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畢泗建
試論“淺閱讀”時代的語文教學
● 畢泗建
時下的閱讀生活進入了“淺閱讀”時代。現(xiàn)在流行“讀圖”,流行“戲說”、“水煮”、“麻辣”,流行“快速(即時性)”、“快感(娛樂性)”、“快扔(淺顯性)”的“15 分鐘主義”的“淺閱讀”。如今,這種以快餐式、跳躍性、碎片化為特征的“淺閱讀”正沖擊著語文課堂,使很多學生只是走馬觀花地讀課文,浮光掠影地了解內(nèi)容,不愿意深入地研讀課文,不肯下工夫探究文章的精髓。學生在選擇讀物時偏重于暢銷書、期刊等休閑、時尚、通俗、娛樂性質的書籍,少看或不看那些大部頭的經(jīng)典名著;閱讀的態(tài)度也呈現(xiàn)出“功利化、隨意化、淺顯化、休閑化”的傾向,閱讀目的的實用性增強;閱讀的意義和宗旨也偏離了傳統(tǒng)閱讀的審美、感悟、思考、咀嚼和品味的軌道,轉向休閑、娛樂、消遣的需求。
一些教師由于對“珍視學生獨特的感受、體驗和理解”存在不正確的理解,在實際教學中,誤將不同學生對文本的不同感受等同于“個性化”體驗,從而導致對文本的多元解讀,開放式閱讀超過了一定的限度與分寸,結果是信馬由韁,由學生隨意發(fā)揮,任意解構、消解文本,甚至對經(jīng)典文本進行顛覆性的戲說、解讀。其具體表現(xiàn)是,脫離文本的語體,不顧人物所處的時代和社會背景,歪曲文本的原義,超越文本的道德底線,對經(jīng)典作品及其人物故意以現(xiàn)代的眼光進行調侃、嘲諷。例如,閱讀《背影》時,有學生提出,“父親違反交通規(guī)則,形象又很不瀟灑”。還如閱讀《我的叔叔于勒》時,有學生認為菲利普夫婦的行為很正常,這種情況在當代的市場經(jīng)濟背景下普遍存在,反映了人性的復雜性。這些理解,貌似合理,被一些教師說成是個性化、多元化的創(chuàng)新理解,但只要稍做思考,就可以看出,這類解讀以今律古,完全以現(xiàn)代人的生活經(jīng)驗和觀念來理解作品,表現(xiàn)出的是對文本的極大的不尊重和對閱讀主旨和意義的偏離。
據(jù)我了解,學生閱讀的方式,除了網(wǎng)上、報紙上的泛閱讀之外,所接觸的雜志,最常見的無非是《讀者》《青年博覽》《小小說選刊》等時尚類的讀物。幾乎沒人看過《散文》雜志。這些大眾化的閱讀源,以及閱讀方式的背后,潛藏一種可怕的“閱讀危機”。毋庸置疑,這種淺閱讀姿態(tài),缺乏對作品有力的進入,忽略了自我和作者的心靈對話,缺少對人類優(yōu)秀靈魂的發(fā)現(xiàn)和共鳴,也麻木了被文字本身征服的快感。于是,表面上他們見多識廣,但這些所謂的“見識”基本屬于信息——冰冷僵硬的信息,人的思想、激情、生命力以及文字的魅力不曾被激活。這樣的閱讀,無助于文字感的培養(yǎng),無助于精神的增高,無助于人格的滋養(yǎng)。學生的作文,越來越充斥著網(wǎng)絡詞匯,充斥著一些俗不可耐、夸大其詞甚至真假莫辨的例子——這些例子在許多流行雜志或勵志書籍上隨處可見。而真正具有自我個性、自我發(fā)現(xiàn)的性情文字悄然溜出了他們的作文。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他們所謂的“個性”,不外是一種新的“共性”——時尚。就好像,今天的他們幾乎人人穿牛仔褲,似乎夠個性的了,其實,這種簡單化的個性,深究下去,恰恰暴露出他們自我真正個性的喪失、他們內(nèi)在精神空間的嚴重缺氧。
