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黎澍先生去世多年后的一天,在一次聚會上我遇見了《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的黃春生,他給了我一本《黎澍十年祭》。當時小黃對我說:“其實你也可以寫一寫黎老,你給他開了那么多年車,他的為人、思想,你們在一起的一些經(jīng)歷,都是一些鮮為人知的素材,只要尊重事實,寫出來,其實也是對黎老的一種紀念?!彼脑捰|動了我。是的,我何曾不想把這段歷史寫出來!可是遲遲不敢下筆。黎澍在史學界乃至社會科學界、哲學界都是有著很大影響的人物。他的很多觀點,預見性都是超前的;他對他認為是真理的東西,是執(zhí)著的,是不顧一切的!作為一名司機,我當初不知道他的觀點到底對與否,就是在今后很長時間里我也可能還是搞不懂。但是憑借著我和他的長期接觸,內心深有體會地知道,黎老總是孜孜不倦地思考著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十分關心群眾的疾苦,思想深邃,嫉惡如仇,勇于客觀公正地指出不良現(xiàn)象,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所以,拋開深層次的評判和理論上的探討,我將我知道的黎老的一些故事,原原本本地回憶出來,既表達我對他的崇高敬意和深切懷念,也給大家一份原汁原味的資料。
到黎老身邊工作之前,我在北京市急救中心開救護車。有一天我告訴大姐:“如果有機會,給我往機關調調,我想到機關開車。”沒想到大姐夫把我的話當回事了,過了半個月的光景,大姐對我講:“你姐夫已經(jīng)跟社會科學雜志社辦公室主任講好了,你有可能去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給一個歷史學家開車?!眴栁荫{駛技術有沒有問題。那年我剛二十四五歲,有在軍區(qū)敵后偵察大隊當過偵察兵,摸過各種車輛的經(jīng)歷。復員后正式在北京市急救站開了兩年多的救護車,參加過“北京站大爆炸”、“天安門姚錦云開車撞人事件”等的搶救工作,自認為心理素質、反應能力還可以。再加上我曾經(jīng)在坦克一師宣傳隊唱過歌,接觸過的首長也不少,心想以我這樣的條件給一個副部級的老頭兒開車,肯定不會有太多問題吧!可我姐夫和雜志社辦公室的雷主任還是不放心,非要讓我開車帶他們兜了一圈,看到我的開車技術才肯放心。原來還說車上要放一碗水,不過后來沒有放。當時我在想,這個老頭兒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像國寶一樣的?后來說到此事,我姐夫說那就是國寶。
從急救站調到雜志社,一開始并沒有讓我給黎澍開車,我也一直沒見到他。平日里開車跑一跑印刷廠、院部、銀行啥的,盡是一些機關內部的瑣事。大約在1984年底,黎澍用車的任務就由我來擔任了。黎澍家住在木樨地24號部長樓,樓上住著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胡繩,對門住著錢偉長。第一次見到黎澍是司機班班長帶著去的。印象中,黎澍是個70多歲的黑胖老頭,個子矮小,頭發(fā)已經(jīng)很少了,給人一種不茍言笑的感覺。但也絕對是一個大學問家的感覺。一開始老頭兒談話極少,兩片嘴唇在我印象中似乎總是閉著的。
幾乎每次都是這樣,當他用車的通知寫在黑板上或電話傳來之后,我便按他的要求把車開到他家樓下,也不用上樓通知,他時間掌握得很準。他上車,我開車,就像大多數(shù)專車司機對待首長那樣??墒俏覀冎g還多了一層,因為他是走“背”字的人,他嚴肅有余,我謹小慎微,我們好像相互都在試探。
在部隊我就懂得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遇到黎澍這個級別的,更不能隨便胡亂問什么。我的職責就是把車開好,讓他感到方便、安全。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黎老的話逐漸多了起來,看得出,他對我產生了好感。我們開始聊一些家常,主要是我的一些經(jīng)歷。當然,很多事也不可能一次講給黎老聽,而是在行車中,休息時,斷斷續(xù)續(xù)講給他聽的。當他知道我大姐夫是聞一多的孫子聞黎明后,我們的關系和信任度明顯地又拉近一步。他幾次要我多講講我的經(jīng)歷和一些見聞,看到他喜歡聽,我的話也就多起來,當然不能胡講。
