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顧長衛(wèi)影片概況

顧長衛(wèi)被喻為“中國第一攝影師”，曾和和張藝謀、陳凱歌長期合作，把中國電影推上世界舞臺。在《紅高粱》、《霸王別姬》、《鬼子來了》等影片中，他的攝影具有強烈的個性和美感，同時，又與電影本身的主題和思想意識呈現水乳交融的狀態(tài)。由于他長期以來和第五代導演的合作，使得他對個體生命經驗作出沉重的陳述與闡釋。2005年，顧長衛(wèi)的導演處女作《孔雀》獲得柏林電影節(jié)銀熊獎。 2007年，他的第二部導演作品《立春》在羅馬電影節(jié)影中得到肯定。

在歷經《孔雀》、《立春》之后，日前，經過三次審查四次改名的顧長衛(wèi)新片《最愛》終于在影院上映，此部電影也獲得2011年第20屆上海影評人獎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十佳影片獎，為顧長衛(wèi)的個人創(chuàng)作成就錦上添花。

縱觀顧長衛(wèi)這三部電影內容，無一不是講述小人物的故事，都在塑造出“平民”和一個時代的群像，都在敘述普通人的生命、情感，依然是小人物的生活百態(tài)，依然是對夢想的堅持和追逐。其中更為明顯且最大的共通點即就是他所執(zhí)導的三部影片全都運用了方言。第五六代導演都垂青方言電影，因為除了可觀的經濟收入之外，還有藝術方面的因素，或《秋菊打官司》亦或《瘋狂的石頭》。一般來說，電影運用方言是有風險的，評價也褒貶不一，若運用到位則會為影片本身提高藝術內涵，否則就會有喧賓奪主，嘩眾取寵的嫌疑。而顧長衛(wèi)連續(xù)的三部電影都選擇運用方言來闡述電影的做法著實少見，并且在電影中，方言也為刻畫人物形象和影片敘事風格注入營養(yǎng)。

二、運用方言體現紀實美學風格

當電影鏡頭越來越貼近當代社會特定地域內的小人物生活時, 方言以普通話難以比擬的親和力和凝聚力,讓觀眾覺得銀幕上的小人物生動、親近、自然。當電影中的小人物們操著各自不同的地方語言訴說著他們的生活時, 方言那鮮活的草根氣質穿插于影片中, 為草根一族代言, 生動地傳達出一方水土一方人的性情與趣味, 尤其是描述影片人物勤勞善良等優(yōu)品質的時候, 就更能滿足那一地區(qū)人們的情感需要， (1)得到認同。

方言是還原真實的一個很重要的手段。在顧長衛(wèi)都是以小鎮(zhèn)作為故事背景大量呈現電影中，他將目光轉向以往不被重視的小城市，將故事發(fā)生地選在方言各異的小城市用以表現平凡小人物的生活狀態(tài)，《孔雀》表現的是1976年至1984年普通五口之家的瑣碎生活，以家庭看社會；《立春》故事發(fā)生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個經濟飛速發(fā)展的時代，六個小人物的大理想，有脫離實際的藝術青年，也有在生活的庸常和瑣碎中自得其樂的人；《最愛》這講述兩個艾滋病人卑微而悲壯的愛情及讓人啼笑皆非的人間萬象。電影里的人們講著他們的方言，就莫名地覺得真實，仿佛那個演員不是演員，是個實在的人，他所說的，就是他所想的，用日常生活事件來代替虛構的故事。對于日常生活事件的注重是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一個重要特征。日常生活指的就是普通老百姓正在經歷的普通生活，這樣的事件對于觀眾來說具有最大程度的親近感，這種親近感對于帶給觀眾最大程度的真實感很有幫助。影片就用方言拉近觀眾距離再現此前普通生活中不為人所見、不為人講述的一面。人物的真實個性都在方言里展露無遺。

北京電影學院教授楊海嬰說“如果說普通話代表主流，方言代表非主流，一些方言電影明顯是要表現主流之外的生存狀態(tài)?！?他還表示“為什么有的電影會用河南話 山西話，而不用普通話？我認為主要是為了表現出不同的生存狀態(tài)。（2）而顧長衛(wèi)方言定然不是為了追求夸張的，戲劇性的商業(yè)效果，而是出于一種真實的考慮，是追求紀實美學風格，在現那些草根小人物的不同的生存狀態(tài)。