在“發(fā)揮學生的主體性”、“以學生發(fā)展為本”的口號下,一些教師讓學生“動”了起來,1分鐘討論、編制表演課本劇、辯論、采訪等綜藝活動的形式被搬上了課堂,一堂課短短的40分鐘,學生們歡聲笑語,討論交流,自編自演,提問采訪,辯論演講,“動”得不亦樂乎。然而,我們不能不遺憾地說,這些活動追求的是表面的熱鬧和豐富,實則為活動而活動,缺少思維的廣度和深度,缺少感悟和品味,甚至脫離了語文教學的學科特點和規(guī)律,有的甚至是在戲說文本,歪曲文本。
一些教師使用多媒體為學生呈現(xiàn)出了動聽美妙的音樂、美麗的畫面、標準的朗讀示范、預先設計的板書,閱讀變成了輕松、愉悅、刺激的“文化快餐”,學生歡迎,教師得意。然而,這些教師們卻沒有意識到,多媒體的運用導致的喧賓奪主,遮蔽了學生對語言文字的感悟與體驗,讀文變成了直接的讀圖、聽聲音,文字的獨特魅力與其引發(fā)的豐富的想象在這里蕩然無存。長此以往,學生只愛看圖、聽聲音,怕讀文字或讀文不深,必蔣導致語文深度閱讀能力的削弱和喪失。長期讀圖,還會束縛中學生的閱讀想象力。圖畫的出現(xiàn),將人物形象、場景情節(jié)給固定下來,人物的喜怒哀樂表情清楚地呈現(xiàn)在眼前,減弱了讀者想象的動力,使得想象空間萎縮,最后可能會趨同于一種形象。長期讀圖,還削弱了中學生的深刻感悟力。有人把圖文書看作是快餐文化的一種,不無道理。圖文書的暢銷,體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文化對于知識的一種建構,人們從中獲得的知識是不系統(tǒng)、不完整的。在這里,圖片遮蔽了文字,游戲取代了閱讀,娛樂替代了思考。人的心智的成長是需要不斷地思考和推敲的,人們不應該放棄思考而單純追求感觀的享受。只看圖片,不能體會到莊子逍遙游的境界,不能看出賈寶玉林黛玉愛情悲劇的社會意義,當然更不能領會到阿Q的精神勝利法的現(xiàn)實意義。我們一要正確處理文本閱讀與讀圖的關系。讓讀圖為讀文服務,以讀圖為契機去激發(fā)中學生文本閱讀的興趣。二要保證中學生必要的自主閱讀時間。讀圖這種快餐式的閱讀缺乏豐富的思想內(nèi)涵,帶給他們的只能是奶嘴式的文化,而精品閱讀是需要時間保證的。
語文教育的“在場”,就是要把被知識的客觀性排擠到哲學邊緣的人的主觀創(chuàng)造精神召喚回來,把存在者從片面的知識鏡像中帶入到人的整體意識的能動顯現(xiàn)之中,帶入到語言的無限敞開之中。語文教育要做到在顯現(xiàn)世界中去除遮蔽,呈現(xiàn)敞亮,展示本真。
新批評理論認為,解讀文本,首先就要面對文本,要回到語言本身,也就是說面對文本需要 “潛心會文”、“切己體察”、“虛心涵泳”,就是要仔細地讀,咬文嚼字,悉心琢磨,潛入文本,全身心地跟文本去接觸。只有這樣,才能充分發(fā)掘文本語言中所蘊含的豐富意義。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角度說,作家除了所欲表現(xiàn)什么,作品同時還顯現(xiàn)了作家所欲隱瞞什么——后者常常是無意識的,甚至作家自己也未能覺察。所以,真正有靈性的讀者善于透過文本,在發(fā)現(xiàn)作家“所欲表現(xiàn)什么”之外,悉心體味“作家所欲隱瞞什么”,將隱藏在“潛意識”和“無意識”中的“意圖之外的意義”發(fā)掘出來。
按照文學的理念,如果作者將自己的感情與思想直接地“說”出來,雖然明了且突出,但是,因為這是直露的表達,通常反而會降低其藝術的價值,因為這種直露的表白使讀者的解讀缺少了“猜測”的趣味和“再創(chuàng)造”的快樂,自然也使文本的價值顯得干癟而貧乏。所以,聰明的作者常常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常常不把自己的要表達的“意義”直白地“說”出來,而是要用形象的方式來暗示或隱喻,將自己的“意義”隱藏起來,或者是在最隱秘的地方略微顯示一點點,以引導或者說是誘惑讀者去發(fā)現(xiàn),去琢磨。