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目前所實行的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與市場經濟并不矛盾,而人民幣匯率也不是中國對美巨額貿易順差的主要原因。WTO對影響貿易的匯率制度擁有管轄權。從WTO規(guī)則出發(fā),中國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并非對匯率長期、單向和大量的干預,不構成匯率操縱。而由于不符合補貼的財政資助、授予利益或專向性條件.人民幣匯率制度也難以成立為《補貼與反補貼協(xié)定》項下的補貼。而中國的匯率制度在向更加靈活和寬松的方向發(fā)展,同樣不符合“非違法之訴”的不可預見要件。
關鍵詞:人民幣匯率;WT0;匯率操縱;補貼;非違法之訴
JEL分類號:K33 中圖分類號:F8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428(2011)11-0093-06
匯率問題一直是國際社會廣泛關注的全局性問題?!叭耸馈币詠?,隨著中國貿易量的持續(xù)增長和貿易盈余的持續(xù)增加,人民幣匯率成為了有關國家的攻擊重點,特別是對華貿易中有巨額逆差的美國,更是對中國的人民幣匯率問題橫加指責。
一、WTO規(guī)則與中美人民幣匯率爭議
中國和美國都是WTO成員。由于WT0的普遍影響力.中美都有可能利用WTO舞臺來厘清人民幣匯率與貿易的關系。無論是美國主動在WTO項下就中國的匯率政策違反WT0規(guī)則提出申訴,還是中國針對美國基于人民幣匯率制度而采取的貿易限制措施在WTO項下提起申訴,都需要在WTO規(guī)則視野下來審視人民幣匯率制度。
(一)WTO與IMF在與貿易有關的匯率爭議上是分工協(xié)作關系
《1994年關稅與貿易總協(xié)定》(GATT1994)第15條,是WTO框架中最重要的外匯安排,該條也是WTO成員就貨物貿易相關的外匯爭端可以援引的主要規(guī)則。
一直以來.以外匯兌換、外匯安排為重要內容的外匯措施及外匯爭議由IMF管轄,而包括進口數(shù)量限制、最惠國待遇、國民待遇等在內的貿易措施則由WTO管轄。GATT第15條第1款再次明確了這兩大機構之間的這種分工:“締約方全體應尋求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進行合作,以便締約方全體與基金在基金管轄范圍內的外匯問題和締約方全體管轄范圍內的數(shù)量限制和其他貿易措施方面,可以推行一個協(xié)調的政策?!被谶@種管轄分工,GATY第15條第2款規(guī)定當締約方之間出現(xiàn)涉及有關貨幣儲備、國際收支或外匯安排問題時的爭端時.締約方全體應就外匯有關問題與IMF充分磋商,“接受基金提供的關于外匯、貨幣儲備或國際收支的所有統(tǒng)計或其他事實的調查結果。并應接受基金有關一締約方在外匯問題方面采取的行動是否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協(xié)定》或該締約方與締約方全體之間訂立的特殊外匯協(xié)定條款相一致的決定”。GATY第15條第5款進一步對締約方之間的外匯措施爭議作出管轄規(guī)定:“如締約方全體在任何時候認為,一締約方正在實施的有關進口的支付和轉移方面的外匯限制與本協(xié)定對數(shù)量限制所規(guī)定的例外不一致,則它們應就此向基金報告?!庇纱丝梢钥闯觯谕鈪R安排問題上,WTO有和IMF磋商和協(xié)作的義務.而且這種義務是強制性而非任意性的,WTO對于貨幣、外匯本身的合法性判斷等問題。應當在IMF認定的基礎上做出,WT0有義務接受IMF的判斷和認定。
