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竹,馬定松,秦 華,張 奇
(1.云南中醫(yī)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師范大學,云南 昆明 650092;3.山西省太原市萬柏林區(qū)和平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山西 太原 030025)
云南是眾多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大省,不同民族對異常心理的理解與看法不盡相同,因而,對其態(tài)度及處理方法上也有所不同。千百年來,云南眾多的少數(shù)民族以其所特有的方式自覺或不自覺地進行著心理的調適和心理治療,從而維護著本民族的心理健康。
傣族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少數(shù)民族,是云南人口最多的4個少數(shù)民族之一。南傳上座部佛教傳入西雙版納傣族地區(qū)已過千年,西雙版納有“人間佛國”之稱。南傳佛教強調修身利己,自利利他,強調對個體自身修為的要求,并提供相應的方法,它貼近生活,符合人性,在南傳佛教中有許多養(yǎng)性、定神、調志、培心的成分,對穩(wěn)定情緒,調節(jié)心理的有著不可低估的積極意義。
傣族幾乎全民信仰南傳佛教,因此,不少節(jié)日與佛教活動有關。傣族佛教心理調適方法主要以佛事活動為表現(xiàn)形式,貫穿于生活中,而這些佛事活動又以節(jié)日為載體,通過賧佛等行為達到心身統(tǒng)一的目的。西雙版納傣族的節(jié)日非常多,而且常常與佛事活動有關,其中盛大的、比較隆重的節(jié)日有桑勘比邁 (潑水節(jié))、毫瓦薩 (關門節(jié))、臥瓦薩(開門節(jié))。若以必然發(fā)生的、有規(guī)律的事件作為“經線”,以偶然發(fā)生的、無規(guī)律的事件作為“緯線”來劃分的話。必然發(fā)生的事件多以群體性參與為主,偶然發(fā)生事件多以個體性參與為主,由此經緯交錯,群體性與個體性相結合,必然與偶然相照應,共同構建成了傣族佛教心理調適體系。
傣族的眾多節(jié)日有一個重要的特征,就是張弛有度。潑水節(jié)是傣族最隆重的節(jié)日,也是云南少數(shù)民族中影響面最大,參加人數(shù)最多的節(jié)日。潑水節(jié)是傣族的新年,相當于公歷的四月中旬,一般持續(xù)3~7天。第一天傣語叫“麥日”,與農歷的除夕相似;第二天傣語叫“惱日”(空日);第三天是新年,叫“叭網瑪”,竟為歲首,人們把這一天視為最美好,最吉祥的日子。潑水節(jié)被譽為“東方的狂歡節(jié)”,潑水節(jié)的時候人們盡情的歡鬧,將情緒釋放到了極點,但潑水節(jié)過后,所謂“物極必反”,接下來就迎來了傣族的關門節(jié)。關門節(jié),傣語稱“毫瓦薩”,從傣歷九月十五日 (農歷六月中旬)開始,歷時3個月,在這3個月內,禁止男女談情說愛,不舉行婚禮,不建蓋新房,不出遠門,而且定期到佛寺拜佛、賧佛,每隔七天舉行一次拜佛活動,屆時,信眾們帶上食物、蠟條供祭佛祖,聆聽寺內高僧頌經,講解教規(guī)、戒律、佛經故事。如果將潑水節(jié)視為情緒的外放,關門節(jié)就是情緒的內斂,情緒雖內斂,但并不壓抑,因為這段時期是傣族佛教信徒學習佛的時期,主要是通過禪定修習,讓思慮集中,觀悟佛理,滅除情欲煩惱,使心不雜亂。3個月的“關門節(jié)”期滿之后,于傣歷十二月十五日這天,就是開門節(jié),是日,傣族又會舉行盛大的慶?;顒?,各家辦酒席、做糕點招待親朋好友,夜里,人們放火花和高升,唱歌跳舞,男女青年在這天過后可以自由的戀愛,舉行婚禮,欲建新房者開始拆舊房,平地基,著手蓋新房[1]。一切又都恢復到傣族生活秩序中。這樣在宗教節(jié)日的安排下,人們的情緒在不知不覺間得到了適度的張弛,從而使人的心理得到了一開一合,內斂外放,動靜結合的平衡調節(jié)。
