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壁
1939年6月16日生于河北隆堯,1962年河北大學中文系畢業(yè),1965年任河北省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1986年起任河北省作協(xié)主席,河北大學教授,文學創(chuàng)作一級,享受國務院津貼專家,已出版詩歌散文四十余部,散文《母親的河》《理發(fā)的悲喜劇》《石頭的生命》《陶醉壺口》入選語文課本。
1958年,新中國涌現(xiàn)了一個蔚為大觀的“長篇小說潮”,站在潮頭的是河北作家,領軍人物是梁斌?!都t旗譜》短期內印刷500萬冊,鋪天蓋地,創(chuàng)造了文學史上的最高紀錄。文學熱的熾熱程度,非今日的暢銷書能比。從郭沫若、茅盾、陳毅、周揚、邵荃麟、馮牧到文藝評論家侯金鏡、李希凡、馮建男爭相發(fā)表評論文章。農民把它當“新水滸”來讀,田間地頭都在說《紅旗譜》。那時我正讀大學一年級,學生們人手一冊,幾名保定籍同學,日夜奮戰(zhàn)寫出了一本解讀《紅旗譜》方言的小冊子。一天梁斌應邀到河北大學與讀者見面,人山人海,風雨不透,我只能站在后邊翹首踮腳向前看。梁斌闊臉高額,鼻直口方,目光如電,聲如洪鐘,不像一個文人,倒像一名威風八面的將軍。
我買了一本《紅旗譜》,三個月就啃爛了,被它史詩的品格徹底地征服了——波瀾壯闊地表現(xiàn)了冀中農民運動,塑造了朱老忠這個繼阿Q之后又一個杰出的中國農民的典型形象。阿Q是中國農民的靈魂扭曲,朱老忠是現(xiàn)代國人的靈魂。藝術上則是毛澤東革命現(xiàn)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典范,語言風格是地地道道的民族風格、民族氣魄。
令我無限向往,梁斌這樣一個出色的革命作家,第一是革命,第二是作家。他13歲加入共青團,小說中寫的反割頭稅、高蠡暴動、二師學潮,他都親身經歷過,組織游擊戰(zhàn)爭,當過縣大隊政委,深入敵占區(qū)做兵運,親歷性保證了真實性,真實性決定了作品的成功。其次,他不忘作家的使命,不論白色恐怖還是槍林彈雨,都不曾放下手中的筆,1935年寫了短篇小說《芒種》,1935年寫了《夜之交流》,1942年寫了《三個布爾什維克的爸爸》。從小說到劇本,一個題材反復挖掘,這個草稿一直經營了二十年,百煉成鋼。為了寫作,他放棄了高官厚祿,先后辭去武漢日報社長的職務,又回絕了天津市副市長的任命,埋頭做一名專業(yè)作家。不為名利,只為安撫一個個戰(zhàn)斗中英勇犧牲的戰(zhàn)友們的靈魂,只為當時戰(zhàn)場上一個許諾,便成了他一生一世的契約。
我父親的戰(zhàn)友張子政,1926年任中共隆平縣委書記,滏西抗日游擊隊的創(chuàng)始人,時任河北人民銀行行長,聽說我上中文系,也拿了一本《紅旗譜》來找我,說冀中冀南不過一條鐵路之隔。冀南的抗日斗爭比之冀中毫不遜色,犧牲更為巨大。怎么冀中出了那么多好小說?咱們冀南就寸草不生呢!這句話像塊石頭沉沉地壓在我心上,恨不得早生二十年。我知道自己不親身經受血與火的考驗就成不了梁斌,寫不出驚天動地的故事。