之所以有前述安排,主要是因為WTO是一個專業(yè)的貿易組織,缺乏對貨幣領域的復雜問題作出判斷的技術性條件。但這并不意味著WTO將匯率問題排除在其法律框架之外.WTO仍然可以受理成員方之間涉及外匯安排的爭端,如一方以維護收支平衡為由而采取的貿易限制措施引發(fā)的爭端,只是在匯率安排等技術性問題上,WTO需要IMF提供專業(yè)的意見。在外匯安排的事實問題方面,IMF其實起到了一個“專業(yè)鑒定人”的角色。正如前IMF總法律顧問約瑟夫·金(Joseph Go1d)所言,匯率對金融領域的資產價值、回報率與經濟領域的生產、貿易、就業(yè)均有重大影響。:匯率安排并非一個孤立的事務,鑒于其與國際貿易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WTO將匯率安排認定為與貿易有關的外匯措施具有合理性。事實上,早在1981年,GAIT的收支平衡委員會就認定,如果一項貨幣政策具有貿易效果。就可以被認為是為了收支平衡而采取的貿易措施,WT0對影響貿易的匯率措施具有管轄權。
(二)GATT第15條所規(guī)定的外匯措施應該是廣義的
有關WTO對匯率問題的管轄權的爭議很大程度上來源于GAIT第15條第4款所使用的“外匯措施”(excharlge action)這個模糊的措辭。
1、GATr第15條的規(guī)定。
GATY第15條第4款規(guī)定:“締約方不得通過外匯措施而使本協(xié)定各項條款的意圖無效.也不得通過貿易行動而使《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協(xié)定》各項條款的意圖無效?!庇捎贕ATT第15條第4款的語義十分含糊,并沒有直接出現(xiàn)“匯率”或“操縱匯率”的字眼,就產生了“外匯措施”是否包括匯率安排的爭論。
一種看法認為,GATT第15條第4款的“外匯措施”只包括國際匯兌支付方面的內容,另一種看法則認為“外匯措施”包括匯率安排,因為匯率安排而受到不公平貿易措施對待的成員方可以依據(jù)GATT第15條第4款訴諸WTO。
2、GATTl947附件九對第15條第4款的解釋。
就一國的匯率制度或政策是否有可能被包含在“使本協(xié)定各項條款的意圖無效”的“外匯措施”范圍之內.GATT1947附件九對第15條第4款做了如下的解釋:
“‘使……無效’一詞旨在表明,例如,任何侵犯本協(xié)定任何條款文字的外匯行動,如在實際中不存在明顯偏離該條款的意圖,則不應被視為違反該條款。因此,一締約方作為依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協(xié)定》實施的其外匯管制的一部分,要求出口結算使用本國貨幣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一個或多個成員的貨幣的締約方,不會因此被視為違反第11條或第13條。又如,一締約方在進口許可證上列明貨物可能的進口國,其目的不是在進口許可制度中增加任何新的歧視因素,而是實施容許施行的外匯管制,也不應被視為違反本協(xié)定?!?/p>
由于該解釋所列舉的實例都是國際支付問題.明確規(guī)定WTO成員不得采取妨礙GATr各項意圖的國際支付行動,從而引發(fā)了匯率問題不在第15條第4款所指的“外匯措施”范疇,只能由IMF依其職能行使監(jiān)督,而不能由wro及其爭端解決機制來解決的猜想。
3、對GAIT第15條的應有理解。
本文認為,GATr第15條已經將匯率措施納入WTO管轄范圍,前述對附件九所做解釋的猜想是對該解釋的誤讀。
首先,GATT 1947附件九中的解釋針對的僅是“使本協(xié)定各項條款的意圖無效”這個短語,而并非是在解釋何為“外匯措施”:
