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潤田
(山東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近年來,隨著實學研究的不斷深入,建構適應現代社會發(fā)展要求“新實學”的呼聲日漸高漲,在“新實學”理論的建構方面也取得了一些積極的研究成果。但從總體上看,這些研究也還僅僅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有許多問題還有待進行深入細致地梳理、研究。這里擬就“新實學”的意涵做些初步探討,以求深化對新實學理論問題的認識。
在實學研究領域,“新實學”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期才出現的一個新概念。從已有的資料看,“新實學”概念最早是由韓國學者尹絲淳、姜春華提出的。他們認為,伴隨著遲到的近代化,現代化也急速地向我們走來,我們不知不覺地處于和其它民族在同一個世界中共同分擔現代化所帶來的優(yōu)慮的境地。核戰(zhàn)的威脅、環(huán)境破壞、日益荒廢的倫理道德秩序等問題,就是我們面臨的現實的課題。這樣的現實問題,過去的性理學不可能解決,朝鮮朝后期的實學也不可能解決。盡管如此,我們也不能認為可以扔掉儒學的傳統(tǒng),即扔掉實際性追求的理論—“實學”精神。如果今天也要自負“儒學是實學”,那么今天的儒學者們必須把這些問題當作自己的課題,探索解決的端倪。今天的儒學者們帶著這樣的問題意識在試圖解決今天存在的問題的時候,儒學就可能重新復興為今天的“新儒學”或“新實學”。與此同時,能否成為新實學的儒學的新的起點,在于我們如何解決現實所面臨的問題(《新實學的展望》(《孔子研究》1993.4)。這里,作者站在儒學研究者的立場上使用了“新實學”一詞,提出面對新的、全球性的問題需要建構新的實學,但對于何謂“新實學”并沒有給出具體的規(guī)定。據作者說他早在《新實學的地平線》(在1989年莫斯科第十二次退溪學國際學術會議上的論文)中就談到了“新實學”的問題(見尹絲淳《新實學與新理念的探索—以韓國為中心》,載《中國文化研究》1994年秋之卷),但同樣沒有對“新實學”概念的意涵給出必要的規(guī)定。
葛榮晉在中國傳統(tǒng)實學研究業(yè)已取得豐碩成果的學術背景下,為促進、推動中國實學研究的不斷深化,提出在當下只有建構一個富有時代精神的現代“新實學論”,才能賦于中國實學以新的社會生命力,實學才有存在的社會價值。在他看來,“研究中國古代實學,歸根到底,是為了加強精神文明建設和推動中國現代化進程。如何把中國實學的優(yōu)秀傳統(tǒng)與現代社會結合起來,建構一個富有時代精神的現代‘新實學論’呢?如何對中國實學進行現代轉換呢?中國實學能夠為現代化提供哪些有益的歷史經驗教訓呢?中國實學的現代社會價值到底是什么呢?只有對這些大家關心的問題,作出明確的回答,才能賦于中國實學以新的社會生命力,實學才有存在的社會價值。”(《中國實學研究的回顧與前瞻》,《開封大學學報》1998年第4期))這是中國學者最早提出并使用“新實學”一詞。雖然葛先生也沒有對“新實學”概念的意涵給予必要的規(guī)定,但他提出了“新實學”理論研究的必要性、緊迫性以及“新實學”需要解決和應當解決的理論問題,具有前瞻性的學術意義。值得注意的是,周樹智、孔亞菲在《新實學論綱》(《江海學刊》1998.4)一文中,開始就什么是“新實學”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們認為:“所謂新實學,就是以馬克思主義哲學和毛澤東哲學思想為指南的,立足個人現實存在,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實事求是,務實為本的新科學?!边@是一個頗具時代色彩的“新實學”定義,也是關于何謂“新實學”的初步規(guī)定。在說明什么是“新實學”的基礎上,作者對新實學與舊實學的關系、新實學的理論源泉、新實學與實踐唯物主義歷史觀的關系等問題作了系統(tǒng)的梳理。強調新實學是一種科學實證的自然觀和宇宙觀,是一種能動的實踐認識論,是一種實學實用、注重實效、務實為本的價值論,是一種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辯證方法論;其最大特性就是實踐性,它把實踐原則貫徹于自己理論體系的方方面面和自始至終。新實學產于中國,中國需要新實學。應當說,《新實學論綱》對什么是“新實學”問題做了比較系統(tǒng)的論述。這之后,大家也偶爾使用“新實學”一詞,但對何謂“新實學”并沒有展開討論。
