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林

茶與酒：水與火的交融

周重林

酒茶之美

酒在漢語中一現(xiàn)身，就被置放到了強大氣場之中。

《釋名》、《漢書》、《周禮》、《詩經(jīng)》等等諸多的典籍定制著酒的屬性，它是美的代名詞，是人與鬼神溝通的媒介，還是國家內(nèi)外的禮儀之道，擁有著“美祿”、“天水”、“瓊瑤”之類的非凡稱呼。

順著文字的指引，我們會很快獲知，就是這個密封在陶器里的液體，一旦被釋放出來，馬上就能散發(fā)出令人心醉神迷的氣息，讓血液沸騰的同時，它敲打著人每一處感官，并在瞬間捕獲人類的心靈。

在諸多華麗辭藻鋪墊的通途之中，詩經(jīng)時代的合唱團一路高歌伴奏，酒也迅速完成了它的終極使命，即解放肉身，超越時間——萬壽無疆、長存于世的愿望唾手可得。

這是一種承諾。通過酒可以獲得不朽，也由此奠定了基調(diào)，酒必須一代代傳承來維系這種不朽。所以，從酒杯記載的那一刻起，它就是總結(jié)性的。任何追問與質(zhì)疑在這莊嚴承諾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顯而易見的麻煩僅僅是，我們并不知道它真正的起源，每一次考古發(fā)現(xiàn)都把酒引用歷史推向更為遙遠的時代，這個時候，是酒在一邊發(fā)出歡愉的笑聲，揶揄之前那些有限的文字考據(jù)。

晉朝人江統(tǒng)在《酒誥》里說：“酒之所興，肇自上皇，成為帝女，或云儀狄。又云杜康，有飯不盡，委之空桑，郁積成味，久蓄氣芳，本出于此，不由奇方?！鼻耙欢挝淖质亲窇泝x狄造酒之傳說，后一段是江統(tǒng)根據(jù)已有經(jīng)驗的推測杜康發(fā)明酒的可能性，而后人在追憶酒的歷史時，也從經(jīng)驗層面再次肯定了江統(tǒng)的發(fā)現(xiàn)與杜康的發(fā)明。穿過一片片茂盛的禾黍，無數(shù)先人的疊影構(gòu)成之后我們稱之為“酒文化”的東西。

現(xiàn)在讓我們暫時拋開那些追憶、修辭和隱喻，再次重返酒的現(xiàn)場。

儀狄造出了酒，獻給大禹，大禹喝了后發(fā)現(xiàn)味道不錯，可是意外地是，他居然沒有表彰儀狄，而是疏遠了他。追溯儀狄造酒起源，發(fā)現(xiàn)一個更令人驚訝的假說。在《世本》里，只是指出了造酒這一點傳說，儀狄不過是造了點甜酒，讓人的味蕾感知到了清湯寡水之外的美味；但在西漢人劉向編訂的《戰(zhàn)國策》里，儀狄搖身一變，成為一位女子，酒有了性別之后，大禹拒絕再喝，就顯得意味深長。

大禹后代殷紂王所制造的“酒林肉池”只是適應(yīng)了這一變化，豐滿了一個酒色相關(guān)的故事，它是一種彌補，而不是一個痛楚的警告?！熬屏秩獬亍?是酒色的再次聯(lián)袂，以更強的音符構(gòu)筑了其后美酒與美色的全部要義。

周重林，云南大學(xué)茶馬古道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從事茶與茶馬古道、愛情話語、旅游文化、物質(zhì)觀念史等方面研究。

隨便從李白的詩歌中，都可以截取到這種遙響，“黃金白壁買歌笑，醉累月輕玉候”，“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千金駿馬換小妾，醉會雕鞍歌落梅”，“美酒樽中置千斛，載妓隨濃任去留”。

字典是一個時代經(jīng)緯、自信與氣度的體現(xiàn)，早在漢代，《說文解字》的編纂者許慎就力圖在字典中為酒尋找出口，這位經(jīng)學(xué)家很謹慎地發(fā)出忠告：酒固然好喝，但要適量，否則會壞事。與其說大禹是明君，知曉并過早洞悉酒色于人性的束縛，毋寧說，是儒家為酒找到了寬敞的出口，酒這樣的矛盾體，只有控制在過猶不及的儒家中庸范疇，才能讓酒獲得新生。這是一個可以上溯的譜系，《周禮》有著嚴格的酒劃分以及飲酒禮儀（五齊四引三酒），圣人孔子也一直規(guī)范著酒，生活上“惟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酒關(guān)系著禮制，國家的面子。

