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紀萍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濟南250100;山東省委黨校文史部,山東濟南250100)
反殖民書寫與殖民話語的隱性書寫
---從后殖民主義的視角重讀《野草在歌唱》
趙紀萍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濟南250100;山東省委黨校文史部,山東濟南250100)
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多麗絲.萊辛的第一部小說《野草在歌唱》毫不掩飾地描繪了種族隔離制度下南部非洲的社會現(xiàn)狀,表達了對殖民地人民的深切同情,閃耀著濃郁的人道主義光芒.然而,這部反殖民書寫的典范之作在批評和反思殖民主義罪惡的同時未能超越殖民話語的限制,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與之形成共謀關系,呈現(xiàn)出殖民話語的隱性書寫.
反殖民書寫;殖民話語;隱性書寫;后殖民主義
1950年,多麗絲.萊辛發(fā)表了讓她一舉成名的處女作《野草在歌唱》.當時,英國殖民主義大廈在二戰(zhàn)后風起云涌的民族解放運動中行將崩潰.在這樣的國際環(huán)境中,小說淋漓盡致地揭示了種族隔離制度下種族壓迫和土著黑人在殖民統(tǒng)治下的悲慘際遇,的確具有振奮人心的作用.小說中,白人瑪麗被家中黑奴摩西殺死,隱喻著白人殖民者最終的必然結(jié)局.這一悲劇性結(jié)局既驚醒了英國人昔日的殖民帝國美夢,又無情地揭示了殖民掠奪和種族歧視的丑惡本質(zhì).不可否認,小說在書寫殖民關系時,呈現(xiàn)出鮮明的反殖民主義傾向,對殖民主義者在南部非洲的歷史罪行進行了一定的揭露.作為后殖民主義文論的一個基本論題,殖民關系"是一種國際政治、軍事、經(jīng)濟、法律、管理、文化等的綜合關系"①張首映:《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556頁..然而,萊辛畢竟是白人殖民者后裔---這是她所無法擺脫的種族文化身份羈絆.在書寫殖民關系的時候,她在身份認同和感情認同方面還是不自覺地站在了白人殖民者的立場上,因此小說烙下了比較隱蔽但卻很容易感知到的殖民性印記."殖民性"是指作者在書寫殖民關系時站在了殖民者的立場,帶有偏見和歪曲事實地書寫殖民關系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特點.從后殖民主義的視角細讀小說文本,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所呈現(xiàn)出反殖民話語的顯性書寫和殖民話語的隱性書寫.
二戰(zhàn)后,宣揚大英帝國殖民意識和種族優(yōu)越感的小說占據(jù)主流,而萊辛的《野草在歌唱》卻反其道而行之,高舉反殖民主義的大旗,在對殖民統(tǒng)治下的種族壓迫和土著黑人的悲慘際遇的描寫中傾注了對殖民地人民最深切的同情.統(tǒng)治和被統(tǒng)治種族之間的關系---這一在萊辛后期作品中多次重現(xiàn)的主題---在這部早期作品中被以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展示了出來.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種族間的關系,即殖民關系,正是后殖民主義文論的基本主題.通過解構殖民文學文本,恢復殖民主義者抹殺或歪曲了的歷史,并為殖民地人民爭取歷史的主體地位,是后殖民批評的一項主要任務.因此,用后殖民主義理論分析解讀小說,能夠從不同的側(cè)面揭示非洲大地上被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扭曲了的人性.
毫無疑問,在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雙重戕害下,小說的女主人公瑪麗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和犧牲品.殖民地成長的經(jīng)歷逐漸扭曲了她的人性,扭曲的人性以及外部強大的社會壓力最終使她走向覆滅.那些保守的英國殖民者價值觀念從瑪麗的孩童時代開始就深深地影響著她.在這種價值觀念的熏陶下,一方面她很自覺地知道要遠離黑人土著們,因為他們是骯臟的,"保不定就會對她做出惡劣的事情來"①[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51、51、182、28、3頁.;另一方面,由于其他歐洲白人后裔是南非大地上唯一可以與英國人抗衡的勢力,她也不能同他們的孩子玩耍.瑪麗作為英帝國白人殖民者的身份以及她所接受的價值觀念,使她喪失了與自己同類一起玩耍嬉戲的權力.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陷瑪麗于一種無法自處的境地,她所生活的世界缺乏關愛和心靈交流,她也無緣體驗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的美妙,無形中她的心便被禁錮了.
