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1910年Ereignis出現(xiàn)于海德格爾的著作，1919年獲得有別于日常意的新意義，到《哲學(xué)論稿》（1936-1938）被集中探討并成為他思想的“主導(dǎo)詞”。Ereignis是海德格爾克服形而上學(xué)思的非形而上學(xué)詞，它的意義基于“Er”與“eignis”，又不限于此，是個含義最豐富的詞。海德格爾幾乎所有的重要詞匯（思想）都可用Ereignis替換或與此關(guān)聯(lián)。Ereignis既是一切，又是“無”。

關(guān)鍵詞 Ereignis 《哲學(xué)論稿》 主導(dǎo)詞 無

〔中圖分類號〕B516.54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2)01-0001-07

任何一個與海德格爾照面的研究者，都難以繞開Ereignis這個詞；任何一種對海德格爾思想路徑的追問，都會越過久遠的希臘和東方最終統(tǒng)一于Ereignis。厘定Ereignis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地位，呈現(xiàn)Ereignis的含義對于理解海德格爾思想的進路意義重大。

一、Ereignis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地位

海德格爾研究界對其思想普遍地存在著海德格爾Ⅰ和海德格爾Ⅱ的劃分，即所謂的“轉(zhuǎn)向”（kehre）。這種劃分的重要依據(jù)乃是基于作為海德格爾兩本最重要著作之一的《哲學(xué)獻詞》，其中“從本有而來”是這本書的“本質(zhì)性標(biāo)題”；①當(dāng)然亦有一部分學(xué)者持相反意見，認(rèn)為海德格爾思想并不存在兩個主題?？蓳?jù)Ereignis而思，海德格爾思想的確是保持在這一條道路上思的推進。這也就是說：Ereignis幾乎貫穿了海德格爾一生的思想探討，并不斷開始在后期凸顯出意義和重要性。

Ereignis可以在海德格爾公開發(fā)表的最早的文字材料中發(fā)現(xiàn)。那是1910年維也納政府為紀(jì)念亞伯拉罕逝世200周年所修建的紀(jì)念碑的揭幕典禮上，海德格爾稱此次慶典活動是一個重要的“Ereignis”（事件）。②雖說“自然的、清新的、間或粗獷的音韻賦予此次［慶典］事件（Ereignis）以它的特性”，③這樣的表達還不具有特別的意義，可海德格爾在此文中已突出地顯露對現(xiàn)代科技的批判、藝術(shù)現(xiàn)象的不滿和鄉(xiāng)土的贊美，而且亞伯拉罕對于海德格爾的影響“不可低估”。④

孫周興在其所譯的海德格爾德文版全集目錄中，認(rèn)為第一卷《早期著作集》是1912年到1916年，⑤該卷多處出現(xiàn)Ereignissen、Ereignisse、Ereignis， Ereignisses，其中Ereignis就有兩處（意思為事件）。（Martin Heidegger， Frhe Schriften(1914-1970)， ed. Friedrich-Wilhelm von Herrmann ， 1978，p.129、276、365、425、432.）國內(nèi)學(xué)界一般認(rèn)為Ereignis最早出現(xiàn)于1919年的《哲學(xué)觀念與世界觀問題》，且多認(rèn)為海德格爾此時仍然是在通常意義上使用Ereignis。對于這種誤解，張汝倫教授的《論海德格爾哲學(xué)的起點》（張汝倫：《論海德格爾哲學(xué)的起點》，《復(fù)旦學(xué)報》2005年第2期。）一文或許是由此而發(fā)。其實，這之前Zaine Ridling博士，就指出1919年出現(xiàn)的Ereignis并非如諸多中國學(xué)者所認(rèn)為的：只是一般意義上的使用，而是區(qū)分了理論意義上的發(fā)生和某人真實經(jīng)驗的一部分的發(fā)生。（Zaine Ridling Ph.D， The Lightness of Being: A Comprehensive Study of Heidegger’s Thought， Access Foundation Kansas City， Missouri ，2001，p.531-532.）

