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健

毛澤東與明朝皇族后裔鮮為人知的故事

■孫 健

1959年夏，時任外交部歐美司司長朱伯深陪同著名的美國黑人學者、社會活動家杜博伊斯博士夫婦從北京去武漢見毛澤東主席。會見地點是在武昌東湖畔的一家賓館里進行的，在接見杜博伊斯夫婦和女作家斯特朗時，毛澤東指著朱伯深向他們介紹說：“這個人是明朝皇帝朱元璋的后裔?！睍娊Y(jié)束后的當晚，出人意料的是毛澤東特地邀請朱伯深一起留下吃便飯。菜肴不多，但都是湖南家鄉(xiāng)風味。席間談敘往事，有說有笑，氣氛融洽。毛澤東笑道：“我們與明朝皇帝后裔共事，一同干共產(chǎn)主義革命，實在是不勝榮幸之至呀！”朱伯深微笑著，心情輕松而愉快，對偉大領(lǐng)袖充滿了由衷的尊敬，深知自己獲得的禮遇已相當特殊。毛澤東何以會這樣深愛朱伯深？這還要從朱伯深的家世說起。作為明朝皇室的后裔，他的父親朱劍凡就是毛澤東的好友，關(guān)系之深更是不同尋常。朱伯深侄女朱宏在《難忘的青少年時代》一文中記載：“修十三陵水庫時，國家主席劉少奇打趣地對我姑媽朱仲麗說：要刨你家的祖墳了，你反不反對？”

話說明太祖朱元璋定鼎六朝古都金陵，開創(chuàng)了明王朝300年的帝業(yè)。明朝末年，清軍主力南下，湖南境內(nèi)的明藩王吉王朱由檜（封地岳州）聯(lián)合名將何騰蛟及李自成農(nóng)民起義軍余部堅持抗清，戰(zhàn)事失利后，吉王全家被殺害，只逃出時年10歲的二兒子一個人。他在兵荒馬亂中逃至今天的湖南省寧鄉(xiāng)縣山區(qū)，幸得周氏族人庇護，認為養(yǎng)子，改名換姓，將“吉”字加“冂”為周，方免遭俘殺。此后成家立業(yè)、子孫繁衍。到了咸豐年間，朱劍凡的父親周達武18歲應(yīng)召加入駱秉章（時為湖南巡撫，后任四川總督）部清軍。周達武體格強壯，勇悍善戰(zhàn)。10年中由一名小小的哨官升為記名總兵，官至四品。后經(jīng)駱秉章推薦給左宗棠，亦被另眼相看。清同治年間，周達武率湘軍一部隨左宗棠進駐蘭州，擔任甘肅提督達19年之久（1875—1894年）。他為鞏固西北邊疆，遏制沙俄侵略及國內(nèi)分裂勢力作出過貢獻。清光緒十九年（1894年），周達武調(diào)任新疆巡撫，但未及交卸便病故蘭州，靈柩被運回湖南老家安葬。另一位湘軍大家魏光燾（曾任左宗棠的營務(wù)處總辦、新疆巡撫等要職）還與周達武結(jié)成兒女姻親。辛亥革命后，周家這一支復(fù)認朱姓，重修族譜，以不忘先祖。

作為朱元璋的二十七世孫，朱劍凡原名周家純，民國后改名為朱劍帆，后又省寫“帆”為“凡”。他1883年出生于湖南寧鄉(xiāng)，1902年東渡日本，入東京成城中學學習日文，未幾入弘文學院師范科。他學習刻苦勤奮富有愛國精神。明治維新后的日本經(jīng)濟發(fā)展迅速，窮兵黷武，狂熱地推行軍國主義政策，對外擴張，侵略朝鮮，繼而在甲午戰(zhàn)爭中擊敗清帝國迫使清廷割地賠款求和后，又打敗了沙皇俄國奪占旅順口，重創(chuàng)俄海陸軍，將勢力范圍擴展到東北的南部（舊稱南滿）。朱劍凡的胸中燃燒著愛國的火焰。留學期間，他結(jié)識了黃興、陳天華等人，參加到留日學生的革命活動中，并積極投身到孫中山領(lǐng)導(dǎo)的同盟會反清革命斗爭，并踴躍捐款。1903年朱劍凡還與旅日的陳協(xié)五、張輝瓚等同學參加拒俄義勇隊。