所以,作為讀者的師生,尤其需要在反復地閱讀文本的過程中,努力地發(fā)現(xiàn)文本的隱秘處 (這隱秘處也就是最緊要之處,最“含糊”之處),進而從此發(fā)掘出作者所要表達的“真意”。我們尤其要努力接近作者的心靈,努力還原作者隱含在文本深處的真實情感和智慧,盡量地透過文本,“得作者之用心”,進入到作者的心靈世界之中,從而 “復原作者的經(jīng)驗”,使自己的心和作者的心相契合。
這一過程,是沉入詞語、穿行在多重話語之間的過程,是從語言出發(fā),再回到語言,徜徉在語言之途的過程,是傾聽文本、把握文本、闡釋文本的過程,是逐字逐句地摸索別人的行文思路的過程,是在發(fā)現(xiàn)文本的同時自己“在場”的過程?;氐秸Z言本身,要求師生從字、詞、句等言語材料的釋讀入手,細致分析言語的表達手法、修辭手法,層層解剖言語內(nèi)在的組織結構,全力開掘言語的多側面內(nèi)涵。當然,這一過程,對師生而言也是雙重收獲的過程,他既收獲言語解讀的意義、意味和意蘊,也收獲細讀言語的經(jīng)驗、情緒和感受。這些通過師生親歷親為得來的閱讀經(jīng)驗,對閱讀教學來說,無疑是一筆寶貴的課程財富。
任何一個語言形式都是充溢著情感和思想智慧的生命形式,潛伏著生命的脈搏和呼吸。語文學習不是純粹認知和理性分析的活動,而是感性與理性的統(tǒng)一、情感與判斷的綜合,在本質上是生命體驗的過程,是語文學習主體對語文世界超越于一般經(jīng)驗、認識之上的那種獨特的深層體悟和活生生的感應境界,其間語文學習主體以自身的生命情感去激發(fā)、催化課文字里行間潛伏的生命呼吸、脈搏和律動,把它還原為一個生氣貫注的生命活體,并與之交流、對話,在對方身上發(fā)現(xiàn)自身本質力量的確證。學生體驗若“不在場”,學習的過程缺少了學生心靈的參與,學習便成了一種技術性的操作,成了完全外在于自我的沉重任務,學生無法從中體驗到美好和愉悅,更無從品味語文。
語文教學主張把體驗的權利還給學生,讓他們精神敞開地面對語文,并將個體獨特的心理內(nèi)容、體驗等個性特征得以充分地展現(xiàn),以激發(fā)他們獨特領悟,從而引起個體心靈的震撼、內(nèi)省與反思。學生個體帶著自己的心理特征、生活體驗,親歷語言實踐活動,并在此過程中升騰體驗、喚醒體驗,從而引起心靈的震撼、思想的共鳴。也只有如此,學生才能享受到學習語文的樂趣,享受生命的充實以及生命活動帶來的震撼和愉悅,并從中把握和理解生命世界的意義。語文學習的過程是與生命個體的豐富、發(fā)展過程相一致和統(tǒng)一的。在此過程中,師生角色會瞬間消失,一切對立關系也不復存在,而是與知識、與整個教學活動融合在一起。他們進入到“心醉神迷”的忘我境界,感受著語文教學的勃勃生機和生命韻律,體驗著知識所蘊涵的生命情態(tài),沉迷于生命創(chuàng)造的幸福與快樂之中。于漪老師在教學葉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時,學生的愛憎感情被激發(fā)出來、調動起來了。他們與這些舊氈帽朋友們一起先享受豐收后賣糧路上“賽龍船”般的喜悅;又感受到豐收成災,希望破滅后的沮喪心情和呆板滯頓的神態(tài);然后同農(nóng)民們一起苦苦地掙扎,“想把米搖到去糶,碰碰運氣”,可此路不通,只好轉而苦苦“哀求”米商,可得到的竟是嘲笑和挖苦。課上到這兒,猛然間,平時靦腆溫和的女學生小陸怒不可遏地站起來,臉氣得通紅,她猛擊一下桌子:“于老師,米我們不賣了,運回去自己吃?!边@一聲心靈里流出來的呼喊和聲援,表明她已經(jīng)完全身臨其境,與小說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運了。這樣,語文教學的過程就真正成為師生一段共同“在場”的生命經(jīng)歷,一段喚醒靈魂與生命意識的過程。
