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滇中彝山老家,小伙子娶媳婦結(jié)婚的頭天晚上,都要請一個童男子去陪新姑爺睡喜床,傳說這樣做,新婚的夫妻就能生個接“香火”帶把的男孩。
9歲那年,我就被鄰居順才哥請去睡喜床。那天傍晚,我作為順才哥家的貴賓,坐在宴席的“上八位”,吃了一頓比年夜飯還美的晚餐,把我生銹的腸胃滋補(bǔ)得又圓又潤。肚腹挺挺的我就像個小油罐,走起路來,仿佛像只小企鵝。
順才哥的房圈(洞房)就布置在正堂屋后面,與客廳僅一墻之隔。新夯壓的地板滑溜溜的,還散發(fā)著泥土的鮮味,四周的墻壁和屋頂用廢舊報紙糊裱過。門窗上,還對稱地貼著紅紙剪成的“喜”字,十分耀眼。床也是請木匠新做的,刷過紅紅的油漆,還有幾分嗆味。床上的被褥全是新的,顏色幾乎都是以紅色為主調(diào),滿屋彌漫著喜氣洋洋的氣息。
上床時,我總是扭扭捏捏,不愿意脫去身上的新衣服,因為那是母親為我準(zhǔn)備過年時穿的。而且來之前,村里的剃頭匠還幫我理過發(fā),并在家里從頭到腳洗過澡。原來,睡喜床必須脫得光禿禿的,一絲不掛。羞澀的我和順才哥,就像兩頭褪掉毛、白汪汪的豬,躺在嶄新的被窩里,說了很多話,夜很深才合上眼。睡夢中我尿急找不到廁所,眼看四周無人,正在小便時,從未見過面的順才哥新媳婦突然從地上冒出來似的,站在我面前。驚慌失措的我趕忙“急剎車”,兔子見狗一般屁顛屁顛逃跑了。忽地從夢中驚醒,才知自己晚飯時吃了很多肉,喝了很多水,差點(diǎn)失控,尿了順才哥的喜床,壞了順才哥結(jié)婚的喜事。
第二天起床,我拿到了順才哥給的一個小紅包,塞進(jìn)褲袋,心里仿佛和小伙伴打了一場贏架,備感高興。因為我明白,村里不論是哪家辦喜事,都要向前來幫忙的總管、廚師、茶官、媒婆等重要人物送個小紅包,包里至少裝著一角六、二角六、三角六之類的錢。不管多少,總額末尾必須帶個“六”字,圖個好口氣,辦喜事才會六六大順。
我除了幫順才哥睡喜床外,還有兩項任務(wù):一是按照風(fēng)俗,和另一個年齡相近、個頭相似的小男孩,各扛一面紅旗,在嗩吶的伴奏下,組成娶親的隊伍去“討媳婦”;二是新媳婦娶進(jìn)家,還要端著茶盤,一巡巡、一桌桌、一杯杯向客人敬茶。等親戚朋友們吃過喜飯,喝過喜酒,不少同輩的族兄、族弟們開始吆喝,組織“吵房”(鬧洞房),順才哥和娶進(jìn)門的新媳婦,終于羞羞答答出場。
吵房是整場婚禮中年輕人最愛看的精彩大戲,只見扮演主角的順才哥和新媳婦,不停地向圍觀的人分發(fā)喜糖。喜糖是由為數(shù)不多的水果糖與南瓜子、葵花子、花生摻和而成,不論多少,見者有份。據(jù)說,能吃到喜糖,就可以沾上喜氣,“一喜免三災(zāi)”。“子”則意味著新婚夫妻,火著槍響,早生貴子。所以,看熱鬧的人像插筷子似的,把順才哥家的堂屋擠得滿滿的。直到主持人宣布開始,鼎沸的人群才開會似的慢慢安靜下來。于是,吵房序幕拉開,就有人搶先提問:“一床被窩紅又紅,被窩里面兩條龍,半夜三更龍打架,請問新人(新郎、新娘)龍干啥?”只見順才哥和新媳婦像兩個在老師面前答不出題的小學(xué)生,誰也不愿開口。頓時,滿屋都是嘩嘩流淌的笑聲,不答自知。接著就有人窮追不舍問:“紅頭火柴屁股翹,不用手推進(jìn)洞了,新男(郎)新女(娘)請猜猜,今晚可會打瞎炮?”一句句葷酸的提問,一段段幽默風(fēng)趣的刁難,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碧波蕩漾的笑聲滿屋蔓延。既然明知不答,早有人暗自準(zhǔn)備好“道具”,有要求新姑爺、新媳婦踮起腳尖,嘴對嘴同吃一顆水果糖的;有要求新姑爺、新媳婦互相摟著頭,喝交杯酒的;有要求新姑爺、新媳婦互相背、互相抱的。一切吵房活動,都以逗樂取笑為主,讓童年的我不僅看到了一場雅俗共賞的鄉(xiāng)村愛情喜劇,而且過早地接受了人生的第一次婚前培訓(xùn)。
但奇怪的是,順才哥的新婚之夜,陪他睡喜床的人不再是我,除了娶進(jìn)門的新媳婦外,還多了個送親來的新媳婦伴(伴娘)。按風(fēng)俗,那個伴娘一直要陪新媳婦同吃、同住、同干活,直到新媳婦懷孕,才分手。年幼無知的我怎么也弄不明白,順才哥是怎樣闖過道道關(guān)卡,破解密碼,度過人生最甜美的新婚蜜月,又如愿以償生下那個又白又胖、叫我叔叔的兒子的。
不久前,順才哥的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要考公務(wù)員,父子倆登門要我?guī)兔Τ鰝€主意。無意間,便說起了童年我陪他睡喜床的游戲,倆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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