1919年的《體驗結(jié)構(gòu)的分析》中，海德格爾把“體驗刻畫為Ereignis（發(fā)生事件）”，并說，這是：

帶有含義的東西，而不是實物式的，……但確有某個東西發(fā)生出來。在講臺之觀看中，我與我的而完全自我在一起，它一道回響著，我們曾說過，這是一種專門對我而言的體驗，而且我也是這樣來看它的；不過它不是一個過程，而是一個發(fā)生事件（Ereignis）（非—過程，在問題體驗中乃一種發(fā)生事件之殘余）。體驗并沒有在我面前消失，猶如我當(dāng)作客體而放置的一個實物，不如說，我親自把它居為己有，而且它按其本質(zhì)而發(fā)生（sich er-eignen）。而如果我在如此這般向它觀看之際理解它，那么我就沒有把它理解為過程、實物、客體，而是把它理解為一個完全新穎的東西，一個發(fā)生事件。我極少像看一個實物性質(zhì)的東西那樣看一個客觀化的實物領(lǐng)域，一種存在，無論是生理的還是心理的存在。在質(zhì)樸地理解體驗之際，我并沒有看到什么心理的東西。發(fā)生事件（Er-eignis）也不是說：仿佛我是從外部或者無論何處居有體驗的；在這里，“外部”與“內(nèi)部”就像“生理”與“心理”一樣，都是毫無意義的講法。就體驗乞靈于本己之物而生命只是如此存活而言，體驗?zāi)耸前l(fā)生事件（Er-eignis）。（發(fā)生事件之特征因此尚未得到完全規(guī)定）……。一門關(guān)于體驗的科學(xué)于是就不得不把體驗對象化、客體化，也就是說，恰恰不得不解除它們的非客體性質(zhì)的體驗特征和發(fā)生事件特征。（［德］馬丁#8226;海德格爾：《形式顯示的現(xiàn)象學(xué)：海德格爾早期弗萊堡文選》，孫周興編譯，同濟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7-14頁。）

這段材料為了解海德格爾前期的Ereignis思想提供了珍貴的證明。編者在后記中明確指出：“其時（1919年3月21日），海德格爾開始區(qū)分‘過程’（Vorgan）與‘發(fā)生事件’（Ereignis）”。（靳希平：《海德格爾早期思想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頁。）這為的是將那些真正成為某人之體驗一部分的發(fā)生與那些被理論化的發(fā)生相區(qū)別：過程是與我們分離的，而Ereignis則是成為我的本己的一些事件（境況之事件向我而發(fā)生［das Ereignis ereignet sich］），我使它成為我之本己，它與我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在發(fā)生中世界原初地被給予一個生存著的個人。（［美］波爾特（R.Polt）：《存在的急迫——論海德格爾的〈對哲學(xué)的獻文〉》，張志和譯，上海出版集團，2009，第62頁。）于此，德國梅依認(rèn)為：“海德格爾很可能早自于1920年起就已經(jīng)開始思考和闡述自己開辟道路的思想”，（［德］萊因哈德#8226;梅依（Reinhard May）：《海德格爾與東亞思想》，張志強譯，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3年，第98頁。）漢娜#8226;阿倫特將這一年看作海德格爾的哲學(xué)起點，伽達默爾認(rèn)為海德格爾轉(zhuǎn)向后的思想已包含其中了，Theodore Kisie 堅持：海德格爾“一生思想的主題及其處理方法都在這部講稿中顯露端倪”。（Laurence Paul Hemming， Reading Heidegger’s Turn，參見:Stephen Mlhall: Martin Heidegger. 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 ，2005，pp.271-297.）Ereignis的特殊性已開始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發(fā)酵。

1927年的《存在與時間》中，Ereignis之思并未中斷，雖然它區(qū)別于存在論意義上的事件（Geschehen）（其實它與Ereignis同意），用來指存在者層面上的事情，而存在與時間卻是由“es”（它）所給予的不同種類的禮物，這樣從后期來看，這就與Ereignis的特殊含義等同起來了。Ereignis也是他在《存在與時間》所解決的問題中遇到的語言的有限性困難的一種思的突破。1928年對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xué)探討也使用Ereignis，甚至被國外少數(shù)學(xué)者認(rèn)為Ereignis思想的開始之作。而真正集中探討Ereignis的還算是1932年就開始籌劃，完成于1936-1938年的秘密文本《哲學(xué)論稿——從本有而來》（Beitrge zur Philosophie (vom Ereignis)）。這“是海德格爾第一次基本地、決定性地通過打開一條存在史或有化（Ereignis）—歷史之思的探索道路來處理有化（Ereignis）問題。他后來的著作都是在這條路上寫的”，且被認(rèn)定“只有這部著作全面反映了海德格爾一生的主要思想?！保◤埲陚悾骸抖兰o(jì)德國哲學(xué)》，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35-336頁。）就像他自己所說，直到1936-1938年的“本有之思（Ereignis-thinking）才完成了思想轉(zhuǎn)向”。（Martin Heidegger， Semnare(1951-1973)，ed. Curd Ochwadt， 1986，pp.344 -366.）1949年海德格爾在《關(guān)于人道主義》中稱：“自1936年‘本有’（Ereignis）就成為了我思想的主導(dǎo)詞語?！保ǎ鄣拢蓠R丁#8226;海德格爾：《路標(biāo)》，商務(wù)印書館，2009年，第372頁。）倘若認(rèn)可海德格爾思想存在1930年之前，1930-1938年，1938年之后三個部分（Julian Young， Heidegger’s Philosophy of Ar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p.106.）的劃分的話，那么，Ereignis的貫通性便得以釋疑了。