雖然“新實學”的概念晚出,但是對“新實學”的思考,建構“新實學”的理論努力,這之前就已經為研究者所關注。葛榮晉于九十年代前期曾在文章中多次提到“時代呼喚實學”,認為“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深入發(fā)展,時代呼喚實學,時代急切地需要實學,實學是推動中國現代化進程的重要動力之一?!保ā吨袊鴮崒W思想史》(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9月版)并在《中國實學思想史》的“導言”中專就中國實學的現代轉換問題作了系統(tǒng)論述,強調“中國實學作為中國古代的文化形態(tài)雖早已成為歷史的陳跡,但是它并沒有死亡,在中國思想史上它是屬于最接近于現代的文化,它的原典精神仍然深深地扎根于現代人的文化心理結構之中,具有超時空的普遍性。所以,現代人可以通過古代實學原典去領悟它的精神實質,并以現代人的心態(tài)和需要去轉換中國古典實學,將中國實學與現代溝通起來,努力尋找二者的銜接點,由傳統(tǒng)走向現代化之路?!保ā墩軐W動態(tài)》記者:《實學研究的現狀與展望——訪葛榮晉教授》,《哲學動態(tài)》1994年第10期)這里所說時代呼喚的“實學”當然是指“新實學”;這里所倡導的以現代人的心態(tài)和需要去轉換中國古典實學,將中國實學與現代化溝通起來,也就是指要在繼承傳統(tǒng)實學精神的基礎上建構適應現代社會發(fā)展的“新實學”理論體系,以實現傳統(tǒng)文化的現代轉換。葛榮晉認為,在“新實學”的理論建構方面,“構建‘新實學’,不同于創(chuàng)建‘新理學’和‘新心學’,應突出實學中的‘外王之學’,將其經世致用傳統(tǒng)和實踐品格進行全方位的現代轉化。要完成這一轉化,必須在思維方式上走出困擾中國學者百余年的‘中西古今’之爭,以‘文化自覺’精神,融會‘中西古今’之學,走‘綜合創(chuàng)新’之路。必須從哲學高度對‘和平與發(fā)展’這一時代主題衍生出的主要社會問題,諸如將王夫之等實學家提出的‘天人合一’思想,轉換為超越西方‘天人對立’的思維方式,建構起現代生態(tài)哲學,以保持社會經濟發(fā)展的持續(xù)性;針對現代人的‘心理文明病’,從中國實學中吸取其‘心靈哲學’的合理思想,為現代人構建真善美和知情意統(tǒng)一的理想人格、尋回人類失落了的‘自我’;面對‘文明沖突’和‘單極世界’的霸權意識,我們應從傳統(tǒng)實學中吸取‘和而不同’、‘協(xié)和萬邦’等文化資源,以整合、協(xié)調正處于分裂對抗的人類社會,為人類創(chuàng)造一個‘多元和諧’的現代社會提供理論根據等,做出理論說明?!保ā丁皩崒W”之三國“演義”》,《光明日》2007.4.19)進入二十一世紀后,葛榮晉對“新實學”理論體系建構問題又有新的思考,在《時代呼喚東亞“新實學”》一文中,強調為應對道德滑坡、自然環(huán)境嚴重破壞的全人類課題,在東亞構建符合21世紀發(fā)展要求的新實學具有重要意義。在方法上,應準確地解讀與把握時代精神、走哲學“綜合創(chuàng)新”之路、堅持多元詮釋學方法;“文本解讀”與“時代解讀”相結合是構建東亞“新實學”的根本途徑?!拔谋窘庾x”是指深刻理解和準確把握東亞各國實學文本。只有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社會歷史實際和歷史文化資源,全面深刻地解讀實學文本,還東亞實學真實面貌,并且善于學習和吸收西方文化之長,比較東西方文化的異同,才能談及構建東亞新實學?!皶r代解讀”是指對東亞實學作出合乎時代精神的新詮釋,并在解決當前人類社會面臨的重大問題時作出新的理論說明。(參見姜璋瑋:《實體、實心、實學、實用——第十屆東亞實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載《孔子研究》2010.4)這都是著眼于“新實學”理論建構而提出的、具有一定指導意義的思想認識。從實學研究的狀況看,經過實學研究者幾十年的不懈努力,已經在“文本解讀”方面做出了卓越成績,在“時代解讀”方面也取得了一定成績,但顯然還是不夠的?!靶聦崒W”理論體系的建構既是“文本解讀”的接續(xù),又是“時代解讀”的思想結晶;沒有“文本解讀”的接續(xù)不能稱之為“實學”,沒有“時代解讀”不能稱之為“新實學”。
基于“新實學”研究的理論需要,對“新實學”的意涵做出明確的規(guī)定是非常必要的,這應當是開展“新實學”研究、建構“新實學”理論體系的前提。那么怎樣界定“新實學”呢?我想,對“新實學”概念的界定至少應注意以下兩方面的問題:一是新實學之“新”,也就是充分體現“新實學”與“舊實學”的本質區(qū)別;二是新實學之“實”,也就是充分體現“新實學”的實學本質亦即它與“舊實學”的內在聯(lián)系。基于這兩方面的考慮,擬應把“新實學”界定為:秉持傳統(tǒng)實學的崇實精神、追求真理的科學精神、“興利除弊”的改革精神和放眼世界的開放精神,以科學方法解決全球化時代人類所面對問題的理論體系為宜。前者突出強調了“新實學”與“舊實學”的內在聯(lián)系,后者突出強調了“新實學”與“舊實學”的區(qū)別,亦即它是以科學方法、為解決全球化時代人類所面對問題而形成的一種實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