盡管單身時的瑪麗生活優(yōu)越,但是年屆30時仍孑然一身的處境使她成了一個異類,不時要承受白人殖民者異樣的眼神和背后的指指點點,這使得瑪麗焦慮不堪.這種焦慮的情緒竟然讓她把對婚姻的恐懼和對甜美愛情的憧憬全都拋諸腦后,閃電般地開始了一段婚姻---盡管她對白人農(nóng)場主迪克.特納的情況一無所知,她還是在與他邂逅之后閃電般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僅僅因為這樁婚姻可以為她驅(qū)走世人的閑話和異樣的眼神.然而,這場婚姻并沒有為瑪麗帶來她所心向往之的幸福,反而讓她又一次陷入殖民主義為她挖設的陷阱.這場婚姻賦予了瑪麗一個新的身份---農(nóng)場主夫人.這種身份激發(fā)了她所受的殖民教育在她身上所培育出來的強烈的白人優(yōu)越感,在黑傭面前的瑪麗完全是一位悍婦.雖然她從小就對黑人有著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但"現(xiàn)在她非得同土人打交道不可了,這真讓她傷透了腦筋---她認為這必然是一件傷腦筋的事---她心里實在不大樂意,可又下決心不讓自己被嚇到."②[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51、51、182、28、3頁.在萊辛筆下,此時的瑪麗已經(jīng)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執(zhí)行者,她別無選擇地陷入了這場殖民者所謂的"優(yōu)等種族"與"劣等種族"的斗爭,這場完全由殖民主義與種族歧視所造成的斗爭.在這場斗爭中,瑪麗的心靈與人性被極端地扭曲了---作為一個人,她的良知尚在;但是作為一個殖民者,白人殖民者的尊嚴又是她必須要維護的---這使她的靈魂在夾縫中痛苦地掙扎,使她原本就脆弱的心靈在崩潰的邊緣游走.
黑傭摩西的出現(xiàn)成了壓垮瑪麗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她行走在夾縫中的靈魂徹底崩潰.因為摩西的出現(xiàn),瑪麗內(nèi)心深處對男性的渴望漸漸蘇醒了,而這種對異性的渴望已經(jīng)被壓抑得太久甚至連瑪麗都以為自己天生就是性冷淡.瑪麗意識到了摩西對她的魔力,卻無法接受這一事實.為了維護自己可憐的尊嚴,瑪麗唯有對摩西更加嚴厲、更加挑剔.備受精神折磨的瑪麗終于行將崩潰:她說話經(jīng)常有始無終、前言不搭后語.只有到了這個時候,瑪麗才能承認自己無法抗拒摩西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男性魅力.這個時候,瑪麗才可以真情流露---她非常享受摩西為她穿衣時的感覺,幸??煲缬谘员?她"用雙手把脖子上的頭發(fā)撥散開,那種姿勢就像一個美女在欣賞自己的美貌一般"③[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51、51、182、28、3頁..瑪麗的遭遇是可憐的,她只有在癲狂的狀態(tài)下才有勇氣掙脫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對她的桎梏,流露真實的情感,回歸真實的自我.然而,一旦恢復理智,她便會在強大的殖民勢力和種族主義勢力的重壓之下重新失去自我,她便會再一次隨意踐踏自己與摩西之間那種正常的美好的情感關系,再次忽視摩西的尊嚴和情感.當摩西向她舉起復仇的鐮刀時,她放棄掙扎,選擇屈服在強大的種族主義勢力面前,成為殖民主義和種族文化的犧牲品.