1965年,我意外地被選調為河北省文聯(lián)專業(yè)作家,誠惶誠恐,前面十位老作家,梁斌、田間、李滿天、葛文是土地革命時期的老革命,其余幾位都是“三八式”,我與他們相比,遠非一個等級。當時他們還都不老,梁斌、李滿天52歲,田間50歲,劉流、汪潤、張樸、張慶田、田濤、司仃都不過四五十歲。那一年我26歲,在這幾位仰慕已久的文學偶像面前,我只不過是一個大孩子,像一個剛過門的小媳婦,羞答答不敢抬頭。
專業(yè)作家平時在下邊深入生活,《五一六通知》發(fā)表后,回機關參加運動。小會議室在臨街二樓,對面就是河北禮堂,批判林鐵、胡開明的口號,一陣陣隨風傳來,山雨欲來風滿樓??墒菐孜焕献骷艺涡嵊X遲鈍,因為他們從來都是革命的動力,歷次運動的領導者,1957年反右時,省委讓梁斌主持工作,梁斌推給李滿天,李說:“不成問題,你去北京養(yǎng)病去吧”。對他來說,那是老頭脫泥錢——撂下的活了。大家卻沒進入角色,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
大家不知大禍臨頭,田間呷一口碧螺春,吐一口香煙。梁斌肥頭大耳,慈眉善目,像個大肚彌勒佛。李滿天曬得黑瘦,像個老農。你一句,他一句談笑風生。學習中央文件《評〈海瑞罷官〉》時,梁斌操一口濃重的蠡縣口音說:“聽說姚文元是姚蓬子家小子?!碧镩g哼哼哈哈說:“是啊是啊,姚蓬子是個叛徒,出賣過田漢?!闭f到江青時,梁斌說:“她也在山東戲專上過學,跟我們一學校,那時不出名,出名的是趙榮琛,程派?!碧镩g說:“她還演過話劇,我在上??催^她的《大雷雨》,那時叫藍蘋。”李滿天說:“嘿嘿,都不是新聞?!遍_的是黨組擴大會,黨組秘書小于因為出身上中農,不“可靠”了,讓我做會議記錄,嚇出了一身冷汗,手中的筆早已驚呆不動了,記錄本和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后來機關革命委員會奪了權,要我交出會議記錄,我從容照辦,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抄的社論,事后補寫的。
那時河北省文聯(lián)編制56人,還沒有滿員。占機關多數(shù)的業(yè)務人員,不想造反,招致革命輸入,第一批上門“串聯(lián)”的是省直文藝系統(tǒng)的紅衛(wèi)兵,說我們是?;逝?。第二批闖進來的是保定市紅色文藝兵,給門上貼了標語:“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钡谌鷼⑦M來的是滿城三線廠的初中生。個個腰扎皮帶,腳穿翻毛皮鞋,生瓜蛋子,嗚嗚吶喊,摔摔打打,還安營扎寨不走了。稍不留神他們把梁斌綁架了,拳打腳踢,勒索出兩千元稿費,置買揚聲器、高音喇叭,用來大批判,還叫做“取之于黑,用之于黑,狼毛出在狼身上?!眱汕г遒M能觸及梁斌的傷心處,醞釀二十年,苦寫四年,《紅旗譜》出版,第一版得了四萬元稿費。有人紅了眼,說梁斌寫了一本書,拿了二十年工資。梁斌是行政十級,月薪二百元,二十年正是四萬多元。省會搬到天津,省文聯(lián)分到營口道58號,開門第一件事就是刮共產風,動員作家交稿費,矛頭直指梁斌。梁斌是個血性漢子,看著過不了這一關,把省文聯(lián)秘書長叫來,說:“我交三萬元稿費,支援國家建設?!敝钡街行扛辈块L周揚來天津,對河北的做法很不滿,開大會講了兩條:搞過火的,要道歉。搞錯了,要退賠。想不到這次是秀才遇到兵,兩千元的血汗錢,竟被一群毛孩子輕易搶去了。