《形而上學(xué)導(dǎo)論》、《無蔽》、《關(guān)于人道主義的書信》、“四個演講”（《物》、《座架》、《危險》、《轉(zhuǎn)向》）、《走向語言之途》、《語言》、《技術(shù)的追問》，《同一與差異》，《時間與存在》（《面向思的事情》、《一次關(guān)于〈時間與存在〉的研討班》以及對索?？死账?、巴門尼德、赫拉克利特的闡釋等一系列著作均涉及了Ereignis。Ereignis最后一次（部分海外學(xué)者認(rèn)為海德格爾最后論及 Ereignis大概是在 1970 年對美國海德格爾著作的翻譯者和編輯者的問題的書面答復(fù)中。詳情參見: Martin Heidegger， The End of Philosophy， trans. by Joan Stambaugh， New York: Harper Row， 1973， pp. vii - xiv. ）出現(xiàn)是在1972年關(guān)于“語言”（Sprache）的論述。（Martin Heidegger， Aus der Erfahrung des Denkens (1910-1976)，ed. Hermann Heideger，1983，pp.229.）我們發(fā)現(xiàn)凡是論述Ereignis的文本都具有相當(dāng)重要的意義，其中《哲學(xué)的觀念和世界觀問題》奠定了海德格爾一生哲學(xué)的基礎(chǔ)和他思想道路的起點，《哲學(xué)論稿》真正標(biāo)志了海德格爾的思想轉(zhuǎn)變。Ereignis不僅取代了30年代關(guān)于真理的探討思想，（Martin Heidegger， Holzwege(1935-1946)，ed. Friedrich-Wilhelm von Herrmann， 1977， p.42.）還將早中期著作中幾乎所有的重要概念都以Ereignis重新標(biāo)注，或者以Ereignis重新闡釋，或者將它們與Ereignis關(guān)聯(lián)起來，并以Ereignis為中心創(chuàng)新了相關(guān)詞簇，諸如uebereugen， zueignen， aneignen， Enteignis， Eigen， Eigentum， das Eigentuemliche， enteignen， sich ereignen， Eignen ，Vereignung等。Ereignis不僅為理解他的后期哲學(xué)提供了一條簡潔的關(guān)鍵詞，（George Pattison， Routledge Philosophy Guide Book to The Later Heidegger， Routledge， 2000， p.22.）而且是海德格爾思想的“歸趨和目標(biāo)”。（孫周興：《語言存在論》，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第307頁。）

1970年對美國海德格爾著作的翻譯和編輯者的問題的答復(fù)說Ereignis為海德格爾哲學(xué)的核心和樞紐一點都不為過。對于海德格爾，“Ereignis不僅是某一整體的命名，而且將海德格爾的核心思想——前期和后期的——聚集一處，它還以重要的方式把諸如‘澄明’、‘敞開’、‘無蔽’（‘真理’）、‘存在’自身關(guān)聯(lián)起來。因此，Ereignis是一個始源性聚集概念，它幾乎將全部的海德格爾思想聚集起來。”（Jeff Malpas， Heidegger’s Topology: Being， Place， World， The MIT Press， 2006， p.216.）Ereignis使海德格爾的主題發(fā)生了改變，“不是存在（being，即不是在傳統(tǒng)哲學(xué)意義上：本體論的、先驗的、神學(xué)的），也不是對存在做現(xiàn)象學(xué)解釋?！保═homas Sheehan， Kehre and Ereignis:A Prolegomenon to 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 in A Companion to Heidegger’s 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edited by Richard Polt and Gregory Fried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 3-16 and 263-274.）這個詞對于海德格爾的意義不在于標(biāo)志他的思想的轉(zhuǎn)向，而是在于他在克服形而上學(xué)、乃至希臘化最終形成自己原創(chuàng)性思想的建基處，也是他終身思索、不斷更新之后的思想上的一次本質(zhì)性“跳躍”。就像他在1969年勒托爾研討班上說的，“在Ereignis之中，我們就絕不是以希臘的方式思考了”。Ereignis之于海德格爾就好像邏各斯之于古希臘，道之于中國一樣。