其次,依照《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1(1)條,條約用語應按照上下文并參照其目的和宗旨所具有的通常意義,善意地予以解釋。根據(jù)這個解釋原則,除非條約自身賦予了某個用語特定的含義,都應當按照該用語的通常意義進行解釋。WTO法律文本中并沒有特別界定“外匯措施”的含義,而按照人們的通常理解,是無法將“外匯措施”限制為“國際支付措施”或者“貨幣的可兌換性”,從而將匯率制度與政策排除在外的。再從條約的目的和宗旨來看.不僅是貨幣可兌換性的限制可能會影響自由貿易目標的實現(xiàn),一國的“操縱匯率”行為也可能扭曲公平貿易,WTO沒有理由只管理前者而放任后者。
誠然.GATT1947的附件九在對第15條第4款進行解釋時僅舉了兩個“外匯措施”的例子,而恰好這兩個例子都是關于國際支付管制方面的,但并不能由此推導出匯率安排不屬于“外匯措施”的結論。在GATT締約的1940年代,GATT的主要締約方均在布雷頓森林體系之下實行固定匯率制度,因此對當時的締約方而言,可能存在的扭曲貿易的外匯措施當然主要就是國際支付的問題了.具體就是指經常項目下貨幣的兌換限制。時過境遷。在當前國際貨幣體系之下,由于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破產和wro締約方匯率制度的差異化,可能扭曲貿易活動的外匯措施不再限于國際支付問題。匯率安排也會直接對貿易產生深刻影響。我們應該用一種發(fā)展的眼光和態(tài)度來解釋GATr第15條第4款。
因此,匯率問題并沒有被排除在WTO法律框架之外,WTO爭端解決機構也完全可以對人民幣匯率問題進行裁判。因為從法律規(guī)定本身來看,現(xiàn)有WTO文本并無將匯率安排排除在“外匯措施”以外的表述或說明.而無論是運用通常含義解釋還是目的宗旨解釋.附件九都不應理解為僅限于國際支付而排除外匯措施。GATT第15條第4款的模糊規(guī)定為我們發(fā)展性地解釋該條款,確定WTO在外匯爭端上的管轄權問題上留下了充分的法理空間,而結合目前匯率制度多元化的現(xiàn)狀,廣義解釋顯然更符合GATr第15條第4款的原意。是在現(xiàn)階段客觀歷史條件下的理性選擇。
二、中國匯率措施的WT0相容性問題
在WTO法律框架內分析人民幣匯率問題.主要集中在兩點:一是人民幣匯率制度和政策是否構成“操縱匯率”;二是低估的人民幣匯率是否構成“出口補貼”。此外,美國也可以對中國提起非違法之訴。
f一)中國匯率措施與WTO法律體制內的“操縱匯率”
就人民幣匯率問題,美國方面最有可能援引的條款就是GATr第15條第4款,而美國國內產業(yè)界和勞工組織正是冀望依據(jù)這一規(guī)定認定中國“操縱匯率”。
誠如前文所言,作為一個專業(yè)性的貿易組織,WTO可能缺乏在外匯領域做復雜認定的必要技術條件,IMF則扮演“專業(yè)鑒定人”角色。掌握了事實問題認定上的“話語權”。按照GATr第15條第2款,對于是否存在“操縱匯率”這樣的“專業(yè)問題”,WTO是無權自行認定的,而是要以IMF的相關決定為準。
在GATr的歷史上不乏GAIT與IMF親密合作的例子。例如,在1971年美元危機之后,美國一方面宣布暫停美元與黃金的自由兌換,另一方面又對進口產品加征臨時關稅。部分GATr締約方認為美國的做法違背了GAIT所規(guī)定的義務,但由于IMF認為美國加征關稅的行為是為了應對國際收支的失衡,GATr締約方就接受了IMF的這項認定,沒有因此產生貿易爭端和貿易報復。