1904年，朱劍凡回國后潛心研究教育，執(zhí)教于寧鄉(xiāng)速成師范學校（校址在長沙），1905年5月創(chuàng)辦周氏家塾，招收女性，1907年將女校正式命名為周南女學堂。同年，他帶領(lǐng)學生參加反對滿清所謂“鐵路國有”的斗爭，舉行罷課。旋將占地80余畝的蘇州園林式住宅蛻園無償交作校舍。蛻園這個名字來源于湖南第一位進士劉蛻。劉蛻，長沙人，唐大中四年（公元850年）進士。在劉蛻之前，整個湖南還沒出過一個進士，因此人稱劉為“破天荒”，為獎勵劉蛻，觀察使崔鉉送錢17萬，稱為“破天荒錢”，劉蛻就拿這筆錢置下了蛻園。朱劍凡毀家興學，捐獻總值達11萬1千銀元的私宅園林等資產(chǎn)擴建周南校舍，備受贊譽。辛亥革命后學校改名周南女子師范學校。1920年改為周南女中。朱劍凡的家是“敗了”，但從他家走出來的女性精英卻足以讓他名垂青史，讓我們看看他的女弟子吧：向警予、蔡暢、楊開慧、帥孟奇、勞君展、黃彝、曹孟君、丁玲、勞安（朱镕基夫人）……可以說，朱劍凡的周氏家塾和此后的周南女學堂（以后曾多次更名）是中國近百年培養(yǎng)女性精英的“黃埔軍?！?。相信千余年前破了天荒的劉蛻聞知此事，也要把“破天荒”的稱號拱手相讓，因為相比蛻園首任主人，末代主人朱劍凡更有資格承受這三個字。

朱劍凡曾留居北京年余，他積極參加到反對竊國大盜袁世凱的斗爭中，動員在京湘籍人士周大烈（著名作家許地山的岳父）、仇鰲等人反袁，并于1915年加入國民黨。1919年朱劍凡積極投入五四運動，與教育界進步人士創(chuàng)辦健學會，參加驅(qū)逐軍閥張敬堯的斗爭。1920年，毛澤東正在長沙一師附小主事時，經(jīng)朱劍凡介紹，寄宿于周南女校。據(jù)朱劍凡的小女兒，也就是后來成為王稼祥夫人的朱仲麗回憶，她在8歲時，曾見過一個又瘦又高的青年來她家看望她父親，那青年便是毛澤東。青年毛澤東曾以“二十八畫生”貼出“征友啟事”和用于《新青年》發(fā)表《體育之研究》的署名，朱仲麗清楚地記得她童年時就“二十八畫生”問題與毛澤東的一次對話：我兩眼瞪著，問：“毛叔叔，你為什么要取一個怪名字，叫‘二十八畫生’呢，真不好聽?！泵珴蓶|笑道：“我是喜歡來新花樣，用數(shù)目字代替名字，節(jié)約呀，省事呀！”

朱劍凡在湖南人民中聲望較高，雖年長毛澤東近10歲，卻對毛澤東相當佩服，認為此人學識不凡，心胸高闊，必為安邦濟世之才。他邀請毛澤東住校，討論社會問題，并資助毛澤東辦文化書社。兩人惺惺相惜，每逢相聚，必登長沙北門外的岳麓山，吟詩作文，抒發(fā)胸際豪情。夜晚則在燈下抵掌談?wù)摃r政古今，每每至東方破曉。在長期的接觸中兩人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毛澤東對朱劍凡也有很高的評價，認為他有見識，有信仰，品行端正，學識淵博。朱劍凡領(lǐng)導(dǎo)的周南女中有許多女生都報名參加了毛澤東創(chuàng)辦的新民學會，并積極為《湘江評論》等革命啟蒙刊物撰稿。在大革命時代，朱劍凡給予毛澤東很多支持，他贊成辦農(nóng)會、斗地主劣紳惡霸，還親自寫文章聲討大地主反動分子葉德輝、王先謙等人。

對于這段友情，抗戰(zhàn)時期，毛澤東在延安遇到朱仲麗還提到說：“你爸爸是一個思想進步的人士，和我們一起創(chuàng)辦新民學會。我年輕時，窮得沒有飯吃，是你爸爸叫我住在周南女校校園內(nèi)，吃飯不叫出錢，一天還吃三頓?！标P(guān)于這段往事，朱劍凡的大兒子朱伯深也有記憶：“1920年夏，毛澤東同志作為先父的客人，住在我家后面周南校園。在校園里，他時常閑步，凝目四望，若有所思……在毛澤東同志的影響下，先父自覺地支持了五四運動后湖南的歷次進步學生活動……還參加了毛澤東同志和蔡和森同志領(lǐng)導(dǎo)的新民學會?！边€有一次，毛澤東很嘆息地對朱仲麗說：“唉！你爸爸死得太早，要不，就當上我們的教育部長了，可惜?！?/p>