二、Ereignis的含義

海德格爾拒絕給出Ereignis的含義，（其實海德格爾的確也做到了這一點，從各種語言對這個詞翻譯的混亂現(xiàn)象中就得到了證實。而就所能見到的頗受認(rèn)可的譯文來看，不管是英譯Enowning，日譯“性起”，還是中譯“本有”、“緣構(gòu)發(fā)生”，Ereignis視覺性，乃至海德格爾后期重視的寂靜之聲都無不被遮蔽了。）認(rèn)為一旦試圖去把握它的含義就遠離了它。但從呈現(xiàn)Ereignis的核心著作、主要演講、對部分概念的改注乃至Ereignis相關(guān)詞簇出發(fā)，理解Ereignis的大致景象是可行的。首先看看Ereignis的詞源學(xué)意義。

德文全集71卷海德格爾認(rèn)為Ereignis的詞根起源不是eigen，而是erugen/ereugen。托馬斯#8226;席漢依據(jù)第71卷對Ereignis做了分析，他認(rèn)為1.er-eignen 起源于er-eigen。古高地德語的ouga，“眼睛”（eye）屬于古高地德語ir-ougen和中古高地德語er-ugen，“置于眼前”(to place before the eyes)。隨著雙元音u和eu不斷發(fā)展成ei，er-ugen和er-eugen便演變?yōu)閑r-eigen。格林兄弟用拉丁文的動詞原形monstrare和ostendere翻譯er-eigen，即顯示某物，把它帶入視線內(nèi)。因此，ereigen意為發(fā)生，涌現(xiàn)，如其自身那樣顯現(xiàn)。2.隨著er-ugen和er-eugen發(fā)展為 er-eigen， eigen與以下各個方面相關(guān)：一是與形容詞eigen（own）完全無關(guān)，二是隨后有動詞原形eignen和an-eignen/zu-eignen。3.到17世紀(jì)之初，不僅“own”的詞根意慢慢演變成像er-eigen、er-ugen和er-eugen動詞形式，而且，附加的字母“n”反過來進入er-eigen， er-ugen和er-eugen，轉(zhuǎn)化為已經(jīng)消亡的er-ugnen、er-eugnen和還在使用的er-eignen。海德格爾接受了格林兄弟的詞源學(xué)，包括認(rèn)為eigen不是原始的詞源?；诤５赂駹柕乃囆g(shù)概念，Ereignis就是基于解蔽的敞開的敞開狀態(tài)，（Thomas Sheehan， A paradigm shift in Heidegger research， Continental Philosophy Review， vol.34， no.2， 2001，pp.183-202.）也指“存在真理的發(fā)生”。（張汝倫：《二十世紀(jì)德國哲學(xué)》，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29頁。）這里，Ereignis的Er意為“使能”、“使產(chǎn)生”、“得到結(jié)果”等，eignis意為“特有”、“擁有”、“屬于”等， Ereignis是個動態(tài)詞，是個“存在史的概念”。 

Henri Birault指出德語中的“Ereignis”至少包括三個方面的意思：事件或發(fā)生意；本身地；看或出現(xiàn)意（相當(dāng)于《存在與時間》里的“眼下”（Augenblick）），類似于三重結(jié)構(gòu)。（Jeff Malpas， Heidegger’s Topology: Being， Place， World， The MIT Press， 2006， p.215.）對于這個海德格爾的自創(chuàng)詞，他在《同一律》（1957年）說：“‘本有’（Ereignis）一詞源于那種發(fā)育好的語言?！尽小‥r-eignis）的原初意義是：er-ugen，即看見，在觀看中喚起自己，……‘本有’就像希臘的λóγοδ［邏各斯］和中文的‘道’一樣幾不可譯。這個詞現(xiàn)在被用作單數(shù)。它所命名的東西只是單數(shù)中發(fā)生——不，甚至不再在單數(shù)中發(fā)生，而是獨一無二的。”（［德］馬丁#8226;海德格爾：《同一與差異》，孫周興譯，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第42-45頁。）“不可譯”源自于他不斷丟棄現(xiàn)象學(xué)而熱衷古典學(xué)（古希臘和古東方），他希望借Ereignis突破形而上學(xué)為西方思想尋出路。