三、運用方言塑造的聲音形象

1 方言對地域空間的塑造

《孔雀》和《立春》故事發(fā)生地都在鶴陽，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虛幻之地，一個虛擬的北方工業(yè)城市?！犊兹浮愤x擇的拍攝地點是河南安陽，之所以選擇安陽話與編劇李檣是安陽人有著密切的關系，而整個故事又是摻雜著編劇個人的生活經歷的影子，因此為選擇這里來還原貼近故事原型。因為它是在四省交界的一個古城，它的語調那種緩緩的娓娓道來基調正與《孔雀》沒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平靜的敘事風格相呼應。

《立春》的拍攝地點則在包頭固陽縣，陰山山脈以北的一個著名的窮縣。而故事主角在現實生活是有原型的。劇中的王彩玲，芭蕾舞胡老師都是20年前固陽縣人人皆知的人物，王彩玲原型是固陽縣群眾藝術館的音樂老師，而胡老師是一個工會干事，業(yè)余練舞蹈，片中的強奸案，跳塔摔傷都是當年全縣風傳的熱點新聞。當劇中主人公方言念些“每年春天到來的時候，我的心都會蠢蠢欲動”這樣的臺詞在配以當地低矮、灰暗的平房、土路，殘破的群眾藝術館、師范學校，這些有著真實而頹敗氣息的場景時，總會讓觀眾感到滑稽，但還有些唏噓。地域間有的似乎只有深重的世俗氣息。

而《最愛》地點是一個“艾滋病村”，一個模糊的小村。在現實中河南一個小村全村賣血而感染艾滋病的事件震驚全國。在這部影片中則選用了模糊的方言，不是某一地區(qū)的方言，而是混合了少量的陜北方言。顧長衛(wèi)表示，有一點方言的味道就行了，這樣做是為了模糊故事發(fā)生的地點，他希望這個故事發(fā)生神秘的、魔幻的、遙遠的地方，但不是具體的某一個地方。影片一直在用 “我本是老天爺他干爹，你看我體面不體面……”這首原生態(tài)的河南墜子，主演們卻說著一口陜西普通話，正體現了這個地域的不確定性和混雜性。總而言之顧長衛(wèi)運用這些有韻味的方言也都塑造出一個個及其平凡的，靜謐、灰舊的邊遠小城鎮(zhèn)小村形象。

2 方言刻畫出小人物形象

由方言導致的聲音效果，往往比鏡像更具有標示主體個人身份和立場的作用，因此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更加栩栩如生，將人物性格表現得更加透徹，將人物形象更加民間化。

顧長衛(wèi)在采訪中說,《孔雀》的結尾是在上世紀80年代初，它的故事是發(fā)生在“文革”時期，是典型的計劃經濟時期，在這個過程中小人物是根本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的。主人公之一是理想主義的姐姐，向往著降落傘在藍天下的綻放。當遇到滿口流利的普通話的跳傘兵時，她用方言仰慕的說：“你說話真好聽，跟喇叭里的廣播員一樣”。傘兵回道“我家是北京的?！保?），此刻表現出她對小鎮(zhèn)外的生活的羨慕與向往。于是乎姐姐病魔的固執(zhí)，但一次次的失敗最終一次次的妥協(xié)。有著輕微癡呆的哥哥經常自顧自用笨拙的普通話喊道“剛才最后一響，是北京時間8點整”（4）。在弟弟上課的學校里，老師帶領學生用發(fā)音不準的普通話認真讀課文。這里普通話與方言的碰撞代表著一個群體對北京，對都市的敬仰也向往。他們希望生活變好一點，能想到的只是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去生活。姐姐多年后在街頭偶遇當年解放軍情人的場景，當觀眾看到姐姐在西紅柿攤前無聲飲泣時，我們終于可以和導演、編劇一同感受到“勞苦無常的命運的證據，不被訴說的沉寂衰敗的時光”。也塑造出一個小人物有大理想的形象，是觀眾時或不屑，時或同情。