在作品中,瑪麗不僅是殖民者中個體的代表,更是千千萬萬生活在殖民地上的白人群體的縮影:"她的相貌是南部非洲白人那種平凡的相貌,她的聲音是千千萬萬普通人的那種聲音."④[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51、51、182、28、3頁.殖民主義的不堪一擊和殖民文化的失敗在瑪麗扭曲的人性里得到了最好的詮釋.瑪麗在處理自己與黑人關系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人性的扭曲在小說中其他白人身上同樣可以得到印證.不僅如此,小說中白人畸變的心理在殖民者內(nèi)部幾乎如影隨形、無處不在.這一點可以從白人對"瑪麗被謀殺"這一事件的態(tài)度上得到印證.他們在得知瑪麗被謀殺后,只是"感到有些氣憤.氣憤之余又夾雜著一種幾乎是得意的心情,好像某種想法得到了證實"⑤[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51、51、182、28、3頁..這樣的態(tài)度說明他們關心的并不是人本身---瑪麗的死牽動不了他們的情緒,他們不會為她掉一滴淚;他們氣憤的是瑪麗罪大惡極的行為---她與黑傭的曖昧關系讓他們顏面盡失---所以瑪麗之死反而成了他們的一種解脫.小說中,萊辛將扭曲的人性與畸變的心理刻畫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
盡管萊辛熱愛非洲,同情非洲殖民地人民,但由于其自身的非洲和倫敦的雙重文化背景,她無法擺脫自己作為白人殖民者后裔的身份羈絆,殖民話語的隱性書寫似乎成了其小說創(chuàng)作中無法逾越的鴻溝."賽義德認為,作家身上具有一種渴望揭示本源的意圖,這一意圖涵攝并折射出社會文化政治宗教力量,是一種使作家與其自身世界的諸種力量難以逃逸的網(wǎng)絡."①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21頁.萊辛也不例外,無法超越自己作為白人殖民者后裔的身份羈絆.在潛意識中,她將自己作品的讀者群定位為英國人.這一點可以在其作品的異地寫作和出版中得到印證.萊辛在英國以前的殖民地南羅德西亞完成《野草在歌唱》的寫作,但是小說最終卻是在英國得以出版.這事本身隱含著作者對殖民性敘事傳統(tǒng)的一種記憶和傳承.
溯其本源,殖民話語的書寫可以追溯到丹尼爾.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那是關于殖民地最早的書寫,從那時起許多白人前輩作家一直以優(yōu)秀人種自居,他們的書寫難免都烙下了種族歧視的印記.英國詩人威廉.亨雷的《英格蘭,我的英格蘭》把英格蘭稱為"上帝親選的女兒",得到國人的歡呼.英國文人便是在白人優(yōu)秀論和歐洲中心論的影響下一代又一代地成長起來,并在這樣的文本參照傳統(tǒng)中或多或少地繼承了帝國意識或殖民意識,形成了一種有時連作家本人也未意識到的殖民話語書寫.
在殖民話語書寫意識的支配下,萊辛根據(jù)自己或者其他白人殖民者的經(jīng)歷并融合自己的想象進行創(chuàng)作,所以難以超越殖民話語的書寫.即使小說中表現(xiàn)出對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極度厭惡,那也是作者在理性和良知的驅(qū)動下的理性選擇而非真情實感的流露.在涉及殖民主義歷史背景下的種族沖突時,白人始終占據(jù)文本敘事的中心,白人世界和白人形象都被刻畫和塑造得富于飽滿的現(xiàn)實感,與之相對應的則是被"單質(zhì)化"、"符號化"的土著黑人形象.《野草在歌唱》中殖民話語書寫首先表現(xiàn)在對人物進行刻畫時所使用的詞語和語氣中.萊辛較多地使用褒義詞來刻畫白人形象,較多地用贊賞的語氣評價白人,很少對白人進行批判---即使進行批判,也總是以包容的方式予以淡淡的略帶同情的批判.萊辛在描述非洲白人殖民者時用了這樣的話語:"他們的四肢被太陽烤炙得結(jié)實起來,身軀也變得堅韌挺拔---而且隨著這些生理上的變化,他們在待人接物上也有了新的變化."②[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1頁.在上述描述中,萊辛對白人殖民者的贊賞之情溢于言表.同樣,對于小說中心狠手辣的萊斯特,萊辛竟然說他"心地還不壞",她在批判這個白人殖民者的同時表現(xiàn)出明顯的包容.而在對黑人的描寫刻畫上,萊辛則使用了大量富有侮辱性、歧視性的話語.在她的筆下,黑人承受著被凌辱、被符號化和非人化的遭遇.小說中,"狡猾透了的豬"、"東游西蕩的土人"、"下流、懶惰的黑色野蠻人"等歧視性的話語比比皆是.此外,小說中殖民話語的書寫還表現(xiàn)在萊辛對殖民者與被殖民者、黑人與白人、男性與女性、文明與野蠻等二元對立的關系的處理方式上.白人殖民者所持有的偏執(zhí)的觀點和價值觀等一些先入之見影響了她對上述關系的處理.從某種程度上,由于種族文化身份的羈絆,萊辛無法超越殖民話語的制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與之形成某種共謀關系,從而其小說也就必然呈現(xiàn)出殖民話語的隱性書寫.這大大削弱了小說的反殖民主義的力度,并凸顯了文本書寫的殖民性.