《哲學(xué)論稿——從本有而來》，從海德格爾對題目的解釋中，我們也能感受到他對Ereignis的規(guī)定，他說：“本有”（Ereignis）將是這一“著作”的合適標(biāo)題，這里僅僅是準(zhǔn)備性的；因此，標(biāo)題未必一定是：哲學(xué)獻文。這一“著作”在返回卓越的建基處是一個自我敞開的結(jié)構(gòu)。本有是本質(zhì)性的標(biāo)題。然而，公共性的題目必須是：哲學(xué)獻文?；仨懓堰b遠帶入曾是和將是，發(fā)生從回響中獲得它的主要的需求，回響和發(fā)生是為非概念性思想的跳入存在本質(zhì)之境的第一次跳離的土壤和領(lǐng)地。最后神在存在的真理的本質(zhì)內(nèi)被庇護，作為本有和在本有之內(nèi)。（Martin Heidegger，Contributions to Philosophy(From Enowning)， Translated by Parvis Emad and Kenneth Maly，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9，pp.54-57.）這是一種從Ereignis而思的集中探討Ereignis本質(zhì)的Ereignis著作。直接論述Ereignis的部分有第3、4、7、8、10、11、12、32、34、35、39、267節(jié)，其中35、39、267節(jié)專門討論了“Ereignis”。且看第267節(jié)“Being(Enowning)”：存在是居有。這個詞以存有（be-ing）在它的嵌合處的影響所思和作為根據(jù)命名存有，這樣它讓自身以本有的多種方式被顯示。本有是：1.使擁有（en-ownment），即，不是神需要存有（be-ing）的需求方面，這種存有根據(jù)自己的真理需要此在（Da-sein），因此，讓“居……之間”，被神擁有的此在和擁有屬于它們自身的神，作為使居有持存。2.使居有的居有在其自身內(nèi)聚集，做決斷：作為持有深淵的建基，自由讓一個危難從諸神和人類涌現(xiàn)入裂縫之外涌現(xiàn)，從建基的顯露之外涌現(xiàn)。3.作為決斷的居有帶來抵制的分離，即這種決斷的最廣泛地需求的“相互作用”必須保持為最大限度的“對抗者”，因為它跨越了需要性存有的深淵。4.抵制（Countering）是爭執(zhí)的起源，它通過設(shè)立一個僅僅在自存性內(nèi)免于喪失的存在者而保持影響。設(shè)置自由區(qū)別于居有，在它與存在者的如其所示是那樣的關(guān)聯(lián)上。5.把捉此在的澄明，設(shè)立的同時是本有的回撤（返回），即，它是從任何計算性表現(xiàn)的返回和作為拒絕保持影響。6.因為嚴(yán)格限制和沒有存有影響的想象，然而，它存于自身以其純一性。可又由于其‘居間’（諸神和人之間）特征而將存有誤作為單純的關(guān)聯(lián)以及關(guān)聯(lián)中的后果或結(jié)果。但是居有是這種關(guān)涉——如果這種指示是可能的——這種關(guān)涉首次把關(guān)系中的東西帶向自身。7.存有的單純性在其自身內(nèi)部攜帶著獨一無二性印記。它根本不需要任何區(qū)分或差異，也不需要甚至是來自存在者的差異。8.存有的獨一無二性以它的獨自性為根據(jù)。“本有總是意味著作為居有，決斷（de-cision），對抗（countering），設(shè)立自由（setting-free），返回（withdrawal），單樸性（simpleness），獨一無二性（uniqueness），孤獨（aloneness ）的本有。這些本質(zhì)性的影響的單一性是非-客觀的，只能作為思而被知道的。”記住哲學(xué)古時的區(qū)分（being and becoming），人們也才能試圖把存有的決斷作為本有、作為存在的解釋、作為“發(fā)生”（becoming）(“l(fā)ife”、“movement”) 。完全不要提及必然淪為形而上學(xué)和來自于作為存在的本身的存在的“運動”、“生存”（life）、“發(fā)生”的附庸，這樣一種本有的解釋徹底使本有離開自身，因為這種解釋使其作為一個客體而被認(rèn)定，而不是讓它的本質(zhì)性因素——并且只是它——言說（speak），所以思仍然是存有之思，這不是對存在的決斷，而是說在言說中（saying）屬于被說（en-said）和拒斥所有的客觀化（objectification）和歪曲（falsificatio）——進入某種靜態(tài)的（static）（或“流動”）——因為，隨著這一斷言，這一描述的規(guī)定性會立刻被進入，存有的獨特性也會拒絕。（②⑥Martin Heidegger， Contributions to Philosophy (From Enowning)， Translated by Parvis Emad and Kenneth Maly，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9，pp.330-332，180-181，146.）