黎老很少講自己的事,從不炫耀自己的過去。但是通過很多途徑包括和各種人的閑聊中,我也能了解到他是一位資歷非常老、學問十分了不得,性格異常倔強的人,是一位值得尊敬、要加以愛護的老人。他1935年參加一二九運動,1936年入黨,1939年任中共湖南省委《觀察日報》總編輯;以后又任上?!段妮汀泛拖愀坌氯A日報社總編輯;全國解放后,又在新聞總署、中宣部、中央政治研究室任職。以后又在《歷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任總編輯和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副所長。他編著出版了《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國政治》、《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及其他》等書籍。大量的著述已把他定格在一個偉大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思想家、當代著名歷史學家的位置上了。黎老的夫人徐濱老師也是一位資歷老、為人謙遜的好人。當年她是中國人民大學第一任蘇聯(lián)專家組總顧問的翻譯,說話辦事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我慢慢就明白了為何雜志社的雷主任和我姐夫讓我試車時的謹慎小心和對我的千叮嚀萬囑咐了。
黎老是第六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當全國政協(xié)開會時,我有時會送他到京豐賓館去見陳白塵,去全國政協(xié)禮堂看電影,去民盟、群言雜志社,有時拉上兩位老人去醫(yī)院看病,去農展館買點農副產品。黎老的老朋友多,許多都是我們國家各方面的著名人士。比如我后來經(jīng)常開車送他去拜訪的錢鐘書、夏衍、于光遠、廖沫沙、周揚等;還有不用車就可以常來往的李銳、李普;他還多次說起田家英、喬冠華等人。
其中還有一個現(xiàn)象,像黎老這樣大年紀的人,幾乎每個月都會有朋友離世。我看得出,大凡轉給他訃告的,他都要去送行。所以我沒少拉著他去八寶山。當然,送別的人們中有真送的,也有例行公事的,從人們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衫枥纤腿丝偸切那槌林?。他的心臟不好,我曾勸他最好少參加幾次那樣悲痛場面的活動??伤v:“要來,要來,這是對生者的安慰?!币院笪乙膊辉賱窳?。老頭兒有時愛激動,徐老師也勸不住,記得有幾次到北師大等院校講演“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問題時,出門前徐老師叮囑我:“看情況不好,就把他拉回來!”果然,有一天晚上,在辯論中幾個青年學生,所謂的初生牛犢,向黎老發(fā)起提問,而且口氣像打架一樣,這回老頭兒真動怒了。我記得當時黎老幾次講話都被個別學生粗暴打斷,黎老很激動地講:“你們最好要首先弄懂什么是馬克思主義,什么是真正的毛澤東思想,馬克思是哪個國家的人,‘創(chuàng)造’一詞在德文中是什么意思……”我趕緊叫過主持會議的學生干部,告訴他:你要告訴你們的學生,學術討論不能跟打架一樣,這不是“文化大革命”開批斗會。老先生心臟不好,再這樣下去,我馬上拉他走!學生干部向我道歉,最后我怕出事,還是請他們提前結束辯論,送黎老平安回家。
有人說,人的一生難得交上良師益友,老天有眼,競讓我趕上了!老人家70多歲,我20多歲。老人家是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思想家、歷史學家;而我只是一個小司機。最后的幾年里,我們可以說是真正交上了朋友。他信任我,帶我到各種場合去,別的司機進不去的地方,我有時也能進去。甚至有兩次他把家門鑰匙交給我,讓我獨自去他家取東西。更重要的是,他用他的思想、知識、做人的道理教育我,我就像他的一名學生一樣,不斷地、直接地接受著他的指導。我從他那里真正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共產黨員,知道了為什么要堅持真理,怎么樣修正錯誤。同樣也體會到一名老共產黨員憂國憂民,心急如焚,但又無可奈何的酸楚心情。他說過幾次“我的時間不會太多了”的話,弄得我心情也不好。好像從他不再擔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那年起,他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我從心里著急,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幫助他。有一次我做起“老革命”的工作了,大概的意思是讓他從愛護自己身體的角度出發(f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適當?shù)臅r候,再說一些比較超前的、一針見血的話。
黎老曾問我:“讓你回家??纯粗袊?,看沒看?”我說:“經(jīng)??磿?,中國近代史的書也看,因為我大姐和姐夫都是北大歷史系的,這方面的書很多?!彼麊栁矣惺裁锤邢耄腋嬖V他:“從1840年以后我們總挨打,越看心里越窩火?!彼謫枺骸爸牢覀冞@樣一個大國為什么總讓一些小國家欺辱嗎?”我說主要是清政府腐敗無能。就這個問題展開話題,他告訴我:“還有經(jīng)濟落后,閉關鎖國,還有不民主?!彼v了清騎兵六里橋沖英軍機關槍陣地,最后一個也不剩的故事。還講了當年很多國民黨官兵也不全是不抗日、不英勇,也不是見了鬼子就跑,而是很多人連鬼子兵是什么樣都沒見過,就稀里糊涂地被對方打死了。為什么?因為日本人手里有先進的武器。他說:“國家不富強,用什么養(yǎng)活軍隊?國家不富強,用什么去造原子彈、氫彈?”