美酒是喧囂的，肉身的解放、國家的尊嚴、祖先的靈魂、上天的供奉都離不開它。那些因酒亡國、因酒誤事者，皆是誤酒太深。

比較酒的顯赫身世，茶就卑微得多。

今天我們看到的茶字，稱呼和書寫都是到了唐代才規(guī)范下來。漢語里，為了尋找“茶”之前的歷史，許多人花了幾百年的時間，才最終從“葭”、“槚”、“茗”、“荼”、“荈”這樣的稱為中找到一些淵源，迫使世人相信茶有其歷史，而不是一群訓(xùn)詁學(xué)家設(shè)下的思維陷阱。

茶的早期故事，濃縮在許多個典故中。魏晉時，中原人任育長到了南京，才坐下就有人端茶上來，他問道 ：“這到底是荼還是茗？”弄得主賓很是尷尬，他只好改口說，他問的問題其實是，熱的還冷的？

與“荼茗”出現(xiàn)的還有“水厄”、“漏卮”、“酪奴”等等充滿譏諷色彩的故事，茶有著地理差異、文化認同的區(qū)別，也顯現(xiàn)其孤寂的一面。

無論是從杜育，還是從陸羽、皎然出發(fā)，追溯茶的故事都顯得那么清淡，茶在食物之外，在生活之外，在任何密集的平原區(qū)之外，它遠在山林，藏在寺院，等著被發(fā)現(xiàn)，被賞識。

在一個認定酒能舌燦曜日的國度，茶一出現(xiàn)就視為某種威脅。茶自身的脆弱和無根基雖然為其改造提空了大量空間，但同樣帶有巨大風(fēng)險，它注定了只是后院的產(chǎn)物，這點從茶普及的區(qū)域寺院就能看出，這里不過是一個禁制飲酒的地方。只有在這里，才能為陸羽和皎然等人改造茶提供空間。

但構(gòu)建一套新的品飲體系何其難？

在茶酒之間比較，不難發(fā)現(xiàn)。在茶的修辭美學(xué)里，實則是借用了酒的書寫體系。陸羽說：“精行儉德之人，若熱渴、凝悶、腦疼、目澀、四肢煩、百節(jié)不舒，聊四五啜，與醍醐、甘露抗衡也?！薄磅薄ⅰ案事丁边@類，不過是之前酒的代名詞而已。皎然驚呼道：“一飲滌昏昧，情思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边@也不過是酒的一套說辭，因為僅僅從字面上去理解，還無法從中區(qū)別出茶酒。

盧仝也回應(yīng)著這種茶的神奇性，同時也把茶推崇到了仙丹一般的高度，《飲茶歌》這樣唱道：“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fā)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xí)習(xí)清風(fēng)生?！边@也完全可以理解為喝酒之后的神思恍惚，只不過現(xiàn)在他們都移情到了茶身上而已。

李白斗酒詩百篇

陳繼儒 《小窗幽記》

歷代茶經(jīng)酒經(jīng)論

自唐以下，不僅是酒，現(xiàn)在茶也能打通前往永生之道，這兩種屬性完全不一樣的物質(zhì)，邁入了如影隨形的時代。

因酒而茶，好話與壞話

茶從酒那里獲得了話語靈感，并從唐時代開始，開始了一套獨立的美學(xué)建筑。需要指出的是，在唐時代，與酒比較而言，茶更帶有民間性。

陸羽封為茶神，寺院的大力推廣，非產(chǎn)茶區(qū)域外民族的飲茶習(xí)慣也開始發(fā)力，唐肅宗時代的禁酒也為茶發(fā)展提供了空間，茶成為生意（茶馬古道形成），都讓茶得到空前的發(fā)展，繼而茶稅出現(xiàn)。

在茶同步發(fā)展之時，酒依舊是生活與文化的主體，雅文化還是琴棋書畫詩酒花這些。只有極為少數(shù)的幾個士大夫，比如白居易是茶酒不棄之人，其他如李白者，只是偶然為主，我們都知道，李白是酒中仙，他寫過大多關(guān)于酒的卓越詩篇，諸如《把酒問月》、《悲歌行》、《將進酒》、《月下獨酌》之類，得益于酒，時間與空間被打碎，人不在受累于百歲之虞。但李白書寫茶的唯一一篇，正好解答了懸而未解的問題。