總之，本有(Ereignis)不能被認(rèn)為是一個“事件”以及一個“新奇的事物”（novelty），它的真理，亦即真理本身，僅僅作為遮蔽狀態(tài)在藝術(shù)、思、作詩、行為中居支配地位——因此需要堅持(inabiding)此在（Da-sein），它拒絕只是直接的再次發(fā)送的幻覺。②

對于《哲學(xué)論稿》中Ereignis的動態(tài)性，薩弗蘭斯基概括為以Ereignis（發(fā)生）始，以Einsamkeit（孤獨）終?！癊reignis（發(fā)生事件）總是意味著Er-eignung（為…占有），En-scheidung（去…脫離），Ent-gegnung（去…相對），Ent-setzung（去…設(shè)置），Entzug（去關(guān)聯(lián)），Einfachheit（單純性），Einsamleit（單獨性，即孤獨性）”。（［德］呂迪格爾#8226;薩弗蘭斯基：《來自德國的大師——海德格爾和他的時代》，靳希平譯，商務(wù)印書館，2007年，第392頁。）

三、部分演講與改注

在關(guān)于Ereignis的主要演講中，海德格爾也是動態(tài)的思Ereignis?！段铩分邪阉姆秸w之圓舞曲思為Ereignis之運作，《同一律》中認(rèn)為在集—置中當(dāng)作現(xiàn)代技術(shù)世界中存在與人的情勢來經(jīng)驗的東西，乃是所謂的本—有的一個前奏。那個使我們接近于我們之所屬的東西，即本—有。本—有乃是于自身中顫動著的領(lǐng)域，通過這個領(lǐng)域，人與存在喪失了形而上學(xué)曾經(jīng)賦予它們的那些規(guī)定性，從而相互在它們的本質(zhì)中通達，獲得它們的本質(zhì)性的東西。本有使人與存在歸本于他們的根本的共同（Zusammen）中。我們把這種“讓歸屬”叫做本有。同一性的本質(zhì)就是本—有的一個所有物（Eigentum）。深淵（Abgrund）既不是空洞的虛無，也不是幽暗的迷亂，而是本—有。在本—有中回蕩著那個作為語言而言說的東西的本質(zhì)。（⑤［德］馬丁#8226;海德格爾：《同一與差異》，孫周興譯，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第42-45、116頁。）《轉(zhuǎn)向》中認(rèn)為世界向集—置的閃入（Einblitz），就是存在之真理向失真（wahrlose）存在的閃入。閃入是在存在本身中的本有。本有乃是有所居有的洞見（eignende Erugnis）。⑤《致理查森的信》則說，在場（存在）歸屬于自行遮蔽之澄明（時間）。而自行遮蔽之澄明（時間）帶來在場（存在）。這個歸屬和帶來被叫做本有。⑥《時間與存在》中規(guī)定存在與時間兩者入其共屬一體之中的那個東西，稱之為本有（Ereignis）。這個詞所命名的東西，我們只能從下面這一情況中思索，即從那些在對作為天命的存在和在對作為達到的事件的先行洞察（Vor-sicht）中顯現(xiàn)出來的東西中思索，存在與時間就屬于這樣的東西。前面，我們已經(jīng)把此二者，即存在與時間，稱為事情。他們二者之間的這個‘與’就把它們的相互關(guān)系放進一種未被規(guī)定的情況中了。現(xiàn)在則表明，讓此兩種事情相互歸屬的東西，不僅把此兩種事情帶進它們的本性中，而且使他們持留和保持在它們的相互共屬中的那個東西，即此兩種事情的行止，實情（der Sach-Verhalf），就是本有。在‘有存在’、‘有時間’中，那個給出的‘它’就顯現(xiàn)為本有（Ereignis）。存在的遣送就植根于居有（das Ereignen）中。這種居有也就是本有之本性，不再以通常的語義來表象‘本有’（Ereignis）這個詞所指稱的東西。因為人們通常是在‘事情’（Vorkommnis）或‘事件’（Geschehnis）的意義上去理解Ereignis的，而不是根據(jù)那種澄明地保存著的達到和遣送的本性（das Eignen）來理解本有的。我們用‘本有’（Ereignis）這個詞所說的完全是另外的東西。假如我們?yōu)榱岁U釋存在與時間而放棄Ereignis一詞的習(xí)慣意義，并且代之以遵循那種在場的遣送和時空的澄明著的達到中所顯露出來的意義，那么，關(guān)于‘作為本有的存在’的說法就依然得不到規(guī)定。因此，存在有可能是本有的一個特點，而本有卻不可能是存在的一個特點。本有不是包羅萬象的可以把存在與事件納入其中的最高概念。只有由隱逸規(guī)定的給出的方式，即遣送和達到植根于居有，隱逸就必定屬于本有的本性。本有既不存在（ist），也還有（es gibt）。這個‘存在’和那個‘有’說的是一回事情，意思都是對實事的顛倒，就仿佛我們要從溪流中引出泉水一樣。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只能說：本有居有（Das Ereignis ereignet）。（［德］馬丁#8226;海德格爾：《海德格爾選集》，孫周興選編，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第681-686頁。）《走向語言之途》認(rèn)為有所帶來的居有，亦即成道（Ereignis），比任何作用、制作和建基都更具有允諾作用。成道者乃大道本身——此外無它。從道說之顯示來看，既不可把大道（Ereignis）表象為一個事件，也不可把它表象為一種發(fā)生，而只能在道說之顯示中把它經(jīng)驗為允諾者。我們不可能把大道歸結(jié)為其它什么東西，不可能根據(jù)其它什么東西來解釋大道。成道決不是其它什么東西的結(jié)果（Resultat），但成果（Er-gebnis）——它的有所端呈的給予（Geben）才允諾著諸如某種‘有’之類的東西——也還為‘存在’所需要，以便存在作為在場進入其本己之中。大道聚集道說之剖面，并把它展開為多樣顯示的構(gòu)造。大道是不顯眼的東西中最不顯眼的，是質(zhì)樸的東西中最質(zhì)樸的，是切近的東西中最切近的，是遙遠的東西中最遙遠的，我們終有一死的人終身棲留于其中。對于這個在道說中運作的大道，我們只能這樣來命名：它——大道——成其本身（Er-Ereignis-eignet）。（［德］馬丁#8226;海德格爾：《在通向語言的途中》，孫周興譯，商務(wù)印書館，2009年，第220-221頁。）