談到如何尊重歷史的問題,記得我與黎老探討了多次。有一次是在參加電視劇《秋白之死》的試映之后。那天我開車送黎老參加在民族宮小會議室舉行的《秋白之死》試映,其實就是給該劇是否公開上映定調。雖然早些時候中央已給瞿秋白平了反,恢復了他當時曾是共產黨領袖的名譽。可是在現(xiàn)實社會中,瞿秋白還是個充滿爭議的人,尤其是他在牢里寫下的那篇《多余的話》,成為一些人批判他的原由。在這種情況下,如何通過電視的方式,讓人們正確看待一個歷史人物,通過一件事、一個點來帶動、推進我們國家尊重歷史、尊重科學的民主化進程,黎澍認為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放映電視劇時,會場上沒有人說話,也沒人來回走動,空氣中有一種凝重的氣氛。電視劇放完后,主持會議的人走到黎老面前,意思是黎老是德高望重的專家,今天這個片子能放與否,就看他的了。當然,黎老不可能直截了當?shù)卣f能放或者不能放。記得他先是從我們看待問題的方法,尤其是怎樣看待歷史問題的方法上講,逐漸引申到對瞿秋白應如何準確評價的話題。好像其中有這樣一些意思,就是:“我們不能用一種簡單的思維方式,即好人絕對的好,尤其是作為領袖人物連個性感情都不能有半點不好,否則便全盤否定。瞿秋白不是個完人,他是個知識分子,又生活在一個不健全的社會里,有他的各方面的不足和缺點,在他長期受到不公正對待時,尤其是在他極度不理解、極度苦悶的時候,會暴露出他的一些不完美的東西,但起碼是一些真的東西。我們要盡量還歷史以本來面目,我們歷史工作者有這個責任。電影、電視工作者也有這個責任。”專家定了調,會場就活躍起來,大家紛紛發(fā)言?!肚锇字馈肪瓦@樣公開放映了。
此后不久,有一次在去北京西郊軍事科學院講課的路上,我突然不知為什么問起怎樣看待林彪的問題。黎老問我:“你是怎樣看待這個問題的?”我說:“我也說不好。按您的一貫看問題的觀點,我是這樣認為,對待林彪,也應該實事求是。比方說‘文化大革命’,他想害毛主席,做了一些壞事。但不能說他打日本,打國民黨那時也不好,那時的功勞當然也有其他人的幫助,但他的作用也是不小的。我們應不應該這樣理解,不去考慮翻不翻案的問題,而是尊重歷史,從實事求是認識事物的方法上考慮?”我見他沒說話,也就沒敢再往下講?!霸趺床煌抡f?”他突然問。我說:“您在聽呀?”他說:“接著說!”我說:“光從評他十大元帥這點講,實際上就是對他在中國革命戰(zhàn)爭中的貢獻的認可。尊重他那段歷史,也是尊重我們自己。不然的話,連我們自己都解釋不通這個問題了。既然他是一貫不聽指揮,一貫不好,為什么當初評他為十大元帥時沒人出來反對?至于他在以后變成野心家、陰謀家,那是因為環(huán)境、地位包括他自身的思想發(fā)生了變化,加上到了他這個級別也沒人管他等方面的情況,就容易……”
