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奕
常常有人感嘆:“數(shù)學是清清楚楚一條線,語文是模模糊糊一大片?!蹦:?,朦朧,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或許這正是語文教學的藝術之美。然而,語文教學也是一門科學,自有規(guī)律可循?;谖谋窘庾x,應把握其內(nèi)在的語文結(jié)構(gòu),確定其既有的教學取向,實現(xiàn)其應有的教學價值,讓語文教學漸入“化境”。
定向化:行走在兩極之間
——方向比努力更重要
小學語文教材中的課文,大多是文質(zhì)兼美的范文。然而學生往往偏向于小說、散文、寓言故事等文學作品,對那些語篇短小的說明文、議論文等語言作品,常常一翻了之。撇開文學作品獨有的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和扣人心弦的情感,什么樣的文本語言才能讓人產(chǎn)生閱讀的愉悅感呢?我們來看兩段文字:
柳樹為落葉喬木或灌木,稀匍伏小灌木。單葉,披針形或卵狀披針形,葉緣有鋸齒,葉柄短、具托葉?;▎涡?,雌雄異株。蒴果2裂,種子小,有毛。喜光。耐水能力強,在遭受水淹時能生出許多不定根漂浮水中,行使吸收和運輸養(yǎng)分的機能。旱柳對氣候和土壤的適應性均很強。柳樹生長快,萌芽力強,壽命短,10~20年即可成材。(《辭海》柳樹)
這株柳樹大約有兩合抱粗,濃密的枝葉覆蓋出大約百十余平方米的樹陰;樹干和枝葉呈現(xiàn)出生鐵鐵錠的色澤,粗壯而堅硬;葉子如此之綠,綠得蒼郁,綠得深沉,自然使人感到高原和缺水對生命顏色的獨特鍛鑄;它巍巍然撐立在高原之上,給人以生命偉力的強大感召。(陳忠實《青海高原一株柳》)
同樣是寫柳樹,前者的語言嚴謹簡練,客觀陳述柳樹諸方面的特點;而后者的語言則錯落有致,飽含著陳忠實先生對柳樹特有的一種情思,無形之中潛藏著一種閱讀的感召力。學生喜歡閱讀這樣的語言,是一種本能的喜好。然而我們教師在教學中,卻也常常偏好教這樣的文本,總以為這樣的文本語言有“嚼頭”,而前者的文本語言淡如“白開水”,學生一讀就懂,沒啥好教的。殊不知,正是教師無意之中的“偏見”,造成了學生閱讀中的“偏食”。加之語文教材在選文上,偏重于文學類的小品文,最終形成了文本閱讀中的文學化傾向。一位家長甚至不無擔憂地說:“孩子如此癡迷于小說,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而這一切,都源于我們對文本語言的模糊認識。我們?nèi)粘K\用的語言是自然語言,本身具有兩重性。日常語言能表達清晰明了的“概念”,可以直截了當?shù)乇磉_意思,與科學思維密切相關,其特點是“直”;而日常語言又能表達豐富內(nèi)隱的“情意”,可以通過比喻、象征等修辭手法,委婉曲折、模糊朦朧地表達復雜的情感或含義,與形象思維密切相關,其特點是“曲”。這樣,以日常語言為“母胎”,衍生出了科學語言與文學語言。文學語言的特質(zhì)在于“求美”,主要用于人們精神生活的領域,它以愉悅?cè)说那楦袨榧喝?,滿足人們閑暇的需要,詩歌、戲曲、小說等文學作品皆屬于此類。而科學語言的特質(zhì)在于“求真”,它多見于學術論著、政治讀本和法律文書中,概念確切、意義精當、表述明確的科學語言能力已成為現(xiàn)代人越來越重要的語言素質(zhì)。當然,科學語言與文學語言的不斷發(fā)展,也將不斷反饋于日常語言,使其更加豐富而有活力。
不同的語言類型表現(xiàn)在“文本”上,則可成為“科學文本”與“文學文本”為兩極的復雜多樣的文本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任何一個文本都是“兩極”中的“中間物”,其區(qū)別僅僅是與哪一極距離的遠近。在語文教學中,學生對任何一個文本的閱讀理解也都具有兩重性:如果文本靠近“科學文本”一極,那么閱讀理解當以“原意”追索為主;如果靠近“文學文本”一極,那么閱讀理解當以“意義”構(gòu)建為主。閱讀理解的“適切”,在于找準文本的那個“點”,以“點”來定“向”。什么樣的文本,就應該采用什么樣的閱讀策略。這就是閱讀教學中的文本“定向”與策略“定位”。
上述兩段寫柳樹的文字,前者是關于柳樹的一段“客觀說明”,屬于科學文本,教學時應以“原意”追索為主,通過對“喬木、灌木、單葉、雌雄異株、耐水性、萌芽力”等概念的理解和把握,全面而準確地認識柳樹的外在特征、生長規(guī)律;而后者是作者對柳樹的一段“內(nèi)心獨白”,屬于文學文本,教學時應以“意義”建構(gòu)為主。如何才能讓學生憑借文本,自主建構(gòu)起屬于他的那個“意義”呢?試看課堂教學:
師:在我們的印象中,“柳”像一個什么樣的人?