海德格爾對部分概念的改注也呈現(xiàn)了他對Ereignis的認(rèn)識，自1929年到1960年，海德格爾改注的概念有：“存在者自行敞開”、“存在之領(lǐng)會”發(fā)生、“藝術(shù)作品的本源”、“真理”及其本身、“誕生與死亡、祝福與詛咒的軌道不斷地使我們進入存在”、“作品讓大地是大地”、“存在者之無蔽狀態(tài)”、“澄明”、“存在者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原始爭執(zhí)”、“存在本身”、“法—則”（Ge-setz）、“讓存在者存在發(fā)生”、“無”、“世界”、“存在與人之本質(zhì)的原初關(guān)聯(lián)”、“人類之本質(zhì)”、“物之本質(zhì)”、“要素”、“本真地”（eigentlich）、“相互歸屬”、“觀入”、“讓歸屬”、“逗留之所”、“存在之命運性烙印”、“順從道說的能聽”等等。

Ereignen是Ereignis的運作，在海德格爾那里，它有“照亮”（揭示）和“成其自身”之意。歸隱（Enteignen）與居有是相互的即失本和歸本。Ereignis的效度還體現(xiàn)在與其相關(guān)的一批詞簇上，孫周興把Eignung譯為“本己化”，把Zueignung譯為“歸本”，把bereignung譯為“轉(zhuǎn)本”，Eigentum譯為“本己性”，相關(guān)動詞ereignen，zueignen，übereignen，eignen亦作相應(yīng)的處理。（孫周興：《何謂本有，如何本有？——海德格爾〈哲學(xué)論稿〉的關(guān)節(jié)問題》，http://www.ptext.cn/home4.php?id=3831。）

