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家百無聊賴時,最熱衷干的事便是翻箱倒柜,總巴望能有些出其不意的發(fā)現(xiàn),那急切的心情絲毫不亞于貪婪的尋寶者,堅信終有一鍬挖下去能觸及金礦。然后在屋角那個久不去觸碰的柜子里,我竟發(fā)現(xiàn)了——
一雙僅手掌大小的棉布鞋。
鞋面已有些蒙塵,暗紅色的底子上零星地綴著黑色的小斑點,一條條的紋理還清晰可見。厚厚的鞋底是用棉布一層層納起來的,密密的針腳仿佛一張網(wǎng),漸漸籠住了我的視線。迷離恍惚間,那個蹣跚學步的小女孩在網(wǎng)格間踉蹌走過,小小的布鞋,落地無聲。十幾年記憶的海潮,嘩啦啦開始倒流。
小時候最喜歡穿的,便是那玲瓏輕巧的布鞋。純白的碎布襯底,粉色打點的鞋面,加上一條纖小的布絆扣橫在腳面上,遠看恰如一角彎彎的蠶豆瓣,隨著我躍動的履痕在平地上翩躚著。小小的布鞋踩在溫潤的土壤中,一種溫柔而厚實的感覺由腳底悠悠延至心間,我仿佛能感受到大地心靈的律動。那時候,小伙伴們穿著各自以為最漂亮的布鞋在外炫耀著。我們在水泥地上跳格子,在田埂間牽著風箏線瘋跑,一不小心摔跤了先顧不著疼,急急忙忙查看心愛的布鞋,確認完好無損后長長地舒一口氣,這才想起蹭破皮的膝蓋正不住作痛。于是扯開嗓門放聲大哭,只是純粹的疼痛,卻毫不悲傷,淚眼蒙眬中再瞥一眼可愛的布鞋,心里甚至多了一份踏實,便又破涕為笑了。雨天,雨水浸濕了鞋底,又漫入腳面,絲絲縷縷的涼意縈繞腳底,這卻是晴朗的日子里難以享受的爽涼與愜意……在那無憂無慮的幼年,在那些心靈如透明玻璃紙那樣純粹無瑕的時光里,一雙雙淳樸可愛的布鞋伴我走過了無數(shù)個日夜。
到了上小學的年齡,我依舊固執(zhí)地穿著這些“蠶豆瓣兒”邁進校園,腳底有泥土的氣息,腳底有自然的味道,我醉在它與書香交雜的世界里,童稚的心里懷著一種莫名的堅守。直到那天,我清晰地記得那天,一位陌生的女老師從我身旁走過,她燙著鬈曲的黑色短發(fā),腳蹬老遠就“咚咚”作響的高跟鞋,透過厚厚的鏡片,用那挑剔的、好似打量外星人的眼光犀利地掃過我的腳下,讓年幼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尊心的挫傷。從那以后,我身不由己地減少穿布鞋的次數(shù),再后來,它便完全退入了歷史的暗角。我只能在無人時,出神地望著那個日漸蒙塵的角落,對它的沉默報以深深的嘆息。
傍晚時分,輕風像一壺老酒,把門前幾棵老柳樹灌得有些微醉,細小的枝葉擺來擺去,像邁著小碎的步子走在回家路上的旅人。夕陽快速地朝地平線沉過去,一邊下沉一邊離散,如同蛋黃被調勻后擴散到整個天空,朦朦朧朧地整個天空都燒了起來。冥冥間,我仿佛看到眼前散落著無數(shù)精致的布鞋,大大小小,像一群沙灘上的月亮,有上弦月,也有下弦月……
懷念啊,懷念喲,記憶里小小的布鞋,點綴著回不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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