生:像一個女人,一個婀娜多姿、風情萬種的女人。
生:我們常常把柳樹比作妙齡少女,那垂下來的絲絲柳條,就像少女的秀發(fā)。
師:所以,很多帶有“柳”字的詞語就與女子有關。比如……
生:柳葉眉、楊柳細腰……
師:那么,這段文字中所寫的“柳”,又像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生:(閱讀后)像一個男人,一個很有力、很粗獷的男人。
師:哪些詞句特別鮮明地表明這株“柳”像一個男人?
生:這株柳樹有兩合抱粗,粗得像男人健壯的腰身,一般女人的腰都比較細。(眾笑)
生:這株柳樹是“生鐵鐵錠”的色澤,像飽經(jīng)滄桑的男人的臉,很冷峻。
生:一般女人的臉色是紅潤的,粉嫩的,面若桃花。(眾笑)
生:這株柳樹是“巍巍然”撐立在高原上的,這個“巍巍然”就是讓人覺得像高山那樣有氣勢、有力量,而只有男人才給人“巍巍然”的威猛形象。(眾笑)
生:它“綠得深沉”,經(jīng)歷苦難之后才會變得深沉,變得有男人味。(眾笑)
師:女人也有女人味。(眾大笑)這樣的男人,不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鐵錚錚的漢子!在青海高原上的男子漢!
很顯然,執(zhí)教老師借助學生的“形象思維”——像柳一樣的人,激活學生已有的對柳樹的體驗和認識——像一個女子,進而引導學生與文本中的“柳樹形象”作一比較,自然讓學生在自己的頭腦中建構(gòu)起“漢子”的形象來。于是,文本中所有隱藏著的“漢子”的形象和情感,都汩汩地流瀉到學生的話語中。這樣的閱讀策略,正是基于文學文本鮮明的形象性與豐富的情感性,謂之“感受性”閱讀。學生從文本中既感受到了柳樹的形象之美,又感受到了文學語言的情感之美。然而,對于前者的科學文本,則不能簡單運用“感受性閱讀”策略,那樣“就將因取消人們起碼的‘約定使作為人的存在方式的語言破產(chǎn),使閱讀理解陷入相對主義之中”。為了追索“原意”,即弄明白作者憑借科學語言所要陳述、闡明和弘揚的事實、道理的主張,就有必要排除阻礙追索“原意”的“先見”與“偏見”,以“靜虛”的心態(tài)去接受作者通過文本傳遞的信息,而不能作“過度解讀”,以致歪曲文本的“原意”,甚至莫衷一是。因此,科學文本適宜用“理解性閱讀”。當然,一味執(zhí)著于“原意追索”,使閱讀簡單化,將從心理上制約學生的思維和感受方式,不利于主體意識的培養(yǎng)與張揚,因而最終阻礙閱讀(尤其是文學作品閱讀)活動和學生的發(fā)展。
文本閱讀的定向與定位,將轉(zhuǎn)變我們對文學作品的偏愛,從而引導學生形成健康、純正的閱讀口味。方向,往往比努力更重要!
結(jié)構(gòu)化:在變與不變之間
——孩子是這樣變聰明的
我們所說的結(jié)構(gòu),首先是語文的知識結(jié)構(gòu)。且不論語文知識的具體范疇,但就我們在課堂教學中呈現(xiàn)的語文知識而言,往往是零散的、點狀的,而不是系統(tǒng)的、結(jié)構(gòu)狀的。一個關于比喻的語文知識,從小學一年級教到六年級,僅有的知識點稀釋在六年的漫長學程中,畢業(yè)時很多學生依然寫不出貼切的比喻句來。更有甚者,教學時將并不復雜并不難懂的語文知識,嚼得很碎,一口一口地喂給學生,其后果是學生缺乏對知識內(nèi)在關聯(lián)性的深刻認識,結(jié)構(gòu)意識淡薄。散點式的知識學習不利于理解,還會增加記憶負擔。將語文知識結(jié)構(gòu)化,是提高語文教學質(zhì)量的先決條件,也是促進學生學會學習的必然途徑。
我們所說的結(jié)構(gòu),更在于語言的形式結(jié)構(gòu)。語言的表達形式千變?nèi)f化,然而一個熟練的閱讀者,往往可以“一目十行”,可以迅速而準確地把握文本的形式結(jié)構(gòu),并借此揣摩出作者真實的言語意圖。這是由于熟練的閱讀者,有一個完善的閱讀認知結(jié)構(gòu),對所看到的文本語言形式能自覺地運用其結(jié)構(gòu),敏銳地把握變化不定的語言形式背后內(nèi)在穩(wěn)定的語言結(jié)構(gòu)。而每一個特定的語言結(jié)構(gòu),都有特定的表達功能。比如蕭紅的《祖父的園子》中有這樣一段話:
太陽在園子里是顯得特別大?;ㄩ_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朵花,就開一朵花,愿意結(jié)一個黃瓜,就結(jié)一個黃瓜。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愿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地飛,一會從墻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又從墻頭上飛走了一只白蝴蝶。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只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