《建立世界貿易組織協(xié)定》第3條第5款將WrO與IMF之間的協(xié)作關系法定化,明確了“為實現(xiàn)全球經濟決策的更大一致性,WTO應酌情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國際復興開發(fā)銀行及其附屬機構進行合作?!贝送?在烏拉圭回合多邊貿易談判的成果的最后文本中,各締約方通過了《關于世界貿易組織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關系的宣言》。根據(jù)該《宣言》所確立的基本原則,WT0與IMF于1996年12月9日正式簽訂了《合作協(xié)議》,其中包含的合作義務有相互協(xié)商、相互出席對方的各種會議、相互交換文件和信息資料以及共同協(xié)調等。
可以預見,在WT0爭端解決機制就中國匯率措施進行審查的過程中,IMF及其法律規(guī)則會扮演重要角色。根據(jù)WT0《關于爭端解決規(guī)則和程序的諒解協(xié)定》(DSU)第13條,專家小組享有“向任何個人或機構索取必要資料和獲得技術咨詢的權利”。因此,在審理人民幣匯率爭議案件時,專家小組有權向IMF的相關機構索取與人民幣匯率制度和政策有關的資料文件,并尋求IMF在人民幣匯率制度相關事實問題認定上的幫助。
反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協(xié)定》文本,也沒有規(guī)定什么樣的行為構成“操縱匯率”,但IMF在1977年的第5392(77/63)號監(jiān)管決定中將“操縱匯率”解釋為“長期、單向、大量干預外匯市場”。雖然這對“操縱匯率”的描述依然是一個無法量化衡量的模糊概念,但是從定性的角度來分析,前述解釋已經明確了各國有權對匯率進行一定程度的干預,只不過有一個“度”的問題、即不能達到“長期、單向和大量”的程度,因為“長期、單向和大量”的干預就妨礙了國際收支的有效調整或會取得對其他國家不公平的競爭優(yōu)勢。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結論,即不能將固定匯率制度等同于“操縱匯率”,固定匯率難以構成“長期、單向和大量”的干預,而一國選擇何種匯率制度是一國的主權行為,需要考慮多重的外在因素,如對國際市場的依賴程度、商品和要素價格市場化的程度、國內金融市場的發(fā)達程度等。
進而言之,即使LMF和WTO認定中國“操縱匯率”,也不意味著中國一定敗訴。根據(jù)GATYl947附件九的解釋,“任何侵犯本協(xié)定任何條款文字的外匯行動,如在實際中不存在明顯偏離該條款的意圖,則不應被視為違反該條款”。因此,在援引第15條第4款的時候,美國除了證明違反被申訴方的措施違反第15條第4款,還應當具體指出GATrl994哪個條款的意圖被違反了,也即證明中國的匯率制度與申訴方在某個GATT具體條款下的利益的減損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進而使得該條款的訂立意圖不能實現(xiàn)。顯然,這樣的因果關系證明絕非易事。
(二沖國匯率措施與WTO框架下的匯率補貼
按照WTO《補貼與反補貼措施協(xié)定》(以下簡稱《SCM協(xié)定》)的規(guī)定,一項補貼的成立必須同時滿足四個要件:補貼必須是由政府或公共機構提供:補貼必須以財政資助或者收入、價格支持的形式體現(xiàn)出來;補貼應授予被補貼者一項利益:補貼具有專向性。
美國企業(yè)指控中國出口商在出口產品獲得美元后,以低估的人民幣換美元的匯率將美元賣給中國政府,取得人民幣。美國一些學者也認為,中國出口商將每一美元按照低估匯率兌換為相應的人民幣,這可以看作是中國政府通過直接提供資金的方法為出口商提了財政資助。s美國相當部分國會議員也持同樣觀點,認為中國長期操縱人民幣匯率,使得人民幣對美元匯率被低估,進而令中國的出口商品在美國市場獲得了不公平的競爭優(yōu)勢。通過將《SCN協(xié)定》對補貼之定義進行一定的擴充解釋,美國試圖得出人民幣匯率構成SCM協(xié)定意義下的補貼的結論。但這樣的立論是否經得起推敲,是需要逐項分析的。