黎老說我有思想,看問題有時比較尖銳。我說:“我一個小司機,說話又不用負責任,我只代表我自己。其實我?guī)状翁嵝炎约海窈笳f話最好在前面加上個‘我認為’?!崩枥现v:“小司機有小司機的優(yōu)勢,說話無拘無束,不會被抓把柄,在無拘無束的自然流露中發(fā)表自己的一些新觀點,甚至一些非常有哲理的東西?!?/p>
黎老認為:科學是探索未知的東西,不論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既然是探索,就不可能事先規(guī)定可以研究什么,不可以研究什么??陀^世界的各種現(xiàn)象是互相聯(lián)系的,不研究這個現(xiàn)象,對另一個現(xiàn)象的認識往往就不完整、不全面、不透徹。而且這種研究本身就是一個充滿錯誤和失敗、曲折而復雜的過程,不可能一次完成。通過不同意見的自由討論,有助于及時發(fā)現(xiàn)錯誤,糾正錯誤。因此,營造一種風氣,讓人們講話,特別重要。他特別希望出現(xiàn)一種“又有自由,又有統(tǒng)一意志,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F(xiàn)實社會中,我們到處都可以看到各種長官意識,由于這種長官意識的長期干擾,歷史就不可能真實,歷史會被改來改去。比如在某些文藝作品和教科書中,同樣是一個重大的,并且早已在人們的意識中產生過深刻印象的戰(zhàn)役或大的戰(zhàn)斗,會隨著政治舞臺上人物的變化,變來變去。黎老對這種政治權勢導致的歷史不明,極為反感?!白屛覀兊暮笕说降紫嘈耪l?”他曾激動地說過這樣的話。
黎老認為沒有民主就不可能有健全的法制,更容易使社會雜亂無章。他對一些人倒賣“批文”、權錢交易極為反感。認為這是封建社會的殘余。他讓我有時間看看太平天國那段歷史,尤其是進城以后那段,然后再思考國民黨到底是被誰打敗的。他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國民黨不是被解放軍打敗的,而是自己打敗了自己,是由于他們的腐敗而自己打倒了自己。我們歷史工作者、社會學者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總結各方面的經(jīng)驗教訓,而總結經(jīng)驗教訓,必須首先建立在一個真實可靠的基礎上。
關于對待知識分子的問題,黎老認為,“我們國家還需要進一步真正重視知識。雖然很多人常把‘知識就是力量’掛在口頭上,可真正又有多少人把知識看做是一種巨大的社會財富呢?”他還說:“不重視知識,不重視人才,就會形成一種無法挽回的財富流失。當今世界是爭奪人才的世界,現(xiàn)在我們人才大量流失,堵不是辦法,要有好的政策,鼓勵我們知識分子在使國家富強的同時,自己也富起來。不然的話,我們的人才流失就成了一種必然。從小學、中學、高中、大學,國家拿出很多錢培養(yǎng)一名大學生,還沒走出校門,就琢磨著怎樣為他國做貢獻了,這樣我們國家冤不冤?”