結(jié)論

海德格爾說：“必須這樣來思本有，即既不能把它當(dāng)做存在來把握，也不能把它當(dāng)做時間來把握，它仿佛是一個‘中性的如此’（neutrale tantum），是‘存在和時間’這個標(biāo)題中的中性的‘和’。但這并不排除：在本有中也還得體地一并思了發(fā)送和端呈，以至于就連存在和時間也以某種方式持留著?！保ǎ鄣拢蓠R丁#8226;海德格爾：《海德格爾選集》，孫周興選編，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第709-710頁。）倘若堅持給出一些確定性的東西的話，可以說：Ereignis處于需求—歸屬的相互作用之間，“需求—歸屬的往返相互作用構(gòu)成Ereignis”，（Thomas Sheehan， Kehre and Ereignis:A Prolegomenon to 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 in A Companion to Heidegger’s 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edited by Richard Polt and Gregory Fried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 3-16 and 263-274.）“Ereignis既不存在（ist），也還有（es gibt）”，（張祥龍：《海德格爾傳》，商務(wù)印書館，2007年，第686頁。）“本有（Ereignis）的它給出(Es gibt)的純粹的給(giving)被視為原初的‘讓…是’(letting-be)”，（Bret W. Davis， Heidegger and the Will: On the Way to Gelassenheit，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2007， p.235.）“這一個”“它”（Es）被解釋為本有（das Ereignis）。存在本身是本有、Being（線的端點是天、地、神、人四方，線的交叉處是本有，四方歸屬本有往復(fù)運作，呈現(xiàn)最柔美的圓舞）是本有、隱匿是本有、本質(zhì)性的思想是本有，“存有是本有，本有是開端，開端是分解，分解是回撤（離別），回撤是存有”（“Seyn ist Ereignis /Ereignis ist Anfang/Anfang ist Austrag /Austrag ist Abschied /Abschied ist Seyn”），（⑨Martin Heidegger， Seminare， ed. Curd Ochwadt， 1986， p.51，250.）本有與發(fā)生是一個詞，“Ereignis與 Ort（位置）具有同一個意思”，（Jeff Malpas， Heidegger’s Topology: Being， Place， World， The MIT Press， 2006， p.215.）深淵（Abgrund）也是本有（Ereignis）指示的一個意義。（John Loscerbo， Being and technology: a study in the philosophy of Martin Heidegger， Springer， 1981， p.121.）“本有（Ereignis）是海德格爾對存在與人類之間的古老而直接的決定性聚集的命名”，（Miguel de Beistegui， Truth and Genesis: Philosophy as Differential Ontology，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04， p.337.）是“人類最始源關(guān)系”，⑨是“神圣”，Martin Heidegger， Erluterungen zu Hlderlins Dichtung(1936-1968)， ed. Friedrich-Wilhelm von Herrmann(2nd ed.，) 1996， P.76-77.）是“不可顯現(xiàn)者中的最不可顯現(xiàn)者”，（Martin Heidegger， Unterwegs zur Sprache(1950-1959)， ed. Friedrich-Wilhelm von Herrmann， 1985， p.247.）是“自由”，（Michel Haar， Heidegger the Essence of Man， Translated by William McNeill，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3， p.127.）是“瞬間”（Augenblick），（Hubert Dreyfus， Mark Wrathall， Heidegger Reexamined Volume 3 Art， Poetry， and Technology， aylor Francis Books， Inc.2002， pp.235-249.）是“運動”，（靳希平：《海德格爾早期思想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4頁。）“世界與大地的爭執(zhí)”乃是它的運作，（Martin Heidegger， Contributions to Philosophy(From Enowning)， Translated by Parvis Emad and Kenneth Maly，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9， p.22.）“天地神人四重奏”是它的變幻機制，Ereignis在是其中照亮、發(fā)生與轉(zhuǎn)換的結(jié)合過程。在其中，天地神人進入真理光圈，并各自顯現(xiàn)本己，同時又在變幻的發(fā)生過程中共屬一體，彼此據(jù)有、親切且不可分割。世界的鏡像游戲就是緣起到來事件（Eregnis）之圓舞，這也是Ereignis“自身中回蕩著的領(lǐng)域”。即Ereignis居有（ereignet）“在世界之四重整體（Geviert）中的終有一死者”而成其為有。Ereignis還能發(fā)出肯定與否定，承認(rèn)與拒絕的指令，（［德］馬丁#8226;海德格爾：《路標(biāo)》，商務(wù)印書館，2009年，第426頁。）它是“作為基于存在和存在者敞開的差異而被設(shè)想的”，（Miguel de Beistegui， Truth and Genesis: Philosophy as Differential Ontology，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04， p.169.）即海德格爾的二重性思想：離開自身又持存自身。

當(dāng)我們追問之際，Ereignis已經(jīng)與我們照面了。Ereignis的一切都向我們顯露出親切，而當(dāng)我們試圖把捉它的意義以便在它那里定居下來時，Ereignis最基本的東西又“自行鎖閉”，隱匿起來了。于是，我們又不得不抽身這種逗留。但，Ereignis意指的東西，早已作為一種神的天命遣送贈給了棲居在大地上的人們。

作者單位：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

責(zé)任編輯：張 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