醫(yī)學心理學中的行為療法認為,個體的心情包含著“情緒”和“軀體”兩方面。如果能改變“軀體”的反應,“情緒”也會隨著發(fā)生變化。內臟的軀體反應主要受皮層下中樞和自主神經系統(tǒng)影響,不易隨意操縱和控制;而中樞和軀體神經系統(tǒng)則可控制“隨意肌”的活動,通過有意識的控制隨意肌肉的活動,間接地松弛情緒,建立和保持輕松愉快的情緒狀態(tài)。在日常生活中,當人們心情緊張時,不僅“情緒”上緊張、恐懼、害怕,而且全身肌肉也會變得沉重僵硬;但當緊張情緒松弛后,沉重僵硬的肌肉可通過其他各種形式松弛下來,反之亦然[2]。
潑水節(jié)的“潑水”行為,是一種放松的行為方式,人們用銅缽、臉盆以至水桶盛水,擁出大街小巷,嬉戲追逐,逢人便潑,將吉祥祝福的水,盡情地潑灑,盡情地澆淋。不論潑者還是被潑者,都是一種祝福和喜悅的傳達。這種無拘無束的行為,可以釋放自我,釋放壓力,釋放心情。濕透的全身,將所有抑郁和煩悶的心情從頭到腳沖洗的干干凈凈,它沖破了人心理防御的層層堅冰,沖走了心理的污濁,沖掉了焦躁的情緒。頓時,心靈的“保護墻”在不經意間推倒了,緊閉的心扉敞開了,心與心的距離拉近了,恩怨情仇剎那間化為烏有,矛盾隔閡煙消云散。
此外,節(jié)日時,還有群眾性的歌舞活動。上至七八十歲的老人,下至七八歲的娃娃,穿上節(jié)日盛裝,來到村中廣場,男女老少圍成一圈,合著芒鑼象腳鼓邊歌邊舞,高潮時,常以吼聲助興,舞風古樸,動作有力,如醉如狂,甚至通宵達旦。在寬闊的瀾滄江上,還舉行劃龍船比賽。數(shù)十男女青年奮力劃槳前進,觀眾如云,鑼鼓聲、喝彩聲響徹云霄。在潑水節(jié)當天,傣族群眾要堆沙塔,佛教認為沙土是最潔凈的土,以表示對佛的虔誠。堆沙本來是每家每戶的事情,堆的沙塔也比較簡單,現(xiàn)在慢慢演化成了以村子為單位,沙塔就成了這個村子的象征,由此產生了堆沙比賽。豐富多彩的活動構成了潑水節(jié)快樂的元素,使?jié)娝?jié)變成了一個多娛樂環(huán)節(jié)的整合體,快樂的氣氛在人與人的傳遞,各種不良的情緒在節(jié)日中得到了酣暢淋漓的釋放。
人的生理活動和心理活動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暗示所以能夠對人的軀體和心理行為產生巨大影響,是因為暗示是一種人類所固有的普遍的心理特性,通過言語的聯(lián)想過程轉化為情緒狀態(tài),并產生心理沖動,直接作用于機體的各種機能和行為活動而發(fā)揮其作用。潑水節(jié)的當天,還有許多佛事活動,比如拴線。拴線通常是在潑水節(jié)的早上,到寺廟里請和尚、佛爺念經同時在手臂上拴線,表示祝福,如果家中有成員不在,那么這家的母親會把不在家人的衣服拿去廟里,請佛爺在衣袖上拴線,來保佑他們的平安,從而獲得心理上的支持,有了“佛”的保佑,降低了對未來的焦慮。
在各種佛教節(jié)日中,還有一項重要的活動就是賧佛,人們通過向佛主禱告、祈求,希望得到佛主的保佑,同時,為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誠懇,使目的順利的實現(xiàn),他們通常會賧出一定數(shù)量的財或是物。這種“買保險式”的賧佛,是通過自我安慰,自我暗示來達到心理平衡的。它的潛臺詞是“我給你錢,你就一定會來保護我”。賧佛者不知不覺的將世俗文化融入到了對佛的信仰當中。