“馬日事變”發(fā)生時，朱劍凡作為湖南省國民黨左派負責人是相當引人注目的。他身兼多職，擔任了湖南省政府委員、國民黨長沙市黨部常委、長沙市市長及市公安局局長，站在斗爭前列，深受反動勢力仇視。許克祥的暴亂來勢兇猛，成千上萬的學生、工人、農(nóng)會會員慘遭殺害。大刀隊、步槍隊日夜逐街逐巷殺人，凡剪了短發(fā)（湖南人稱雞婆頭）的婦女都遭殘殺、奸淫。反動軍隊還查封了省、市黨部和工人糾察隊總部，襲擊四郊的農(nóng)會，制造白色恐怖。對此，朱劍凡臨危不懼，挎上手槍，把印章、重要文件都埋藏起來，親自帶領(lǐng)部下與敵人周旋。他還布置一些同志成立阻擊隊，反擊叛軍，打冷槍，散發(fā)傳單，揭露許克祥與何鍵的陰謀，號召人民奮起斗爭。起先，朱劍凡畢竟還未擺脫書生氣，他以為許克祥、何鍵、周磐等反動將領(lǐng)是謀反，沒有深一層背景，便聯(lián)合幾位左派國民黨人向武漢國民政府呈問，反映長沙的情況，求政府出兵討伐。他又給武漢政府的軍事負責人唐生智寫信，請?zhí)茖④娤铝铈?zhèn)壓叛軍，恢復(fù)湘省秩序。朱劍凡萬萬沒料到許克祥、何鍵等人之所以肆無忌憚?wù)峭艟l(wèi)、陳公博、唐生智等人的默許并暗中支持。唐生智一邊假惺惺地表示他要“采取必要措施，制止混亂滋蔓”，一邊又密電何鍵：“抓住朱劍凡等激進分子，剪除共黨羽翼，撲滅湘省赤禍”，真可謂用心歹毒。當時，朱劍凡的處境相當危險，隨時可能被反動軍隊捕殺示眾。許克祥、何鍵對他懸賞通緝，又抄了他的家，查封了周南女中。幸好潛伏于何鍵第三十五軍軍部當參謀的一名中共秘密黨員冒著生命危險設(shè)法把兩份特別通行證遞交給朱劍凡的助手熊雨清。朱劍凡化了裝，通過層層哨卡，幾經(jīng)周折，才脫險到達武漢，受到李富春、蔡暢等人的接待，住在漢口原湖北督軍蕭耀南的大宅院里，暫時獲得安全。此時的朱劍凡仍然閑不住，他組織了省城聲討蔣介石反革命罪行大會，擔任大會主席。他經(jīng)常走上大街發(fā)表演講，或在革命群眾集會上講話，聲討反動力量，揭露敵人的丑惡面目。

1928年初，組織考慮到朱劍凡的政治身份已暴露，安排他和家人從武漢去上海，住進公共租界里的四摩爾路枕泉坊31號石庫門舊宅，這里是我地下黨中央的一處秘密機關(guān)，由軍委書記周恩來直接負責領(lǐng)導(dǎo)，對外不輕易啟用。這個機關(guān)主要用于地下黨高層干部緊急碰頭開會，有時也暫時收留一些烈士遺孤和家屬，提供食宿。許多黨內(nèi)同志都不知道有這么一處機關(guān)。房屋承租人為老共產(chǎn)黨員熊瑾汀，他與朱劍凡是湖南大革命時期的老戰(zhàn)友，過去關(guān)系就不錯。朱劍凡參加了黨的地下工作，以寓所作為黨組織秘密接頭和會談地點。