在《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的序言中，李白交代了自己寫茶詩的緣由，非常耐人尋味，那幾乎泄漏了所有茶葉書寫者的秘密。

首先是產(chǎn)茶的地方很奇妙：寺廟附近的乳窟，這個乳窟里不僅有玉泉，還有飲玉泉為生的仙鼠（即千年蝙蝠），還有碧玉般的茗草羅生；其次，突出那里的水好，由物及人，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家，因為長年喝玉泉，居然顏色如桃李。

接下來就好理解了，奇特的地方，養(yǎng)生的水，生長出來的茶自然非同尋常，竟然“拳然重疊，其狀如手”，連茶都長成人樣了。不做詩是不行，更何況，李白知道他是第一個為此茶作傳的人，意圖也很明顯：“后之高僧大隱，知仙人掌茶發(fā)乎中孚禪子及青蓮居士李白也。”

其詩云：

嘗聞玉泉山，山洞多乳窟。

仙鼠白如鴉，倒懸清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灑芳津，采服潤肌骨。

叢老卷綠葉，枝枝相接連。

曝成仙人掌，以拍洪崖肩。

舉世未見之，其名定誰傳。

宗英乃嬋伯，投贈有佳篇。

清鏡燭無鹽，顧慚西子妍。

朝坐有馀興，長吟播諸天。

士大夫李白未必懂茶，但懂茶的高僧大隱未必有李白的才華，鑒于李白的才華與自信，他一出手，必是佳作，那這“仙人掌茶”名揚天下、百世流芳就不在話下。

茶一旦變成像酒一樣的媒介進入廣泛的社會交往生活，前所未有的裂變也就開始了。

擁有茶的話語是激動人心的，這種植物更能煥發(fā)出異常的精神特質(zhì)。

接著便會發(fā)現(xiàn)，茶在高僧、大隱、士大夫天衣無縫的合謀下，至少在漢語里開始了代表著華夏最高飲食美學(xué)形態(tài)方向的構(gòu)筑。茶再也不是一種簡單的飲品，喝下去的是茶，散發(fā)出來的卻是精神，沒有比這更令人振奮的了！

在這一套絕妙的漢語書寫體系里，物質(zhì)和精神的二元對立最終通過茶而高度統(tǒng)一起來——禪茶一味，就連佛祖都被改造，以適應(yīng)這套茶學(xué)體系。

他們聲稱，菩提達摩禪定居然睡著了，羞憤交加的達摩割下了自己的眼皮，而那些落地的眼皮后來就變成了茶樹。后來佛祖愿景的實現(xiàn)，全賴于吃了自己眼皮變成了茶葉。

很顯然，這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其要義無非就是說，只有通過茶，才能接近佛祖，也只有茶媒，才能讓人的精神進入物我兩忘的禪定狀態(tài)。棄茶就意味著遠離佛祖，放棄精神追求，多么可怕的后果，又是多么嚴密的邏輯。

能與高僧、大隱、道士、士大夫這些名士大德匹配的元素是什么？維系這樣一個茶學(xué)體系，就需要調(diào)動漢語中所有能調(diào)動的絕妙好詞。

于是乎，茶的產(chǎn)地一定就是好山好水（這些地方也絕大部分是寺廟的地產(chǎn)），喝茶的地方自然也是名山大川（幽林小筑亦佳），即便這些都不具備，有茅屋一間也無妨，只要水靈具精茗上乘（水一定有靈性，茶具一定有來頭，茶只作佳茗），佳人（只要是女的一定是佳人）侍坐，也會怡然自得。哪怕多出一個南郭先生，只要他也愛茶，就是賢人，喝茶也變得熱鬧，聚會之人越來越多，才思涌現(xiàn)中多了顯耀和哲思小語。

認識到這一點，至關(guān)重要。茶的美詞體系如此牢固，等到后世有人想說茶“壞話”的時候，便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壞話詞匯”都不支持這樣的反駁。這與酒完全形成一個悖論，酒是壞話太多，要絞盡腦汁才能闡釋出喝酒的必要性。“酒池肉林”就不說了，這“燈紅酒綠”也中性不得，花天酒地、酒肉朋友、酒囊飯袋、酒后無德之類更是令酒鬼們心碎不已。