這種“保險式”的賧佛,賧佛者祈求的內容一般是籠統(tǒng)的,實現(xiàn)起來較容易的,比如:“學習進步,工作順利”等等。還有一種是比較難實現(xiàn)的,比如“我想生個男孩”。這些事往往是在世俗生活中屢屢受挫的,對賧佛者的信心造成過沉重的打擊,因此他們的賧佛過程,往往采用“合同式”?!昂贤健辟y佛與“保險式”賧佛的不同之處在于“祈禱”的過程中,“合同式”往往在許愿的內容中加上“如果某事得以成功,必將回報如何……之類的話”。這種方式好比買賣合同,先付一定的訂金,等達到預期的效果,再將余款算清。賧佛者通過這種方式,使在現(xiàn)實中無奈、無助、及焦躁不安的心,找到了依靠,得以平穩(wěn)下來。而且這個心情平穩(wěn)效果也與許愿人信佛的程度深淺成正比。即信佛的程度越深,心情穩(wěn)定的程度也越高[3]。
社會支持是影響應激與健康的重要的中間因素。社會支持是指一個人的社交網絡帶給它的維護情緒保證的其它資源,它來自社會各方面包括家庭、親屬、朋友、同事、伙伴給予的精神上和物質上的幫助和支援。社會支持也指增強參與其間個人的歸屬感、安全感和自尊等各種社會因素的相互作用。聞吾森等研究社會支持、心理控制感和心理健康的關系發(fā)現(xiàn),社會支持對心理健康具有重要影響,社會支持水平低和主觀幸福感低者其異常心理癥狀多、心理健康水平低[4]。
傣族通過各種佛教節(jié)日,加強了人與人之間相互溝通和聯(lián)系。傣族的心理調適常常滲透在眾多的節(jié)日之中,它反映了個人與社會聯(lián)系的密切程度和質量,是當?shù)孛癖娫趹み^程中個體可以利用的外部資源。通過潑水節(jié)可以發(fā)現(xiàn),傣族是一個非常注重團結和具有強烈集體意識的民族。在傣族的寨子里,人際關系遠遠沒有大城市那么緊張,傣族的寨子是團結友愛的大集體,無論是誰,只要遇上困難,不用專門號召,都會主動盡自己的所能去幫忙。這種強有力的社會支持,一方面對應激狀態(tài)下的個體可以提供保護,另一方面,對維持的良好情緒體驗有重要意義。
人本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羅杰斯提出“人性本善”理論。認為人都有積極的、奮發(fā)向上的、自我肯定和無限發(fā)展的潛能。如果受挫,就會因“自我實現(xiàn)”受阻,而產生內心沖突,削弱成長潛力,從而表現(xiàn)出各種心理病態(tài)和適應困難。只要提供一個充滿關懷、接納與尊重的環(huán)境,促進正常人際交往和相互溝通,就能激發(fā)潛能,獲得最大的發(fā)展,即滿足“實現(xiàn)自我”的需求,達到社會生活的完美狀態(tài)[4]。在“賧佛”的過程中,“佛”為信徒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真誠、尊重與理解的良性情境,沒有為信徒設置種種的條件,佛像始終表現(xiàn)出一種慈祥、淡定的面容,這就為信徒提供了一種“無條件的積極關注”。他即沒有表現(xiàn)出對“好的”進行強化,也沒有表現(xiàn)出對“不好的”進行壓制,他的表情始終如一,當信眾仰望佛像時,他們無需刻意表現(xiàn),無需做違心的事,他可以把自己的本性淋漓盡致的釋放出來。這樣“佛”把心理調適的任務交給了信徒本人,因為佛教認為,人性本凈,是由于受到無明的困擾,貪嗔癡三毒的感染,及外緣的因素,才有了種種心理障礙。當信眾注視著佛像的平靜莊嚴微笑時,他內心的不安、惶恐、焦慮等負性情緒,就會慢慢的被撫平;這樣就會達到一種自我治療的效果[5]。
