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平
村垴上的石頭臺階上,我們幾個孩子,圍坐著石板片,正聚精會神地看傻小和老金擱四,忽聽背后叭地一聲,都嚇了一跳。我們不由得都扭頭看,但見??掷镂罩桓抛榆囕棗l,輻條已彎成一個大大的問號,輻條前頭戴著帽,尾部拴著一根細麻繩,繩的另一頭綁著一顆掐去尖頭的鐵釘。
剛才的響聲就是從這里發(fā)出的,輻條帽上方還飄散著幾片淡淡的煙霧。??f,這叫摔炮。??纸o我們做了一次試驗。只見他從衣裳兜里掏出一根紅頭火柴,將火柴的紅頭,用指甲從火柴棒上摳進輻條帽里,然后把鐵釘插進輻條帽,扽緊細麻繩。??沂治罩棗l柄和細麻繩,左手指著傻小說,王連舉,你這個叛徒,我代表人民代表黨——說到這里,他右手一舉一落,鐵釘磕在石頭上,把里面的火柴紅頭撞響,叭——傻小裝作中彈,踉踉蹌蹌倒在地上。引起我們一陣哄笑。
這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在我們賈莊村發(fā)生的一幕。近四十年過去了,如今回想起來,仍讓我記憶猶新。
我童年時代的山區(qū)鄉(xiāng)村,物質(zhì)文化水平普遍低下。公社放映隊的人挑著擔(dān)子,挨著村子來回地轉(zhuǎn),我們這些孩子夜里也跟著來回轉(zhuǎn),同一部電影要看好幾次?!都t燈記》、《智取威虎山》、《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渡江偵察記》百看不厭。每次看完電影,立馬來了精神,仿佛我們都變成了一個個英雄,變成了一個個戰(zhàn)士。我們都夢想著擁有一身綠軍裝、一條對扣軍皮帶,更重要的是擁有一支槍。
一開始,我們用木棍當(dāng)步槍拼刺刀。后來,我們撿木匠剩下的木板塊,鋸成手槍的模型,嘴里叭叭地喊,玩著打仗游戲。接著就是玩摔炮了。
摔炮雖然沒有槍的模樣,可它的響聲具有槍的威懾力。在寂寞的山村里,除了過年點幾掛鞭炮,平時是很難聽到炮仗聲的。叭——在這參差錯落的村莊里,在這大山阻隔的溝谷里,那響聲也是很震撼的,那炮聲傳得很遠很遠。有時,還模仿電影里時常出現(xiàn)的鏡頭:指揮員猛地站起來,舉著摔炮高喊,同志們,為了新中國,沖?。⊙b作指揮員的伙伴猛地在石頭上磕摔炮,叭——小伙伴們聽到號令,從地上一躍而起,如一個個勇士,向敵軍陣地沖去。
摔炮在孩子們中間時興不久,又興起了一種打火槍。
打火槍其實就是打火柴的槍,是用自行車鏈條做成的。
那時候,村里的自行車少得可憐。種地的沒錢買,只有在外邊上班的幾個才有,廢棄的鏈條就更少了。哪個孩子如果弄了一串自行車鏈條,可就成了寶貝。
我自制的打火槍的鏈條,是給表哥郭老剛要的。
我和郭老剛同是翟溝村的外甥,我姥爺和他姥爺是親弟兄倆。那年正月初二,我和他都去翟溝村走親戚,閑談中說起打火槍,他說他的打火槍,能打出一丈遠的火柴棍,他那里還剩著十來節(jié)自行車鏈條,是他爹也就是在公社里上班的姨夫從舊車上換下的鏈條。我向他索要那十來節(jié)鏈條,他答應(yīng)了。我想當(dāng)天直接跟他去拿,三哥不讓,要我回家。我是和我三哥相跟著去走親戚的。沒辦法,我只好和表哥私下約定,初三去前南峪村找他。