作家古龍筆下酒鬼甚多，茶人寫得極少（酒鬼與茶人，多么大的區(qū)別?。?，秋鼎風(fēng)是個額外例子，古龍意外之筆卻把一個愛茶之人寫得令人好生敬仰。陸小鳳千里追兇，來到鳥不拉屎的西北黃石鎮(zhèn)，在線索中斷窮途末路時，卻意外地在簡陋不堪的旅館里發(fā)現(xiàn)了上好的茶具和茶葉，從而揪出藏身于此的品茗高手——巴蜀劍派的掌門人秋鼎風(fēng)。一個掌門人化裝成庸俗不堪的獨眼龍，不管外部環(huán)境是何等惡劣，還忘不了邊品佳茗邊夢想金銀財寶，是多么神奇的事情！

新舊名士

皎然說“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這是新名士論。此言一出實則宣布了王恭時代“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的魏晉風(fēng)尚是老掉牙的笑話，茶與酒分別代表雅俗文化，分野開始形成。但許多人并不這么看，到了清代，還有人揶揄道：“書畫琴棋詩酒花，當(dāng)年件件不離它；而今七事都更變，柴米油鹽醬醋茶?！?/p>

想那東晉王羲之蘭亭聚會，水酒一杯引發(fā)了多少千古幽情。只不過，多了茶之后，酒與茶又開始了長達一千多年的曖昧糾葛。

杜牧攜佳人逛茶山，有《題茶山》之佳作；領(lǐng)略一番美景，到了山下，《茶山下作》便開始不顧形象，大肆痛飲了。

鄭谷病了不能喝酒，嘗茶思酒更顯情長，“合座半甌輕泛綠，開緘數(shù)片淺含黃。鹿門病客不歸去，酒渴更知春味長?！保ā秿{中嘗茶》）酒每退一步，茶就開始飛躍，茶與酒被塑造成了歡喜冤家，酒可以令人癲狂，但茶卻能消解這樣的癲狂，使人變得清醒起來。

中國文化中驚人的融合與互補再次表達得酣暢淋漓，就像一個人可以是道士，又可以是居士，還可以是儒士一樣，茶與酒也在這樣的文化格局中互動互補，最終形成微妙的平衡狀態(tài)。一個人也許還在喝酒，但他需要談茶來表明自己的高雅趣味。

劉禹錫《酬樂天閑臥見寄》云：“散誕向陽眠，將閑敵地仙。詩情茶助爽，藥力酒能宣。風(fēng)碎竹間日，露明池底天。同年未同隱，緣欠買山錢?！?/p>

皮日休《煮茶》云：“香泉一合乳，煎作連珠沸。時有蟹目濺，乍見魚鱗起。聲疑松帶雨，餑恐煙生翠。儻把瀝中山，必?zé)o千日醉。”

酒已節(jié)節(jié)退縮，茶高調(diào)出鏡。

杜耒《寒夜》居然以茶代酒，連身子都不暖了。“寒夜客耒(lěi)茶當(dāng)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币f以茶代酒，以茶敬客之道，這里才是源頭。

李群玉滿懷感激地書寫《答友人寄新茗》：“滿火芳香碾前螢，吳甌湘水綠花新。愧君千里分滋味，寄與春風(fēng)酒渴人。”李郢《酬友人春暮寄枳花茶》：“昨日東風(fēng)吹枳花，酒醒春晚一甌茶。如云正護幽人塹，似雪才分野老家。金餅拍成和雨露，玉塵煎出照煙霞。相如病渴今全校，不羨生臺白頸鴉?！?/p>

白居易說：“蜀茶寄到但驚新，渭水煎來始覺珍。滿甌似乳堪持玩，況是春深酒渴人?！保ā妒拞T外寄蜀新茶》）他在《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中驕傲地說：“不寄他人先寄我，應(yīng)緣我是別茶人?！币灿秀皭澋臅r候，別人喝茶，我去不了，只有借酒消愁了?！斑b聞境會茶山夜，珠翠歌鐘俱繞身。盤下中分兩州界。燈前各作一家春。青娥遞舞應(yīng)爭妙，紫筍齊嘗各斗新。自嘆花時北窗下，蒲黃酒對病眠人?！保ā兑孤勝Z常州、崔湖州茶山境會亭歡宴》 ）