毫無疑問,《野草在歌唱》是反殖民書寫的典范之作.作品的反殖民主義主題鮮明有力,揭示了不同階層、不同種族人與人之間被扭曲和異化的關系,并且剖析了瑪麗悲劇人生的社會根源.然而,"一個作家不可避免地要表現(xiàn)他的生活經(jīng)驗和他對生活總的觀念"③[美]韋勒克.沃倫:《文學理論》,劉象愚譯,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01頁..萊辛畢竟是白人殖民者后裔,在書寫殖民關系的時候,在身份認同和感情認同方面還是不自覺地站在了白人殖民者的立場上,因此小說烙下了比較隱蔽但卻很容易感知到的殖民性印記.
殖民話語的邏輯基礎是白人殖民者心中根深蒂固的種族優(yōu)越感.未開化、野蠻是非洲土著黑人的代名詞,因此代表進步文明的殖民者對他們具有天然的征服權和奴役權.在小說中,萊辛對黑人的描寫也未能逃脫這個邏輯的支配.她使用了大量極具侮辱性、歧視性的詞語來描寫黑人,在她筆下黑人遭遇著被寓言化、符號化的"他者"命運---他們是野蠻、懶惰、粗魯?shù)拇~,是低劣的人種,令人生厭而且具有毀滅性.萊辛在塑造《野草在歌唱》中的非洲黑人時,正是遵循了這樣的書寫慣例.這表明"殖民性"意識對萊辛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是她所無法超越的.細讀小說文本,我們可以肯定黑人摩西是故事中最重要的支撐性人物之一---因為他的出現(xiàn),瑪麗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了不容于白人社會、跨越了種族界限的事情.在小說中,這樣的人物應該是作者用墨較多的,人物形象應該是豐富而飽滿的.然而,在萊辛筆下,這樣的一個關鍵性人物竟然一直游走于小說書寫的邊緣,甚至面目模糊,沒有一個實在的內(nèi)涵,完全被"他者"化.
在作品中,摩西被塑造成一個可怕的強暴者,他誘奸女主人瑪麗并企圖取代迪克的主人地位.瑪麗迫于強大的社會壓力,試圖結(jié)束這種關系恢復他們之間本來的種族等級關系.這個時候,摩西進行了可怕的報復,殺死了瑪麗.小說中,萊辛對摩西殺人以及投案的原因,僅僅進行了輕描淡寫的描述:"他完全達到了報復的目的,然而得意的心情中究竟混合著怎樣的歉疚、憐憫,甚至是創(chuàng)傷的情緒,那是很難說的."①[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204、23、24、86頁..摩西作為一個被侮辱被欺壓的土著黑人應有的心理活動完全被作者所忽視,這表明萊辛對非洲黑人的了解完全來自于流行于殖民地的白人對黑人的普遍意義上的看法:黑人是低劣的人種,他們?nèi)狈碗s的心理活動和情感需求,只配受到白人的奴役充當機器.按照這樣的書寫慣例,萊辛將摩西塑造成了一個完全符合白人殖民者想象的"他者".于是,摩西以一個威脅著白人殖民者優(yōu)越感的被符號化的"強暴者"形象出現(xiàn)在小說中.小說中,不止摩西被塑造成了一個符合白人想象的"他者",其他黑人形象的塑造無不遵循了這樣話語慣例.在瑪麗看來,黑人女性比男性更低等,她們承受著殖民主義、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的三重壓迫,被符號化為"他者"中的"他者".作為白人社會中的一分子,瑪麗的想法代表著大多數(shù)白人殖民者的主流看法,從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萊辛潛意識中的看法,反映在文本中則呈現(xiàn)出殖民話語的隱性書寫.