在分析人民幣匯率是否能構成WTO協(xié)定下的補貼時,首先有個前提,即人民幣匯率是否被人為地低估。對此,提出申訴的美國政府必須提供令人信服的證據(jù)來加以證明,而在這個問題上是存有爭議的。即便證明了這一前提,美國還需要證明四個要件的滿足。
1、美國方面的代表觀點。
(1)低估的人民幣匯率措施構成一項財政資助?!胺磳χ袊泿怕?lián)盟”(The China Currency Coalitionl和美國學者約翰·馬格魯斯(John Magnulsl認為,按照中國法律,中國的出口企業(yè)出口產品獲得美元以后,必須到中國人民銀行指定的商業(yè)銀行將美元兌換為人民幣.由于中國央行是按照被低估了的人民幣匯率進行兌換的,在該過程中,較產品和勞務都更昂貴的美國本土企業(yè)的同業(yè)競爭者而言,該兌換行為是對出口企業(yè)的財政資助,符合《SCM協(xié)定》第1.1(a)(1)(i)條中“資金的直接轉移”一說,簡言之,政府通過設定匯率并進行本外幣兌換將政府資金轉移至出口企業(yè)。同時,中國央行人為地控制了人民幣與美元匯率,實際上是在幫助出口企業(yè)避免匯率波動風險給企業(yè)帶來的負面影響,減少企業(yè)因匯率波動造成的損失,這就構成了一種額外的政府性服務,也即符合《SCM協(xié)定》第1.1(a)(1)(iii)所描述地“政府提供除一般基礎設施以外的貨物或服務,或購買貨物”。因為出口企業(yè)大多數(shù)是用美元定價和計算資產的,如果匯率隨著市場供求的變動而上下浮動,那么出口企業(yè)獲取利潤匯回國內兌換為人民幣時就要承擔相應的匯兌風險,但是中國政府通過控制匯率使之保持穩(wěn)定,則在無形中降低乃至消除了企業(yè)的匯兌風險,而且企業(yè)無須為政府保證穩(wěn)定匯率這一“服務”支付任何對價。因此,政府控制匯率的行為相當于構成了《SCM協(xié)定>>Annex I(附件一:出口補貼例示清單沖的第(i)項:政府提供的針對出口產品成本增加或外匯風險計劃的保險或擔保計劃,屬于一種禁止性補貼.是一項給予利益的財政資助。
弗雷德·伯格斯坦(C.Fred Bergsten)則認為,中國存在結匯制度,結匯的人民幣匯率牌價由政府公布并被低估,因此政府提供了基礎設施之外的服務和事實上的補貼。這使得中國產品在外國市場上顯得廉價.也使中國的出口商能夠獲得在人民幣沒有低估的情況下所不能獲得的額外回報。政府對匯率的這種管理方式刺激了中國對外出口。,
(2)人民幣匯率進行了利益授予。要證明中國政府通過人民幣匯率授予了出口商以利益,美國需要將人民幣匯率與所謂人民幣自由市場價值做比較。
美國方面普遍認為,在中國人民銀行授權下.中國外匯交易中心每天確定和發(fā)布人民幣匯率中間價.表明中國政府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人民幣外匯市場.人民幣外匯市場沒有反映市場力量。s而對于人民幣自由市場價值,西方的經濟學家和有關人士一邊倒地認為人民幣的市場價值遠遠高于目前的幣值,并提出市場要素來證明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應該高于現(xiàn)有匯率水平。在人為低估的人民幣匯率基礎上,政府在出口后的匯兌交易中多給了出口商人民幣,就使出口商獲得了利益,也使得中國輸美產品廉價,出口商在擴大出口數(shù)量的同時增加了收入。而鑒于中國有控制的、被低估的匯率形成了《SCM協(xié)定》第1(a)(1)(i)條中“資金的直接轉移”,中國政府對出口企業(yè)也就當然構成了利益授予.中國的出口商和出口產品從人民幣匯率的低估和操縱中獲得了正常市場條件下所不能獲得的利益。。
