
要達到“無我”,王國維從叔本華的理論中提取了“直觀”的概念。叔本華哲學中的“意志之滅絕”、“直接觀照”、“無欲之我”與“以物觀物”頗為相似,至少在王國維看來如此。依王國維介紹,叔本華認為人的本質就是意志,即生活之欲。生活之欲永遠都不可能得到滿足,因而永遠產生痛苦;就算滿足了,也會感到空虛、寂寞。要擺脫人生的困境,除研究哲學外,便是逃進審美之中,暫時拋棄生活之欲,陶醉于對世界萬物作無利害關系的“直接觀照”。
二、“有我”、“無我”難與“主觀”、“客觀”對等
蕭遙天先生在其《語文小論》中認為“王氏的有我,以我觀物,似乎是主觀的;無我,以物觀物,似乎是客觀的?!卑选坝形摇迸c“無我”解釋為主觀的與客觀的。并且認為王國維本來是把“無我之境”的“客觀詩人”排為文章的最高境界,但同時又贊揚閱世甚淺的“主觀詩人”李后主,所以蕭遙天先生認為王國維本身是非常矛盾的。
葉嘉瑩先生在論及這個問題時則強調,王國維的“有我”“無我”實在是根據(jù)康德、叔本華之美學理論中關于美感判斷的兩種區(qū)分而來的境界。她指出:“‘有我之境,原來乃是指當吾人存有‘我之意志,因而與外物有某種相對立之利害關系時之境界。而‘無我之境則是指當吾人已泯滅了自我之意志,因而與外物并無利害關系相對立時的境界?!?/p>
筆者認為,以“主觀”與“客觀”來解釋“有我”與“無我”,具有一定的片面性。無論是“有我之境”還是“無我之境”,當其寫之于作品中時,則又都必然已經過詩人寫作時之冷靜的觀照?!坝形抑常晕矣^物,物皆著我之色彩”。這是王國維對“有我之境”的界定。對這個界定,研究者的解釋大都引用叔本華評述抒情詩的說法:“因而在歌唱和抒情中,欲望(對個人目的興趣)和對眼前風景的純直觀令人吃驚地混合著。這兩者之間的關系被追尋和想象;主體的心意,這意志的傾向,把它的色彩印染在被感知的環(huán)境上,而這環(huán)境也反過來印染了主體的心意。”如此看來,“有我之境”并非“主觀”一詞便可替代,它還蘊含著深刻的藝術意蘊?!盁o我之境即當吾人已泯滅了自我之意志,因而與外物并無利害關系相對立時的境界?!边@是說“物”、“我”之間沒有沖突對立,而非絕對沒有“我”,并非純粹客觀?!安删諙|蘺下,悠然現(xiàn)南山”與“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這兩句詩是明顯能夠引起人的審美愉悅的,處于直觀中的詩人只注重事物本身的形式,而沒有考慮物我之間的利害關系,但容易從景物的美中得到一種舒適的情緒,享受到優(yōu)美之情。從中也可看出王國維的境界分類不但有西方美學觀念的印跡,亦雜糅了中國哲學思想,是中西合璧的產物。
三、“無我之境”之中并非絕對沒有“我”之存在
在中國文藝思想中,“無我”即創(chuàng)作主體通過個人長期的心性修養(yǎng),“滌除玄鑒”、“陶鈞”性情、“虛壹而靜”,最后達到“澹然無極”的境界,也就是說達到《莊子?逍遙游》中所談到的那種“無己”、“至人”的境界。王國維的“無我之境”是自然與理想的結合,也是主觀與客觀的統(tǒng)一。
此種境界雖稱為“無我”,然而觀賞外物之主人則依然是“我”,一種獨特的靜觀方式。景物中滲有作者自己的主觀情感,這情感作者并沒有明白地說出來,也是要讀者自己去體會玩味的。我們有時感受到“無我之境”的文本中之所以能流露出自然而靜謐的情思,關鍵還在于創(chuàng)作主體在具體創(chuàng)作時采用了“以物觀物”的審美觀照方式。也就是說創(chuàng)作主體不是居高臨下或者一覽無余地把自己的情感傾瀉、灌注于物,而是順應自然,親近萬物,甚至把自己等同于萬物之一分子,讓那由物和物織就的“無我之境”悄然無聲春風化雨般地傳達出“我”之情思。如果說“以我觀物”突出了主體的地位,讓主體情感凌駕于客觀外物之上,主體的情感規(guī)范了萬物的性質特點,那么,“以物觀物”則是屏棄主觀的努力介入而直觀寫物,以非功利的無我境界表達對世界和自身生命價值的關懷。
王國維對文學藝術的情感特點認識得十分清楚,他沿著情景為原質的文論思路,融合了西方唯意志論思想,認為“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并理解文學之要旨意為“寫真景物、真感情”。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明確地把“我”在境中的存在指了出來,“有我”與“無我”是主體情感在文學世界里的不同的存在狀態(tài),都具有超越直接的功利關系的審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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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黨曉龍(1988-)男,漢族,山西大同人,碩士研究生,武漢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研究方向: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