小說中所運用的意象,是萊辛殖民話語書寫的又一表現(xiàn).小說中那些意象的運用仍然沒能擺脫殖民主義者的視角,最終又淪為作品"殖民性"印記的表現(xiàn)形式.這也表明了殖民意識對萊辛的影響是她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揮之不去的.
首先,小說的扉頁上印有兩行詩:"在這個群山環(huán)繞的腐朽山洞里,在淡淡的月光下,野草在歌唱."書名《野草在歌唱》便出自這兩行詩,而這兩行詩出自美國詩人T.S.艾略特的《荒原》.作者借用詩中荒原的意象來描述非洲大陸的特征,為小說奠定了基調(diào),為讀者設定了一副非洲荒原的意象.從某種程度上,這完全是作者的殖民意識在作祟,她先為非洲大陸貼上"荒原"的標簽,然后再進行圖解,其間白人殖民者在殖民地上建功立業(yè)的自豪感全都躍然紙上.
另一個落入俗套的殖民意象就是商店.伴隨著殖民者的到來,商店也作為見證殖民歷史的場所而大量涌現(xiàn)出來.商店中琳瑯滿目的商品向人們炫耀著殖民者為殖民地所帶來的豐富的物質(zhì)生活.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商店是殖民地社會的縮影.正如萊辛在小說中所描述的,"如果你要找出南部非洲的特征---這是一個被金融巨子和開礦大王一手創(chuàng)建起來的南部非洲,也是被舊日的傳教士和探險家視為'黑暗大陸'而怕去觀光的南部非洲---你就可以在那兒的商店里找到"②[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204、23、24、86頁..于是,"對于整個南部非洲千千萬萬的人來說,這種店鋪已經(jīng)成了他們童年的背景"③[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204、23、24、86頁..可以說,商店發(fā)展興盛的過程也就是殖民者構筑殖民大廈、壓迫非洲黑人的過程.對于非洲黑人而言,商店除了能夠向他們提供生活日用品,更是一種象征,象征著黑人與白人殖民者之間的強弱對比.瑪麗在丈夫妄想開商店時曾這樣挖苦他:"他們(黑人)每人每月只賺你十五先令,有多少錢可以花的?你可別想靠他們成為洛克菲勒."④[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204、23、24、86頁.在萊辛的筆下,商店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仍然是為殖民者歌功頌德的一種殖民意象.
不可否認,在小說中萊辛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自己對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罪惡的痛恨和鞭策,但是由于其種族文化身份的限制,她始終無法超越殖民者的視角來進行徹底的反殖民主義書寫,小說難免落下了些許"殖民性"印記,從而多少銷蝕了小說的部分客觀性.宗主國憑借對其殖民地的絕對控制權,從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個方面對附屬殖民地進行了無孔不入的滲透,殖民地文化也因此落下了深深的"臣屬"印記.在西方人或宗主國的"看"之下,歷史成為"被看"的敘述景觀,并在虛構和變形中構成"歷史的虛假性".⑤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24頁.受到這種"歷史的虛假性"的浸染,萊辛身不由己地加入已經(jīng)被中心話語有目的進行歪曲的歷史建構中.因此,對待她關于殖民地的書寫,我們應該進行批判性的鑒賞,特別要注意那種張揚自己而貶抑"他者"的殖民話語的隱性書寫.
(責任編輯:陸曉芳sdluxiaofang@163.com)
I0-03
A
1003-4145[2012]07-0189-04
2012-03-23
趙紀萍,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1級博士研究生,中共山東省委黨校文史部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