《立春》中講述的是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之間的事。缺少美感，但也反映了小城市里小人物的命運。主人公王彩玲丑陋，但卻能唱不錯的歌劇，于是在那個小而世俗里清高自傲，自命不凡，而她的方言似乎就是她的身份標識。方言注定了王彩玲應該呆在這個小城。即使她能唱出如此華麗的意大利歌劇。在北京求職求學，方言使得她在大城市很容易就被辨認，這種象征性的口音就像是個人身份證一樣很快被識別。方言就標識著偏遠、封閉、保守的小縣城的底層環(huán)境，影片中那種“高雅藝術”(歌劇、芭蕾、油畫)和這種環(huán)境對比，強烈的不和諧感使得人物性格更加鮮活(5)。方言也為她固執(zhí)的最終失敗像生活妥協(xié)埋下伏筆。

跟《孔雀》、《立春》一樣，《最愛》也始于一段畫外音旁白，然而這次不同的是，旁白則沒有完全運用方言，但也摻雜著一字兩字的方言音。它選擇了一個死去的小孩旁白貫穿全場，以他的視聽洞察力做唯一的情節(jié)走向，而更加完整完事地呈現故事脈絡和人物描畫似乎想用一個大眾的，客觀的視角去敘述在一個封閉的落后的小村里的故事?！蹲類邸泛汀犊兹浮?、《立春》一樣，主角與世俗格格不入，遭到主流社會的誤解、嘲諷、排斥乃至拋棄。他們是常人眼中的“怪人”。琴琴與得意各自尚未離婚便如干柴烈火般結合在一起，他們的出軌與世俗倫理觀背道而馳。顧長衛(wèi)《最愛》確實有不同，我想表達的就不只是理想本身，更多的是現實層面的內容。

3 方言與普通話，主流與非主流

顧長衛(wèi)三部影片中夜都出現了普通話，用普通話側托方言，用零星的普通話來和方言進行博弈，深刻的刻畫出劇中人物形象揭示了電影的主題。

普通話代表著文明、進步、現代等一系列本地方言無法抵御的文化強勢。北京戶口，普通話成為影片設置的象征意義上的能指符號, 它象征了中心和主流, 隱含著處于城市附屬地位的農村的落后, 邊緣化和農村對城市的向往。

電影的角色都說方言，是因為中小城市的平民們對首都北京有一種情結，普通話的現代性和權威性，方言則表落后，封閉和卑微，方言與普通話的對決正是是夢想和現實之間的矛盾和掙扎。姐姐為當傘兵的理想不斷和現實掙扎，王彩玲為登上舞臺的理想而執(zhí)著不顧他人議論，琴琴與得意為愛情理想而執(zhí)著。無論是姐姐、王彩玲，還是琴琴和得意，這三部電影都揭示了小城鎮(zhèn)邊緣人的生存狀態(tài)、人性掙扎和精神面貌。如果說普通話代表主流，方言代表非主流，顧長衛(wèi)的方言電影則明顯是要表現主流之外的生存狀態(tài)。

結語

就目前的方言電影來說：其題材基本上局限于底層小人物的生活，新現實主義在表現主題時，用的就是生活在我們身邊的普通人的形象，這種質樸更具有震撼力和真實感。方言向我們勾勒出一副生活中常見的氛圍，使得故事更可信，更樸實，更具真實性。同時也窺探出導演們運用方言的良苦用心。顧長衛(wèi)影片中以現實主義敘事風格記錄底層生活，在銀幕上反映這些社會上的小人物，或是寫小人物的內心，寫普通人的內心世界從社會的角度來表現普通人民的現實感情。在現實主義作品中總有人和環(huán)境的對抗，而這種對抗的結局往往是悲劇性的。這種悲劇的結局來源于對人之尊嚴的重新肯定，在銀幕上恢復人的尊嚴和人的價值，可以說是新現實主義作品的基本母題（6），而從《孔雀》中的姐姐，《立春》中的王彩玲，到《最愛》中的琴琴和得意，也都延續(xù)了顧長衛(wèi)對人之尊嚴的書寫。

[1]鄭曉嫻 《方言電影熱的社會學分析》 《思想縱橫》 2007 年08 54-56

[2]張藝 《方言電影到底可以走多遠》 《新民晚報》 2007 年 9月29 日

[3][4] 顧長衛(wèi) 電影《孔雀》

[5]李林 《方言影視創(chuàng)作：語言?文化?生活》《電影評介》 2008年 第21期

[6]劉偉 《意大利新現實主義評述》[J]大眾傳媒，2010(2):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