然而,我們看到,美國國內也有學者對前述論調持謹慎的反對意見。例如有學者認為,依據(jù)開放市場的標準去認定中國政府的固定匯率被低估并且存在利益授予是相當有難度的,因為在中國國內沒有其他獨立的私人機構可以提供人民幣匯兌服務,無法找到其他可以參照的、容許私人議定之匯率去證明政府所決定的匯率是不符合市場價值的或者是被低估的。
(3)人民幣匯率具有專向性。根據(jù)WTO《sCM協(xié)定》第2條第1款的規(guī)定,專向性通常指政府的財政資助應當對某一企業(yè)或產業(yè)或一組企業(yè)或產業(yè),或指定地區(qū)的特定企業(yè)授予利益。如果成員方的某個項目在法律上或事實上有選擇地提供給了一些私主體,該項目即具有專向性。相應的,如果財政資助向所有的經濟領域提供就不具有專向性,也不構成補貼。但是,根據(jù)WTO《sCM協(xié)定》第2條第3款的規(guī)定,禁止性補貼本身具有專向性,而無需證明其專向性,也因此證明人民幣匯率符合《SCM協(xié)定》第3條所規(guī)定的禁止性補貼條件就滿足了專向性條件。
《SCM協(xié)定》第3條禁止在法律或事實上.以出口實績或出口替代作為唯一或多種條件之一而提供的補貼,也因此出口補貼或進口替代補貼本身具有專向性??傊绻粐鴧R率構成出口補貼或進口替代補貼,則《SCM協(xié)定》第2條第3款規(guī)定的專向性標準即得到滿足。否則美國必須按照《SCM協(xié)定》第2條第1款證明補貼的專向性,并按照協(xié)議第5至6條的標準證明不利影響或嚴重侵害的存在。
美國國會有關法案指責我國匯率低估構成事實上的出口補貼,認為中國雖然在法律上沒有明確規(guī)定低估的人民幣匯率旨在增加出口,但人民幣匯率具有事實上的專向性。而有些學者在做專向性分析時則將中國的出口企業(yè)從中國的整體經濟中分割出來,認為此類補貼是企業(yè)僅靠出口才能獲取的匯率兌換過程中政府給予的財政資助,因此無論從法律上或者事實上,中國的匯率政策都以出口實績?yōu)闂l件,具備可起訴補貼的專向性。
2、中國匯率政策的WTO補貼要素分析。
應該說,美國方面的前述主張存在法律證明上的困難性。
首先,人民幣匯率問題難以構成《sCM協(xié)定》上政府提供的財政資助。從WTO規(guī)則和成案均找不到匯率低估構成資金的直接或間接提供和轉移的依據(jù)。
其次,即便人民幣匯率低估構成財政資助,但要構成《sCM協(xié)定》的補貼,還需要確定此類財政資助是否授予接受者以利益。根據(jù)WTO的實踐,在確定利益授予以及授予多寡時,主要是以市場為基準考察政府的投資、貸款、擔保、商品或服務的提供或購買,從而確定財政資助是否使接受者處于比沒有資助時更有利的地位。要證明中國政府通過人民幣匯率授予了出口商以利益,需要將人民幣匯率與所謂人民幣自由市場價值做比較。從WT0爭端解決機構的既決案例來看,證據(jù)特別是量化證據(jù)是至關重要的。但對什么是人民幣的自由市場價值,美國方面很難舉證,美國企業(yè)提出的用一種推定匯率來衡量人民幣現(xiàn)行匯率是沒有經濟學和法學依據(jù)的。因此,美國在這一點上很難確立。
再次.即便人民幣匯率構成財政資助并授予接受者利益,根據(jù)《SCM協(xié)定》,美國還要證明補貼的專向性。由于難以證明《SCM協(xié)定》第2條第1款所規(guī)定的專向性,美國企業(yè)試圖將人民幣匯率低估的補貼與“出口業(yè)績”掛鉤。但是,從WTO爭端解決機構既有成案來看,要確定一項補貼是否在事實上取決于出口實績.需要對補貼的事實、補貼與出口促進的關聯(lián)性質進行分析。僅有出口企業(yè)收匯后按照市場匯率將外匯兌換成人民幣這一事實,并不足以得出補貼事實上取決于出口實績的結論。
由此可見.美國要證明人民幣匯率違反《SCM協(xié)定》存在諸多法律問題和技術問題,也難以成功。
(三)中國匯率措施與“非違法之訴”
前文已經分析了,美國難以證明人民幣匯率制度構成“操縱匯率”或“匯率補貼”,那么如果美國考慮提起“非違法之訴”,又會是什么情況呢?