孫炳文在1927年被捕壯烈犧牲后，他的女兒孫新世、孫維世一度與母親任銳失散后流落上海街頭，生計維艱。周恩來知道后甚為不安，安排人多方尋找，找到姐妹倆后便悄悄送至枕泉坊31號宅院。朱劍凡等老革命者對于這對烈士遺孤十分愛護，讓姐妹倆換上新衣，以有限的經(jīng)費盡量改善伙食。朱劍凡還教孫氏姐妹倆補習功課。幾個月后，組織上派出交通員將她倆安全地送往安徽樅陽的浮山中學，交付給同情中共事業(yè)又與周恩來等是忘年之交的老同盟會員房秩五先生。毛澤東妻子楊開慧在長沙被反共軍閥何鍵殺害后，她的三個孩子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也曾一度流落于大上海，處境艱難，成了缺衣少食的流浪兒。后經(jīng)上海地下黨組織全力尋找，幾經(jīng)周折，終于將孩子找到（當時毛岸龍已病死于孤兒收養(yǎng)院），送到枕泉坊31號宅院寄養(yǎng)，朱劍凡、朱瑞綬等老同志看到面黃肌瘦的毛岸英、毛岸青兩兄弟忍不住流下淚水，甚為心疼，也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倆父母毛澤東與壯烈犧牲的楊開慧，想到籠罩在白色恐怖中的故鄉(xiāng)長沙，甚是百感交集。他們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毛氏兄弟的生活起居，直到數(shù)月后組織上安排由思想進步同情中共的牧師董健吾暫時收養(yǎng)下毛岸英、毛岸青。

1930年朱劍凡按照黨的指示轉(zhuǎn)而參加公開的社會活動，作為發(fā)起人之一隨宋慶齡、楊杏佛、魯迅等發(fā)起組織了自由運動大同盟，反對蔣介石政府推行的反動政策，宣傳抗日，保護人權(quán)。過度的辛勞損害了朱劍凡本來就病弱的身體，1932年夏他因胃癌辭世，葬于上海公墓，享年49歲。朱劍凡鼓勵子女從事革命活動，自己亦曾提出入黨要求，但壯志未酬便去世。毛澤東對他這樣評價：“是一個很有骨氣的人，正大光明，可惜死得太早了。”

全國解放后，黨和政府為了表彰朱劍凡對中國革命的貢獻，于1953將他的遺骨從上海遷葬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中央人民政府政務(wù)院副秘書長、總理辦公室主任張唯一為朱劍凡及妻魏湘若合葬墓碑題寫墓志銘曰：樹植女權(quán)，肇公之業(yè)。擁護革命，竟公之節(jié)。全公業(yè)者有夫人之懿德；成公志者公己寄期望于嗣哲。物化歇墟，魂縈新國。公之精神其不滅。1967年，曾有紅衛(wèi)兵要去八寶山掘朱劍凡的墳?zāi)?，時任中國紅十字會副會長熊瑾玎（參加過新民學會）聞訊前去制止，告知：朱劍凡生前是毛主席的知交，他的墳動不得。朱劍凡的墳因此保存了下來。

朱劍凡屬于國民黨左派，但和共產(chǎn)黨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最早接觸的共產(chǎn)黨人當屬在日本認識的吳玉章和林伯渠。徐特立先生作為周氏家塾第一批老師之一，與朱劍凡先生的交情也最為深厚。據(jù)朱仲麗回憶，新中國成立后，徐特立曾多次提到朱劍凡。有一次在北戴河，徐特立對朱仲麗夫婦說：“我認為這是個奇跡，像朱劍凡這種人，出身于貴族書香的子弟，良田上千，屋舍成街，怎么會主動地為窮人謀幸福呢？真值得研究?！?/p>

朱劍凡很激進，把自己的很多房子和花園贈給學校使用。由這位著名的教育家開始，朱家三代人先后走上革命道路，多達數(shù)十人。朱劍凡的八個子女中有六個是共產(chǎn)黨人，他的長兒媳也是共產(chǎn)黨人，次女婿蕭勁光（新中國第一任海軍司令、大將）和滿女婿王稼祥更是有名的共產(chǎn)黨人。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朱劍凡的小女兒朱仲麗曾在上海東南醫(yī)學院學習，后來輾轉(zhuǎn)來到革命圣地延安，便從事醫(yī)務(wù)工作。她給毛澤東、朱德等許多中央首長看過病。跟王稼祥結(jié)婚后，又一直生活在政治高層圈子里。豐富的閱歷，成為她退休之后的創(chuàng)作源泉，曾轟動一時的《江青外傳》和《女皇夢》便是她以筆名“珠珊”所著。1982年，朱仲麗以67歲高齡被中國作家協(xié)會吸收為會員。

若干年后，早就從外交官崗位上退下來在家安享晚年的朱劍凡長子朱伯深，每當回憶起當年與毛澤東在武昌東湖畔無拘無束的交談時，心情仍然激動不已。

題圖 1919年11月16日，新民學會成員在周南女校合影，后排左四為毛澤東

責任編輯 梅 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