利益是造成人與人之間心理不平衡的一個重要因素,貧富的差距會導致同一環(huán)境中,人們之間的關系緊張。漢族人常常會有“仇富心理”,顯示出心理的不平衡。但在傣族的寨子,這種心理不平衡被節(jié)日中的賧佛巧妙的化解了,因為他們認為佛是看的見人內心活動的,人內心產生的種種善惡的念頭,都被佛掌握著。有善的念頭,佛會保佑,有惡的念頭,佛也會懲罰,因此在傣族的社會里,“佛”是一個思想標準,也是一個行為標準,具有普遍的約束力和指導力。富裕的人認為自己的富裕,是佛對他的心善的一種獎勵,貧窮的人認為自己的貧窮是自己還有惡念,當自己去掉了這些惡念,佛就會保佑自己,也會富裕起來的。這就使富人和窮人有了共同的心理基礎,所以他們盡自己最大的力量賧佛,當這些財物賧給了佛,無形中這些財物就變成了公共的財產,只能用于建設公共事業(yè),比如修葺寺廟,印刷佛經等。在傣族的寨子里,寺廟是重要的標志性建筑,是文化、教育、活動、醫(yī)療等公共事業(yè)的聚集場所,是一個整合了多種資源的集合體。寨子里的富人家的孩子要在這里認字、學習、看病,窮人家的孩子一樣可以在這里認字、學習、看病。在這里沒有貴賤、等級的差異,待遇完全相同。因此窮人不仇視富人,而是努力的去除掉自己內心的陰暗面,爭取得到佛的保佑。社會和諧首先是社會成員的心理和諧,心理和諧是社會和諧的內核,實現(xiàn)了社會成員的心理和諧就能使社會成員的行為和諧,社會成員的知行和諧必然最終促進社會和諧[6]。通過賧佛等良好的認知行為,改變了人們不平衡和不公平的心態(tài)和行為,創(chuàng)造了一個和諧共處的社會,維護了身心的健康。
佛教每個節(jié)日都要敬佛布施。所謂敬佛,是用自己的虔誠恭敬之心向寺廟或家里的佛菩薩供像敬獻香、花、燈、燭、果、茶等供品;布施包括布施僧眾和布施諸己兩種。向僧人及其他貧弱眾生布施財物和愛心,為布施僧眾 (外布)。對自身的怨恨心、急燥心、妒忌心、貪孌心、淫欲心、偷盜心、欺詐心、陷害心、報復心、仇恨心進行自我內省,為布施諸己 (內布),“諸己”是指各種不健康的心念或心理,內布施是佛教修行的根本佛教,佛教認為,人有幾種不健康的心理就有幾個不同的自我存在,而形成各種不健康的人格。如果把諸多不健康的心都布施掉了,人就與天地同心同德,有一個健康完美的人格,即是圣人即是佛了。因此,敬佛布施的內涵和意義,就是助人思過,從而調節(jié)各種失衡的不健全的心理。
民族服飾是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物質和精神的產物,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也是區(qū)別其他民族最直觀的符號標志。認同心理是指個體對組織目標的認同從而產生的一種心理狀態(tài),這一心理狀態(tài)可產生肯定性的情感,成為客觀目標的驅動力。在傣族佛教節(jié)日里,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男女老幼都身著整齊的傣族服飾,這種行為表象折射出強烈的民族認同感,這種認同感可以產生安全感與歸屬感和民族凝聚力。
南傳上座部佛教以節(jié)日為載體,作為傣族虔誠信仰的宗教形態(tài),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信眾的心理需要,是傣族社會的一種有效心理調適機制,它具有收放自然的動態(tài)調節(jié)性,.放松弛舒暢的行為宣泄性,穩(wěn)定心理的積極暗示性,應對危機的社會支持性,以人為本的尊重接納性,平衡心態(tài)的社會和諧性,內省靈魂的人格健全性和服飾統(tǒng)一歸屬凝聚的民族認同性等心理調節(jié)功能與作用,對于維護和促進傣族民眾的心身健康無疑有著重要而深遠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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