文聯(lián)機關造反派也學了一手,抄田間和梁斌的家,三輛卡車,三上京津,抄來的東西布置了兩個展室。田間展室叫做“白宮”,他經常出國,帶回來的電視機、錄音機、油畫、相岫,作為崇洋媚外的證據。梁斌的展室叫做“皇宮”,多是筆墨紙硯,古玩字畫。最讓人心疼的是用《紅旗譜》稿費,從榮寶齋買的三幅字畫。一幅是齊白石晚年得意之作,自題:“窗外留得破碎,風光已是殘秋,蕭蕭一夜冷雨,白了多少人頭?!币环菂遣T八十四歲為弟子啟之畫的大幅梅林。梁斌見過故宮博物院相同的珍藏,不如這一副好,要二百元,沒還價。再一幅是吳昌碩的墨荷,自題:“荷花荷葉黑汁涂,雨大不知香有無,天池雪個呼不起,看誰好手誰野狐?!惫P墨淋漓,藝術珍品,花170元買下。梁斌自己畫畫多年,深知它們的價值,懸掛壁間,得意地說:“此后數(shù)十年,京津各地能于此三幅杰作相媲美者已經沒有了?!比缃襁@些都成了他“地主生活、封建復辟”的罪證。后來這些藝術珍品,隨著群眾組織更迭,軍工宣隊易手,都不見了。梁斌臨終之前,還念念不忘,不知便宜了哪個小子。有人說,其中任何一幅留到今天,都可以在北京換上一處豪宅。
文聯(lián)機關開始出現(xiàn)大字報,開始多為雞毛蒜皮,說梁斌不愛學習,在家養(yǎng)蟈蟈。在襄樊地委工作時,在森林里發(fā)現(xiàn)一只小貓,抱回家去,變成了一只小老虎。稍有內容的說他“護犢子”,劉真、司仃挨了整請求他保護,他就像佘太君一樣,拄著拐杖去找遠千里。遠千里是宣傳部副部長,是他的老部下,拐杖一戳,遠千里就哆嗦。后來批判逐步升級,說田間是“和平主義”“投降主義”。田間較真,對強加給他的一個詞兒,一個定語,斤斤計較,不肯承認,招來不少皮肉之苦。批判李滿天“中間人物論”,李滿天光棍不吃眼前虧,順桿兒爬。造反派問:“交代《穆桂英當干部》的黑心”。他說:“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翻案?!弊穯枺骸澳鹿鹩⑹钦l?”答:“彭德懷?!痹旆磁晌幕桓?,還以為他態(tài)度好。梁斌見過大世面,揣摩對方意圖,能進能退,有禮有節(jié),還會變被動為主動?!都t旗譜》被上綱為宣揚王明路線。梁斌說,我知道二師學潮、高蠡暴動發(fā)生在左傾路線階段,所以寫他們的失敗。中央明確,錯誤路線只有上邊領導人負責,廣大群眾對它沒法負責。這是我們黨發(fā)展中的一段歷史,我表現(xiàn)的是廣大農民的革命性,歌頌真善美,批判假惡丑。威逼之下,不說一句違心的話,像暴動失敗后的朱老忠,捍衛(wèi)自己心中的信仰,捍衛(wèi)他作品中和生活中的戰(zhàn)友們。造反派無計可施,暴跳如雷,讓他跪在五尺高的柜子上,然后一腳踹倒,梁斌重重地撞在地上,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1967年初夏一天,來了兩個陌生人,手持天津市業(yè)余作者造反團介紹信,要借田間、梁斌、李滿天到天津批判。省文聯(lián)不同意,他們就通過內線搶人。田間半路溜了,藏身在鐵路機關食堂,梁斌、李滿天被帶上火車,向南繞道德州。車過定縣,其中一人向梁斌遞話:“是王亢之同志叫我們接你回天津的?!庇终f上級可能安排你到天津工作。王亢之、梁斌和方紀號稱“冀中三杰”,幾十年生死之交。聽梁夫人散國英說,老梁在保定天天挨斗,性命難保,精神瀕臨崩潰,不由落下兩行熱淚。