美國方面認為,即使中國的匯率制度不違反WTO的具體協(xié)定或具體條款,但由于中國的匯率制度造成了美國在WTO項下的利益“喪失或減損”,美國可以對中國的人民幣匯率措施提起“非違法之訴”?!?/p>
GATT第23條第1款b項對“非違法之訴”做出了規(guī)定。按照該條款的精神,當一WTO締約方認為,由于另一締約方實施了任何措施,即便該措施不與WT0規(guī)則的規(guī)定產生抵觸,只要該措施使得WTO成員在WTO協(xié)定項下直接或間接獲得的利益正在喪失或減損,或者使WTO協(xié)定任何目標的實現(xiàn)正在受到阻礙.則該締約方為使該事項得到滿意的調整,可向其認為有關的另一締約方提出書面交涉或建議,爭端解決機構也可以相應獲得對這類爭議的管轄權。這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非違法之訴”。
設置“非違法之訴”的根本目的在于確保GATT的關稅減讓成果,不會被各種非關稅措施所抵銷。正如羅斯勒教授指出的,GATT的起草者認識到,關稅減讓所預期的效益,很容易被GATT未作規(guī)定的各種f國內)措施破壞掉,這類措施既有合乎公共秩序的國內稅收、補貼,也有生產規(guī)程等。例如,降低酒類關稅所預期的市場進入機會,會因禁酒令、對酒類生產商的補貼而喪失。由于GATY實體法沒有要求對此類國內措施作出承諾,在程序法上就要對這類措施作出調整。也正是基于同樣的考慮,烏拉圭回合談判中達成的DSU第26條中專門規(guī)定了“非違法之訴”,對其在內容上進行了細化。
較之“違法之訴”,提起“非違法之訴”的申請方要承擔較大的舉證責任,也即要證明另一締約方所采取的某項措施與其在協(xié)定項下直接或間接獲得的利益的喪失或減損存在著因果關系。具體到人民幣匯率爭議的問題,美國若提起“非違法之訴”,就有義務證明中國目前實施的匯率制度與它認為自身根據(jù)WTO框架下談判成果而應獲得的直接或間接利益的喪失或減損存在著因果關系。
這中間暗含著一個邏輯,那就是在談判或締結WTO協(xié)定時,提起“非違法之訴”的一方對另一方現(xiàn)在實施的被訴措施沒有合理的預期,否則也就不存在事后的“直接或間接利益的喪失或減損”了。而恰恰在這個問題上,美國很難完成舉證。因為在中國“人世”之時.人民幣匯率已經長期處于相對固定的狀態(tài),波動幅度很小,與現(xiàn)在中國的匯率措施具有內在一致性。因此.這里并不存在美國所無法合理預期到的某項匯率措施。也因此,美國若提起“非違法之訴”,其主張獲得支持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p>
必須看到.與“違法之訴”不同,“非違法之訴”的起訴方承擔著嚴格的舉證責任。依照DSU第26條第1款第12項的規(guī)定,投訴方應該提供充分證據(jù)支持其對某項不與有關適用協(xié)定沖突的措施所提起的任何投訴。美國如以“非違法之訴”在爭端解決機構對中國的人民幣匯率制度提出申訴,就有義務證明中國目前實施的匯率措施與它認為自身根據(jù)WTO框架下談判成果而應獲得的直接或間接利益的喪失或減損存在著因果關系,這對于美國而言幾乎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在2005年7月21日中國人民銀行發(fā)表了《關于完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的報告》之后,中國匯率制度的形成變得更加市場化、更加靈活。如果中國的匯率政策會對WT0其他成員方的貿易產生影響,那目前的匯率政策所產生的影響顯然要比中國“人世”談判時的匯率政策所能產生的影響小得多。在這種情形下WTO其他成員方基本是無法證明其遭受了“不可預見”的損失的?!?/p>
(責任編輯:昝劍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