再看來自酒的這些詞匯：“瑞花魁”“泛花”、“代飲”、“醒酒”、“流華”、“疏淪”、“不似春醪”、“素瓷”、“芳氣”等等指代飲茶的詞匯，名士的茶媒交往涌現(xiàn)出了大量的品飲答謝詩文，這些都構(gòu)成了唐茶繁榮最有力的話語，也為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無論是許渾的“綠水棹云月，洞庭歸路長。春橋懸酒幔，夜柵集茶檣”，還是徐渭的“醒吟醉草不曾閑，人人喚我作張顛。安能買景如圖畫，碧樹紅花煮月團”，都時空地說明了，酒茶是一種輪守制度，一個人可以左手喝酒，右手執(zhí)茶。今天也是一樣，你明明去的是茶館，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喝酒。

茶與酒：水與火的交融

一篇在敦煌發(fā)現(xiàn)的《茶酒論》，寫出了茶與酒的糾葛與曖昧。作者王敷的生卒年代還有很大爭議，但大致在晚唐到宋初這段時間。這個時候，茶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能與酒抗衡，陸羽的初衷得以實現(xiàn)，但或許令他意外的是，這些故事都不發(fā)生在他定義的“茶產(chǎn)區(qū)”，而是在“域外文明”中獲得了令人興奮的價值。

在《茶酒論》的序里，他說“竊見神農(nóng)曾嘗百草，五谷從此得分；軒轅制其衣服，流傳教示后人，倉頡致其文字，孔后闡化儒因，不可從頭細說，撮其樞要之陳，暫問茶之與酒，兩個誰有功勛？阿誰即合卑小，阿誰即合稱尊？今日各須立理，強者先飾一門。”

下面的爭論讀來饒有趣味：

茶乃出來言曰：諸人莫鬧，聽說些些，百草之首，萬木之花，貴之取蕊，重之摘芽，呼之茗草，號之作茶，貢五侯宅，奉帝王家，時新獻入，一世榮華，自然尊貴，何用論夸！

酒乃出來：可笑詞說！自古至今，茶賤酒貴，單醪投河，三軍告醉，君王飲之，叫呼萬歲；群臣飲之，賜卿無畏，和死定生，神明歆氣，酒食向人，終無惡意，有酒有令，人義議定書智，自合稱尊，何勞比類！

茶謂酒曰：阿你不聞道：浮梁歙州，萬國來求，蜀川蒙頂，其山驀嶺，舒城太湖，買婢買奴，越郡余杭，金帛為囊，素紫天子，人間亦人，商客來求，舡車塞紹，據(jù)此蹤由，阿誰合少？

酒謂茶曰：阿你不聞道：劑酒干和，博錦博羅，蒲桃九醞，于身有潤，玉酒瓊漿，仙人杯觴，菊花竹葉，君王交接，中山趙母，甘甜美苦，一醉三年，流傳今古，禮讓鄉(xiāng)閭，調(diào)和軍庥，阿你頭腦，不須干努。

茶謂酒曰：我之茗草，萬木之心，或白如玉，或似黃金，名僧大德，幽隱禪林，飲之語話，能去昏沉，供養(yǎng)彌勒，奉獻觀音，千動萬動，諸佛相欽，酒能破家散宅，廣作邪淫，打卻三盞已（以）后，令人只是罪深。

酒謂茶曰：三文一甌，何年得富；酒通貴人，公卿所慕，曾道趙主彈琴，秦王擊缶，不可把茶請歌，不可為茶交舞，茶吃只是腰疼，多吃令人患肚，一日打卻十杯，腸脹又同衙鼓，若也服之三年，養(yǎng)蛤蟆得水病報。

茶謂酒曰：我三十成名，束帶巾櫛，驀海其江，來朝今室，將到市鋪，安排未畢，人來買之，錢財盈溢，言下便得富饒，不在明朝后日，阿你酒能昏亂，吃了多饒啾唧，街上羅織平人，脊上少須十七。

酒謂茶曰：豈不見古人才子，吟詩盡道：渴來一盞，能生養(yǎng)命，又道：酒是消愁藥，又道：酒能養(yǎng)賢，古人糟粕，今乃流傳，茶賤三文五碗，酒賤盅半七文，致酒謝座，禮讓四周，國家音樂，本為酒泉，終朝吃你茶水，敢動些些管弦！

茶謂酒曰：阿你不見道：男兒十四五，莫與酒家親，君不見生生鳥，為酒喪其身，阿你即道：茶吃發(fā)病，酒吃養(yǎng)賢，即見道有酒黃酒病，不見道有茶瘋茶顛？阿阇世王為酒敂（kòu擊）父害母，劉伶為酒一死三年，吃了張眉豎眼，怒斗宣拳，狀上只言粗豪酒醉，不曾有茶醉相言，不免求首杖子，本典索錢，大枷盍頂，背上拋椽，便即燒香斷酒，念佛求天。