梁斌和李滿天被安排在天津第一文化宮后樓,布置他們學習毛主席著作,寫檢查,允許寫家信,允許家屬探望。為了掩人耳目,也開假批斗會,在中國大戲院放映了《紅旗譜》。這事激怒了江青,大發(fā)淫威,發(fā)表了殺氣騰騰的“二二一講話”,指責天津搞了防空洞,藏著許多黑作家,命令大肆討伐:“踏平防空洞,揪出害人蟲?!痹谌珖破鹆艘粋€“砸爛天津二黑”的狂風惡浪。王亢之、江楓被迫害致死,方紀致殘,一個講話打倒了“冀中三杰”。那兩個來保定帶梁斌的小青年,被稱作“小爬蟲”,一關就是十年。
再見到梁斌、李滿天,已是一年之后,河北省省直文藝界在石家莊原日本西兵營辦學習班,開班典禮是武裝批斗地委書記康修民,利刀寒光閃閃。接著“砸爛黑碉堡”,把田間、梁斌、李滿天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之后就把他們掛起來了,畢竟他們的歷史清楚。解放初在湖北,劉子厚是組織部長,梁斌是省報社社長,李滿天是文化局局長。學習班的主要任務是針對群眾,清理階級隊伍。1969年初夏一天,幾輛軍用卡車把省文聯(lián)的干部像販豬一樣,卸到欒城縣后小枚大隊。聽說來了《紅旗譜》《烈火金剛》的作者,農民們紛紛找上門來,要求簽名。工宣隊跳起來:“反了,反了,階級斗爭新動向?!痹诖蠡睒湎麻_批斗會,讓田間、梁斌站在中間,圍觀群眾越來越多,嘰嘰喳喳,把批斗會的聲音淹沒了。工宣隊一名排長站在凳子上喊叫:“農民弟兄們,你們知道這些家伙是干什么的?”有個膽大的社員說:“知道,他們是朱老忠、史更新,打過日本,你們這樣對待八路軍,難道是皇協(xié)軍嗎?”批斗會被攪了,工宣隊離開城市就失去了“領導階級的威風”。
分而治之不成,又把我們集中在唐莊勞改農場,四周布滿了鐵絲網。唐莊是隆堯與任縣交界的一個蕞爾小村,社員們習慣了看勞改犯排著長隊,穿一身麻布衣服,在刺刀監(jiān)視下干活。聽說來了一批新勞改,戴著眼鏡,四個兜,說話南腔北調,可能是政治犯。
干校主要功課是勞動,省文聯(lián)干部多數(shù)是農民出身,不怕勞動。梁斌家是小地主,從小勞動慣了,干活有模有樣。田間生在長江邊上,手忙腳亂,吭哧吭哧,還總落在后邊。李滿天升“官”了,去喂豬。省戲校教師宋德珠,四小名旦之一,擅長武打,分配燒鍋爐。梁斌和劉流當年晉察冀名噪一時,畢竟只是文工團主演,唱《李闖王》,劉流扮李自成,梁斌扮牛金星,也只能算是票友。打水時看到宋德珠,眼含傾慕,想給四小名旦配配戲。梁斌說,《霸王別姬》《金山寺》《楊排風》都行,他是學花臉的。劉流原來唱老生,說改行也行,《扈家莊》《蟠桃會》《泗州城》這些都是宋德珠的拿手好戲。
1970年廬山會議,陳伯達倒臺,軍工宣隊的精神支柱倒了,一下子六神無主,干部們感覺自由了,“斗、批、改”,變成逗孩子,劈木柴,改善生活。女同志織毛衣,男同志學木匠,“黑幫”也沒人管了。梁斌、田間知道我是本地人,讓我領他們四處趕集,東到巨鹿,南到任縣,西到內丘,北到隆堯,縱橫馳騁。學習班和干校吃夠了憶苦飯,兩年不知肉味,買些燒雞、熏兔、燒餅卷豬肉“吹喇叭”,大快朵頤。