對大量進口日本汽車問題,黎老認為:“這絕不是就汽車論汽車,而是一個國家的發(fā)展方向問題。閉關鎖國不行,崇洋媚外也不行。像我們中國這樣的生活水平,又有多少人能坐得起這樣的汽車?它直接沖擊了我們的民族工業(yè),變相為日本提供了巨大的市場。我們需要的是技術,不應該大量進口別人的產品。發(fā)展國家經(jīng)濟其中很重要的是出口自己的產品,來換取外匯。但不是大量出口資源。把我們地下的東西挖出來,很便宜地賣給外國,人家稍做加工,再用高價賣給我們,我們有多少資源?我們是在犯罪!”“日本人很精明,過去用槍炮打我們,現(xiàn)在用汽車、電視機打我們。我們的國民將失去的是一種民族自尊。我們曾經(jīng)是一個有過四大發(fā)明的國家,也正是有過這樣的輝煌,才使我們固步自封,停滯不前,不求進取?!?/p>
談到關于堅持真理問題,黎老告訴我,很多時候,堅持真理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包括在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出現(xiàn)聞一多、李公樸事件,包括1959年廬山會議期間的彭德懷。他說:不講民主、不準講真話、家長作風、弄虛作假、欺上瞞下,這些很多都是封建的東西,我們不少領導干部,包括高級干部,整天講大道理,講自己的馬列主義,可一遇到給自己提不同意見,或與自己的見解不一致了,馬上就暴跳如雷,給人家上綱上線,不講半點民主,這種風氣已經(jīng)很嚴重地傷害到我們國家的肌體。只有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堅持真理,敢于堅持真理,這個社會才有希望。當然還有體制方面的問題。
記得在這次交談中,黎老多次提到“愛國”的話題。他提到聞一多是個愛國者,彭德懷是個愛國者。我認為他也是個愛國者。因為只有懂得“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人,只有真正把勞苦大眾的疾苦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只有真正希望國強民富的人,才會拋棄個人得失,才會拿出“董存瑞炸碉堡”的勇氣堅持真理。
在一言一行的潛移默化中,我早已被黎老的精神打動。我和司機班班長關系好,常把黎澍的情況講給他聽。因為黎老是副部級干部,沒有專車,用車有公里限制,我希望班長對黎澍用車更寬松些。班長聽后完全同意,并讓我“看著辦”。其實,我們的“達成一致”,也沒有幫上黎老什么忙。黎老是一個覺悟非常高的人,也有一個覺悟非常高的家庭,在我為他開車這么多年里,他們家的孩子沒有用過一次車。徐濱老師擠公共汽車不慎滑倒,將手腕摔成骨折后,我告訴她:“徐阿姨,這個月的用車公里數(shù)還有不少富裕,您用車吧!”她還是堅持不用,每次換藥,不是坐公交車就是乘別的車,以至于骨錯位沒長好,又拉開重接了一次。
1988年12月9日,黎老因腦出血并發(fā)尿毒癥等多種疾病,挺不住了。他一直昏迷著,來了很多大首長,他都不認識,沒反應,可他突然對守在身邊的徐老師用很微弱的聲音說“找小侯”。大家非常驚奇地把正在樓道長椅上休息的我叫了進去,實際上那是黎老彌留之際的一種回光返照。我萬分難受地撫摸著他那放在被子外面的左手,一點也不害怕,沒有感到這是一個將逝的人。半小時以后,黎老離開了我們,我和幾位同志幫他穿上衣服,護送到北京醫(yī)院太平間。一周后,他的遺體經(jīng)過北京醫(yī)院的師傅化妝后,送往八寶山。那天,天特別冷,我和黃春生一起為他守靈。我的腦子都木了,現(xiàn)在也想不起來當時在想什么。一個好老頭就這么沒了,說沒就沒了……
2002年2月,我有幸參加了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建社20周年的社慶活動,社慶在中國職工之家二樓的多功能廳舉行。當80多歲的白發(fā)老人、老社長杜敬先生講到“我們要懷念我們史學界和社會科學事業(yè)的老前輩和老領導黎澍先生”的時候,我激動起來。其實在頭幾天我就有個想法,如果黎老的夫人徐濱老師能參加聯(lián)誼會,那該有多好。他們是一對非常值得想念和尊敬的老人。當時我想,黎老,您如果還健在該有多好,小侯可以給您唱歌。如果您還健在,我還可以開上我們的“老上海”,到處走走,去政協(xié)禮堂,去夏衍、于光遠家,去錢鐘書的“南沙溝”。我還可以繼續(xù)給您講我所親歷的北京軍區(qū)十三個軍偵察兵大比武的故事、唐山抗震救災的事、天安門廣場姚錦云開車撞人的事、北京站大爆炸的事……
今年是黎澍先生百年誕辰,我把這些回憶寫出來,以表達對他老人家的深切緬懷之情。
(責任編輯 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