兩個論爭入我，不知水在旁邊。

水謂茶、酒曰：阿你兩個，何用匆匆？阿誰許你，各擬論功！言詞相毀，道西說東，人生四大，地水火風(fēng)。茶不得水，作何相貌？酒不得水，作甚形容？米曲干吃，損人腸胃，茶片干吃，只糲破喉嚨，萬物須水，五谷之宗，由應(yīng)干象，下順吉兇。江河淮濟，有我即通：亦能漂蕩天地，亦能涸煞魚龍，堯時九年災(zāi)跡，只緣我在其中，感得天下欽奉，萬姓依從，由自不說能圣，兩個何用爭功？從今已后，切須和同，酒店發(fā)富，茶坊不窮，長為兄弟，須得始終。若人讀之一本，永世不害酒癲茶瘋。

茶酒之間，有大量的俚語俗語，好比像今天的相聲表演，令人啼笑皆非。茶和酒各執(zhí)一詞，激烈爭辯，競相抬高自己，貶低對方，最后水出來打圓場，說不管茶酒，都少不了水的作用，因此勸兩人休戰(zhàn)，相互合作。

但不難看出這樣的區(qū)別，茶寧靜、淡泊、隱幽，類似水傳達的意向和精神，而酒熱烈、豪放、辛辣，更類似火傳達的氣質(zhì)和精神，他們在不同的人那里體現(xiàn)出不同的品格性情和不同的價值追求。在水那里，茶酒找到平衡。其實，古往今來的與茶有關(guān)的文字，反而有一大半是論述水的。水是生命之源，也是中國文化源頭。而酒，更多是與糧食相關(guān)，禁酒令出現(xiàn)的時刻，大部分是兵荒馬亂，糧食不夠的時候。

民俗學(xué)者在《茶酒論》中發(fā)現(xiàn)這類故事題材廣泛性，他們從古代印度、希臘尋找多元文明的接觸點，亦從中原、西南、江浙等地來找到故事的傳播路線。就茶本身來說，同樣存在著一個傳播問題。如果王敷是敦煌人，那么可以肯定西北一帶在唐代就已經(jīng)廣泛喝茶，并對茶有著深刻的見解。

云南是世界茶的原產(chǎn)地，但四川卻是中國茶文化的中心發(fā)源地，加上視茶為血肉的藏區(qū)西藏，便形成了被茶馬古道六君子稱呼為茶文化大三角核心區(qū)域（也許還應(yīng)該包括貴州、湖北、湖南）。

從唐開始，四川一帶茶文化傳入當(dāng)時的政治中心陜西，隨后向西北游牧民族傳播，茶葉促進茶馬貿(mào)易，增強了民族之間的多向度交流，又形成了地勢最高民族眾多路線異常復(fù)雜的橫斷山脈茶馬古道文化路線。

唐·李肇《唐國史補》卷下載，德宗建中年間：常魯公使西蕃，烹茶帳中。贊普問日：“此為何物?”魯公日：“滌煩療渴，所謂茶也。”贊普曰：“我此也有?！彼烀鲋?，以指曰：“此壽州者，此舒州者，此顧渚者，此蘄門者，此昌明者，此澠湖者?！边@段有趣的材料，導(dǎo)致了兩種不同的解釋，那就是贊普喝茶還是不喝茶（這涉及到藏區(qū)何時飲茶以及是否由文成公主帶茶入藏的問題），我要提供的是第三種解釋：炫耀。

同是飲茶，各地風(fēng)俗以及品飲方式不盡相同。茶作為財富之象征，好比海貝之于中國歷史悠久的內(nèi)陸王朝一樣。在今天那些西北民族中，茶依舊是財富的象征之一。想想吧，藏族八思巴治理下的蒙古帝國，茶磚是法定貨幣。