閑聊當中,梁斌知道我母親身體不好,失眠、心悸、渾身串麻,有時憋得喘不過氣來,辦公室主任邢文光說準備后事吧。梁斌主動提出要去看看,他久病成醫(yī),懂得不少病理知識。我倆并肩走著,一老一少,一矮一高,一胖一瘦,邊走邊談,談他傳奇式生活。他也聽我講父親的革命經歷和我自襁褓里的驚險,越說越近乎,好像變成了一家人——《紅燈記》里的李玉和與鐵梅。說的我眼潮乎乎,心熱乎乎的。放慢腳步,只盼著通向我村的路不是七八里,而是七八十里。到了家里,他望聞問切,研究了一個多鐘頭,說不是什么大病,更年期綜合征,神經紊亂,過幾年會不治而愈。順手開了一方子,谷維素、B1、B12之類。開導我母親時,一向不多說話的他,好像又恢復了政委、宣傳部長的口才。母親立刻感到輕松多了,哪兒也不疼了。我兒子長城摟著他肥碩的頭說:“真是個神醫(yī)?!?/p>
1972年,我歸隊省革委文藝組,職能與原省文聯(lián)差不多,沒了專業(yè)作家編制,在《河北文藝》當編輯。后來大家陸續(xù)回來,田間任組長,梁斌、李滿天任副組長,黨組人員基本上是原班人馬,省文聯(lián)“復辟”。1977年恢復省政協(xié),有人提議為一些專家、教授、演員平反,張慶田提出了梁斌和《紅旗譜》《播火記》,大家不敢輕易表態(tài),不少人頭腦中還有一個死結,即寫王明路線是禁區(qū)。當年省革委成立,梁斌大批判組和政治部同時掛牌,報社連發(fā)了五十版批梁文章,人們從生活中得出一條經驗,寧左勿右。
省政協(xié)公布的平反名單沒有《紅旗譜》,文藝組炸了鍋?!都t旗譜》是新中國最受歡迎的長篇小說,是十七年文學的高峰。江青把《紅旗譜》定為“黑旗”,不解決這個紅與黑的問題,平反就不會徹底。其實那時中央的《文藝報》已經發(fā)表了為《紅旗譜》平反的文案,河北沒有轉載。文藝組黨組會議上,又提出為《紅旗譜》平反,沒有通過。梁斌在場,還和往常一樣,瞇縫著眼睛,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照理說研究室劉振聲、白村寫了一篇文章,呼吁為田間、梁斌、李滿天等平反,列出了一串長長的名單,《紅旗譜》打頭?!逗颖蔽乃嚒芬l(fā)表,請示政治部,一等再等,沒有回音,出版時臨時把《紅旗譜》三個字摳下來,開了天窗。1979年胡耀邦同志在釣魚臺召開解決《歌德與缺德》座談會,田間、梁斌參加了,我也參加了。一向瞇縫著眼睛,大肚彌勒似的梁斌,慷慨陳詞,說出他對河北文藝界思想解放的意見時,口齒伶俐,眼里放光,講得中央領導靜靜地聽,講得一個當事人嗚嗚的嚇哭了。我連連送去敬佩的目光。梁斌是文學家,又很懂政治。
1980年,梁斌任河北省文聯(lián)主席、政協(xié)副主席,后調到天津工作。1991年10月回石家莊搞畫展。黃胄說,梁斌的畫是文人畫。這是行家觀點,黃胄與梁斌同村同族,管梁斌叫六叔。梁斌的畫,多為荷、松,也有牡丹、紫藤。堅持從生活中取材,獲得奇志異趣,狀物言志。他筆下的白洋淀荷花、太行山青松、深州蜜桃,大氣磅礴,水墨淋漓,形象鮮活,“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都是他戰(zhàn)斗生活的感悟,是他生命之光的另一種呈現(xiàn),努力地表現(xiàn)自己的藝術生命。在省政協(xié)會堂住地見面時,他仍用二十年前一樣慈祥的目光看著我,親手把剛出版的《一個小說家的自述》和一幅簡筆梅花送給我,名是早簽好了的,在眾多朋友之間,這是最高的待遇。臨別送到門外,說話盡在書和畫中了。我知道這是傳授他一生做人為文的經驗,寄希望于我這個平庸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