在以知識教學為核心、為導向的師生交往中,教師與學生都成了為知識而存在的工具。教師以傳授知識為目的,為“教”而活,學生以掌握知識為目的,為“學”而活。書本知識成了目的,而不是為了實現(xiàn)更好存在的手段。以知識教學為惟一目的的師生交往活動,忽視了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復雜性和人的“在場”,語文教學中以“成人”為目的的真正的學習被遺忘了,促使教師與學生過一種有意義的生活的價值也被忽視了。教師作為權威,控制和操縱著學生的學習活動,而學生無非是利用教師獲得知識,雖然其中存在著一定的人際交往,但作為精神整體的人的自覺的理解和溝通并不存在,功利化的師生關系使教育失去了意義,只是作為教學必要的條件而存在。語文教學“在場”的深層意義就在于使置身于其中的每一個學生,把經(jīng)過交往形成的知識、經(jīng)驗、精神模式、人生體驗等作為共享的生存資源,發(fā)展智慧、情感、意志、精神等完整人的一切方面,使每一個學生不斷獲得完善自身、自我超越的動力,不斷使自己成為人。
語文教學的“在場”是師生互相吸引、互相包容、共同參與的關系,學生參與課堂教學的全過程,學生在課堂中的參與不應局限于獨立思考和練習階段,而應體現(xiàn)在教學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上,享受到參與成功帶來的滿足,特別是要從不同層次學生的學習基礎出發(fā)組織學生參與教學活動,使他們在原有學習的基礎上通過參與教學都有所發(fā)展,要引導學生參與學也參與教,不僅把學的主動權交給學生,而且也把教的主動權交給學生,課堂展開師生互教互學活動。語文教育的“在場”是人之成人和社會化的過程,它吁求生命的激情投入和精神境界的積極建構。僅僅注重學生知識結構、認知圖式和追求“娛樂化”傾向的語文教學并不是整體的精神建構,因為它并沒有真正進入學生的精神世界,并沒有引導學生的精神的變革,這只是涉及了學生整體精神中的一個方面,并沒有與學生精神的完整性、經(jīng)驗的完整性、生活的完整性聯(lián)系起來,因而這種語文教學并不是師生雙方的真正在場。
“淺閱讀”,如今已成為一個非常流行和時髦的詞匯,人們用它來描述一種對閱讀的態(tài)度、需求和取舍。將我們的時代比喻成是“淺閱讀”時代的最大弊端在于,它讓一些年輕人特別是學生群體簡單地認為大家都只在“淺閱讀”,大家都在讀快餐書,以至于他們對自己不再作更高的要求,對自己本可以具有的高尚審美能力不再作任何培養(yǎng),始終停留在一個比較低端的閱讀層次上。但只有真正潛下心去閱讀的人才能讀出味道、讀出學問、讀出真知。
總之,語文課堂應該為師生創(chuàng)造這樣一個“在場”的理想狀態(tài):那里是學生精神成長的搖籃,是心靈棲息的家園。課堂在師生全身心地參與下,通過建立和諧交往的課堂關系、生態(tài)化的教學設計、體驗化的教學活動過程,語文課堂會產(chǎn)生一種情景交融的境界,這個境界具有強大的驅力,使師生沉浸其中,視通萬里之外,思接千載之遙,精騖八極,心游萬仞,情感被觸動,思維被打開,經(jīng)驗被聯(lián)結,強烈的生命體驗傳遞到每一個人的心靈,課堂逐漸進入到一種沸騰的狀態(tài),進入到精神自由的澄明之境。
畢泗建/山東省泰安市第一中學
(責任編輯:劉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