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十歲才被爸爸媽媽接回家,沒過多久就上了寄宿的中學(xué),一個月才回家一次。后來讀高中,上大學(xué),一直到現(xiàn)在參加工作,我跟父母都特別地疏離。記得以前上大學(xué)的時候,舍友打電話回家,又是撒嬌,又是使性子,跟家里人總有說不完的話。尤其是周末,其他人都在熱火朝天地煲電話粥,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旁邊看閑書,或者上網(wǎng)。其實我也很想打個電話回家,但每次接通知后,除了問:“有錢花嗎?學(xué)習(xí)怎么樣?”再沒有其他的話題,我忍受不了這種尷尬,干脆不再往家打電話?,F(xiàn)在上班了,也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我還是學(xué)不會跟家人相處。對象說我這個人太冷漠,他不知道,其實我很愛他,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湖北武漢 吳健
和父母的感情,是好多人的軟肋。
在所有的隔膜之前,我們都有不少美好的情感預(yù)設(shè),而且大多數(shù)都來自電影電視劇,場景都是那樣地和諧或尖銳:兩代之間,不論是親密無間還是誤解叢生,都隨著劇情發(fā)揮到了極致。一切都在直白中上演,閃避了日常生活的勾連交錯。
電影電視劇在培育我們的生活方式:母親節(jié),得送康乃馨;父親節(jié),至少得在電話里祝福一下。我記得第一次對父母說“生日快樂”,是19歲那年,在電話里,那四個字像溪底的小魚一樣倏忽而過。我感受到一種奇怪的羞恥,就像一個多年的秘密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很多時候,比如你,看見別人熱火朝天地跟爸爸媽媽狂侃,心里也涌起一股期待。當(dāng)拿起電話時,一種魔力突然間離開了,你只是說,嗯,好,錢夠呢,一切還好。通話時長一分鐘不到。
說實話,這種情況,我也不知道怎么辦。當(dāng)我告訴你好些怎么和父母溝通的方法,甚至,教你怎么對爸爸媽媽撒嬌,都沒有用。每個家庭都很獨特,打開門,撲面而來的氣息,到底來自哪兒呢?被子,抽屜,還是衣櫥? 在我看來,那種獨有的味道,可能來自一個家的過往,那些我們共同生活過的痕跡,門把手的形狀,墻上的涂鴉,爸爸媽媽的打罵以及不經(jīng)意間的疼愛。更重要的,在多年的家庭生活中,我們也慢慢在形成一種情感表達的樣式,大多兒童時期就已固定。在父母面前,那些撒嬌的孩子,那些沉默的孩子,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我就是想跟爸爸媽媽說東道西,我就是感到語言滯澀,不能抵達。
關(guān)于你,十歲才被爸爸媽媽接回家,馬上又寄宿,一個月才見一面,這也可以算作你為自己找的原因,為你不能向他們表達自己心意的原因。還有好多原因你沒說,也不能說出來。生活是鮮活的,并不能總結(jié)成干枯的原因。所以,我也不能給你最好的解答。唯一值得惦念的,是心中的愛,不是愛的流俗表達——康乃馨、玫瑰花變得越來越相似,從來沒有哪一個時代像今天這樣希望把愛擺到臺面上來。當(dāng)看到那么多擺蠟燭求愛,給父母洗腳的橋段,我總是在想,能不能偷偷摸摸一點呢?真正的愛總是不觸目的,如吃飯,如飲水。
跟父母聊不聊得開,并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我知道很多年輕時不怎么和爸爸媽媽說話的家伙,最后反而和他們有聊不完的話。你不用太過緊張,給自己加上一條“冷漠罪”。每一個家都有自己的方式維持著:愛。甚至,有時候還以不滿和憤懣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
應(yīng)該給愛以時間,融入其中,而不是把它空間化,變成一根魚刺,如鯁在喉。
我現(xiàn)在和你的問題恰好相反,我并不是無話可說,甚至和爸爸媽媽很能聊。但某一天下午,不知誰提及的一個場景,在我的生命里出現(xiàn):當(dāng)我在回家的路上瞥見一個老年婦女提著菜籃的背影,媽媽,還有誰比你更陌生。年齡漸長,有時候并沒有讓我更加理解他們,就像不能理解爸爸,呆呆地坐在電視機旁,那種空茫的眼神。
可那種若隱若現(xiàn)的疏離感,讓我更加強烈地知道: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