乍一看,不知道在寫什么。但你只要把握住語段中“愿意……就……”“要……就……”這個語句的結(jié)構(gòu),你就能豁然開朗:作者在表達園子給我的自由和快樂。而初始,閱讀者常常停留在逐字逐句的閱讀與理解上,自然就顯得“笨手笨腳”了。所以,閱讀教學中僅僅在個別詞句上“精雕細刻”“斤斤計較”,忽視甚至丟掉了對重點語段整體結(jié)構(gòu)的閱讀把握,就難免陷入“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教學誤區(qū),必然走不出“跟著課文內(nèi)容跑”的怪圈。
一般地說,每個重點語段都有一個核心意思,每個語句都是圍繞這個核心意思彼此相連的,這種內(nèi)在的邏輯聯(lián)系就形成了每個語段獨特的語言表達結(jié)構(gòu)。把握了這樣的語言結(jié)構(gòu),閱讀時就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在閱讀教學中引導學生發(fā)現(xiàn)文本內(nèi)隱的表達結(jié)構(gòu),可以加深學生對文本內(nèi)容的理解,更可以促進學生對類似結(jié)構(gòu)文本的自覺閱讀。于是,孩子就在結(jié)構(gòu)化的閱讀中,變得聰明起來。
交際化:學習而不是研究語言
——言語智慧無法傳授
語文教學中,常常有這樣一些“咬文嚼字”的經(jīng)典案例:“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一個“綠”字讓我們每每駐足于此,置換、比較、想象、朗讀,以諸般手段研究“綠”字的百般妙處。無獨有偶,《荷花》一文中有一“冒”字:“白荷花在這些大圓盤之間冒出來?!闭n堂上便有如下的教學:
師:“冒”是什么意思?可以換成哪些詞?
生:“冒”就是探出頭來的意思。(板書:探)
生:是長出來的意思。(板書:長。后分別板書:鉆、伸、露)
師:比較一下哪個詞好?為什么?
生:“探”字好像偷偷摸摸的樣子,可是白荷花不需要偷偷摸摸,她是光明磊落地長出來的。
生:什么東西都在長,用“長”字太普通了。白荷花是高高地長在荷葉之間,用“冒”好。
生:“鉆”出來的東西總是要削尖了腦袋,如果用“鉆”的話,顯得白荷花一點也不美麗。
生:“露”是因為荷葉太少才會露出來的,但上文說荷葉挨挨擠擠很多,不可能是露。“冒”字就說明白荷花主動從荷葉里長出來,也可以說明荷葉很多。
生:我覺得“伸”字是從側(cè)面伸出來的,可是,白荷花是筆直地長在那里。
師:同學們,你們體會得真好,一個“冒”字讓我們感受到白荷花就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樣純潔美麗,站在碧綠的荷葉之間,多美啊!
為什么用“冒”字好呢?學生否定的是別的詞語,而教師也未能直截了當?shù)鼗卮鹌渲械暮锰?。兜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了起點。其實,這個問題應由語言學家來研究作答,而不是小學生。小學語文教學的根本任務是“指導學生正確地理解和運用祖國的語言文字”,應在“學習語言”上下工夫,而不是在“研究語言”上費時間。無論“學習語言”還是“研究語言”,實際上是一個語文教學的價值取向問題?,F(xiàn)代語文教學存在一個長期性全局性的失誤,就是“以指導學生研究語言取代組織學生學習語言,以對語言材料(包括內(nèi)容和形式)的詳盡分析取代學生對語言材料的感受和積累”。而語文教學的根本任務,應該是組織學生學習語文,而不是讓學生研究語言。
王曉春先生在《語文課如何是好》一書中作了這樣一個比喻:“人家談生意,我當然也就跟著想生意,人家談家常,我當然也就跟著說家常,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語文課不允許這樣,語文課要求你聽人家談生意,想的是‘他是如何談生意的,聽人家談家常,研究的是‘他為何用這種方式談家常。簡而言之,語文課天生就有一種研究氣質(zhì),一種獨立視角,無論作者說什么,我們都要戴著語文眼鏡,從語文角度揣摩一番?!边@樣的語文學習,實質(zhì)上就是從他人的語言交際中獲得一種言語的智慧,而這種智慧是靠自己的體察和運用得來的。這種智慧是在對文本對話語境的閱讀理解中獲得的,是無法傳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