在藏民中流傳的《茶酒仙女》，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視覺：

一座叫“戀舊意想城”，城中有個國王叫“同族王”，在一次王臣飲宴上，國王令侍者多上茶，后獻酒，以茶代酒。為此引起了酒仙(具樂甘露)對茶仙(智慧仙女)的嫉恨。于是酒仙向國王呈詞，竭力夸耀自己的家世和身世。她自稱乒天界的甘露，作為高貴的禮品來到人間，養(yǎng)育眾生的青稞是她的母親，糌粑是她的兄長。她為國王和臣民帶來了溫暖和幸福，并攻擊茶仙是從東方支那來的流浪漢，要求國王和臣民戒掉這“血紅色的飲料”。茶仙聽了十分氣憤，同樣炫耀自己高貴的身世，自稱是天界如意寶樹的后代，生在天竺是菩提，長在支那則是茶樹。并引用了許多歷史典故，證明飲酒的危害，要求國王把“酒魔”驅(qū)逐到大海彼岸。茶酒激烈爭辯的時候，國王出面判決，公正地評論了茶酒的功過，并勸茶酒仙女親密合作，為民造福。（轉(zhuǎn)引自張鴻勛《敦煌俗文學(xué)研究》）

《茶酒論》與《茶酒仙女》里，茶酒的對峙，或許只有字句的差別。茶說，“只有我才能使名僧大德欣然。使他們神智清醒，勤奮修行，增進智慧”，而酒呢，“飲一碗，煩惱心起，手摸刀柄，口亂言語；飲二碗，丟掉了理智謹慎心，產(chǎn)生種種詭計邪念；飲三碗，全然忘記罪孽；飲四碗竟勾引女仆、女商和娼妓；飲得再多，犯下了十不赦罪?！?/p>

類似的《茶和鹽的故事》講述了一對戀人，生時不能相守，于是死后分別化為鹽與茶。因為藏族人們煮茶時放鹽，這對戀人也就朝朝暮暮在一起了。藏族飲茶放鹽的習(xí)俗也因為這個小故事而被賦予了浪漫的色彩。

在西南貴州貴州興仁布依族，同樣有茶酒之爭。

一天，茶和酒在一起吟詩爭論，都說自己了不起，別人總是不行。

茶說：

“在人們的生活中，我的貢獻最大?！闭f完，隨口吟道：

一杯濃茶水，提神攆瞌睡；

兩杯清茶水，助人吟詩對；

三杯香茶水，待客我為最?！?/p>

吟完，對酒說道：

“哪像你那樣，對人只有害處沒有益處?！闭f完，又隨口吟道：

“三杯酒下肚，講話就糊涂；

五杯酒下肚，發(fā)瘋又嘔吐；

七杯酒下肚，禍民把國誤?！?/p>

酒聽了茶的數(shù)落，很不服氣，說：

“在人們的生活中，你的貢獻哪有我的貢獻大!”說完，

也隨口吟道：

“兩杯茨藜酒，助興精神抖；

三杯糯米酒，結(jié)親交朋友；

四杯高粱酒，宴客我為首?！?/p>

吟完，對茶說道：

“哪像你那樣，專供那些懶漢聚在茶館里偷閑聊天，說

別人長短!”說完，又隨口吟道：

“一杯濃黃湯，懶漢最欣賞；

兩杯清黃湯，說別人短長；

三杯淡黃湯，消磨好時光?！?/p>

當(dāng)茶和酒正在爭論得展勁時，井水走來聽到了，就很和氣地對他們說：

“你們不要爭了!在人們的生活中，你們各有各的特長，各有各的貢獻。你們要曉得啊，人們總不能成天光喝茶，或是成天光喝酒呀，就像人們既想聽銅鼓，也想聽嗩吶；既想聽月琴，又想聽洞簫；既想聽木葉，也想聽山歌一樣，這樣，人們的生活才會豐富多彩呀。再說，我們大家要緊密的團結(jié)，互相幫助，互相配合，也才能為人們做出貢獻啊!比如說，要是茶葉沒有我，能泡成清香的茶水嗎?要是糯米和粕沒有我，能釀成醇香的酒嗎?我要是沒有茶葉、糯米和考曲的配合，還不是一杯白水?”說完，也隨口吟道：

“茶葉無水煮，干嚼澀又苦。

米粕無水調(diào)，哪有酒味道?