回到家,我就跟娘說了去前南峪村的事,娘不讓,娘說看你大姨嫌咱道道多。我一聽不行便哭鬧起來,直哭到娘應(yīng)許了才罷休。
那天,娘在白布袋里裝上幾個饃饃,我背著白布袋沿小路步踮穿過馮家溝、漿水。我在前南峪村口碰見了表哥,他和幾個孩子一邊玩一邊等我。表哥領(lǐng)我到他家,我要看他的打火槍,可能他有顧慮,擔(dān)心被我拿走,借口說他的打火槍別人借走了。他拿出了那串自行車鏈條,我接過來。那一串鏈條在我手掌里縮成一團。
我跟表哥在村子里轉(zhuǎn)悠了一陣。他說他曾用那把打火槍,打住過一只家雀。我不信,因為火柴棍特輕,打不遠。他說真的,火柴棍沾了水,那只家雀正在地上偷吃嘴,一摟扳機,正好打在家雀的頭上。
吃了晌午飯,我給大姨掏了兩個饃饃,用紙包了那串鏈條。表哥把我送到村頭。
回到家,扔下白布袋,我就開始鼓搗起鏈條來。先把它拆散,再找一截8號鐵絲,握成手槍的模樣,手槍前部的鐵絲上,穿進十來節(jié)鏈條的下孔作固定軸,上面一排孔就成了槍管,最前邊的鏈條上方的孔里,鑲進一顆自行車輻條帽作槍膛,用皮筋把一節(jié)節(jié)鏈條固定住,再做一個撞針從鏈條上孔的尾部插進去,直到槍膛,套上松緊性很強的皮筋,裝上扳機,扳機的后部也用皮筋箍住,打火槍便制作成功了。拉開槍栓,把前邊鏈條掰到一邊,用一根紅頭火柴插進去,紅頭留在槍膛里,然后把前邊的鏈條對齊,扣動扳機,撞針撞擊紅火柴頭,火柴棍被打飛了,同時會發(fā)出響亮的槍聲。
當(dāng)天晚上,我從家里拿了一盒臨西火柴,神氣十足地來到街里,一槍接一槍地放,隨著槍響,還會閃現(xiàn)出火光來。此時的我,被小伙伴們圍著,好像是戰(zhàn)場上威風(fēng)凜凜的指揮員。這個要求打一槍,那個要求打一槍,不一會兒,一盒火柴便打得一干二凈。
擁有一支打火槍,很是叫我感到自豪。遺憾的是,槍是不能常放的,有時拿了灶臺上的火柴,做飯生火時尋不見,會招來娘的一頓責(zé)罵。但它還是給我?guī)砹藷o盡的樂趣。
有了這支打火槍,我當(dāng)指揮員的機會就多起來。玩打仗時,和小伙伴們一起躲在柴火垛背后,在鏈條里裝上火柴,然后舉起來,高喊,同志們!為了勝利,沖??!緊接著一扣扳機,叭——一聲響,我率領(lǐng)小伙伴們沖了過去,占領(lǐng)了敵軍陣地。
那次,幾個小伙伴在一起玩,我指著老牛說,王連舉,你這個叛徒,我代表人民代表黨……我扣動了扳機,叭——鏈條里冒出一股煙來。老牛一閉眼,身子下意識地背過去,只聽他哎呀一聲,隨后伸手去摸屁股。正是夏天,都穿著單衣裳。打火槍打出的火柴棍,射進了老牛的褲子里。老牛解開腰帶,將褲子退下來,只見他的屁股蛋上,被火柴棍打出了白點。
本來槍口沒對準他的,只是火柴棍太輕,它出膛后在空中飄飛,畫了個弧線,最后落在了老牛的屁股上。好在它的殺傷力不大,要不就麻煩了。
老牛的臉一紅,甩手而去……
悠忽間,童年的歲月遠離了我。閑暇時,從記憶深處搜尋這些往事,讓它在腦海里一次次再現(xiàn),好讓生活洪流中一顆疲憊的心,一次次也得到輕輕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