無米秈茶水，白水難待客?！?/p>

吟完，又說道：

“至于那些醉鬼和懶漢，是他們自己不檢點和不知羞恥的惡果，我們是沒有責(zé)任的?！?/p>

茶和酒聽了井水的話，覺得很有道理，就再也不相爭了。從此，他們各自默默地為人們做著應(yīng)有的貢獻。

(講述者：黃利國（布依族），轉(zhuǎn)引自張鴻勛《敦煌俗文學(xué)研究》)

茶在傳統(tǒng)的中原之外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豐富、鮮活，這種一開始少數(shù)人的飲品，歷經(jīng)數(shù)代東征北伐而被頑固地保留下來，成為世界上第一的飲品。士大夫們加入后，也只是固執(zhí)地把那些少數(shù)人的論述更加固執(zhí)地重申了一遍。

仕與隱：無可回避的今天

明代陳繼儒《茶董小敘》里旗幟鮮明地提出了一個觀點：茶類隱，酒類俠。原文如下：

范希文云，萬象森羅中，安知無茶星。余以茶星名館，每與客茗戰(zhàn)，自謂獨飲得茶神，兩三人得茶趣，七八人乃施茶耳。新泉活火，老坡窺見此中三昧，然云出磨，則屑餅作團矣。黃魯直去芎用鹽，去橘用姜，轉(zhuǎn)于點茶全無交涉。

今旗槍標格天然，色香映發(fā)，岕為冠，他山輔之。

江陰夏茂卿敘酒，其言甚豪，予笑曰，觴政不綱，曲爵分愬，詆呵監(jiān)史，倒置章程，擊斗覆觚，幾于腐脅，何如隱囊紗帽，翛然林澗之間，摘露芽，煮云腴，一洗百年塵土胃耶。醉鄉(xiāng)網(wǎng)禁疏闊，豪士升堂，酒肉傖父，亦往往擁盾排闥而入。茶則反是。周有《酒誥》，漢三人聚飲，罰金有律，五代東都有曲禁，犯者族，而于茶，獨無后言。吾朝九大人塞著為令，銖兩茶不得出關(guān)，正恐濫觴于胡奴耳，蓋茶有不辱之節(jié)如此。熱腸如沸，茶不勝酒，幽韻如云，酒不勝茶，酒類俠，茶類隱，酒固道廣，茶亦德素。茂卿，茶之董狐也。試以我言平章之孰勝，茂卿曰，諾。于是退而作《茶董》。

這是陳繼儒為夏茂卿的《酒顛》與《茶董》作的序言，對茶酒的評說歷來被人廣泛轉(zhuǎn)載，其中這句“熱腸如沸，茶不勝酒，幽韻如云，酒不勝茶，酒類俠，茶類隱，酒固道廣，茶亦德素?！闭f得多么有意思，左手酒一壺，右手茶一杯，酒神與茶神輪守，沉醉與清醒，是世道如此，還是人非要如此？

茶雖有性情愛好之別，但更多時候，茶事牽扯著榮辱與寄托。

所謂“獨飲得茶神，兩三人得茶趣，七八人乃施茶耳?！币彩菑奶扑蔚暮炔瓒ㄖ贫鴣恚o太多新意?！坝x政不綱，曲爵分愬，詆呵監(jiān)史，倒置章程，擊斗覆觚，幾于腐脅，何如隱囊紗帽，翛然林澗之間，摘露芽，煮云腴，一洗百年塵土胃耶?！辈枋虏恍迈r，酒事的弊端自古皆然。喝酒無禮儀，許多人一喝就壞事，幾杯黃湯下去，受點小委屈就開始抱怨、滿嘴胡說八道，詆毀上司，翻椅掀桌，可謂丑態(tài)盡出，置官態(tài)不顧。到不如自由自在出入在山林間，采茶品茗，“一洗百年塵土胃”一句把酒的壞話說盡，棄酒飲茶，算是正道。

但一個愛熱喝茶的隱士，怎么就成了歷史的罪人了呢？

《明史·隱逸·陳繼儒》里說他：“幼穎異，能文章，同郡徐階特器重之。長為諸生，與董其昌齊名。太倉王錫爵招與子衡讀書支硎山，王世貞亦雅重繼儒，三吳名士爭欲得為師友。”

陳繼儒在兩次科考敗北后，沒有像文征明那么執(zhí)著地考到老，而是宣稱：“生序如流，功名何物？揣摩一世，真如對鏡之空花，收拾半生，肯作出山之小草……所慮雄心壯志，或有未墮之時，故于廣眾大庭，預(yù)絕進取之路?！彼麩诵悴乓路?，退隱小昆山。設(shè)館課士，廣交朋友，達官貴人、窮困儒生來者不拒。他成為清談領(lǐng)袖，社會名流后，也沒有像文征明接受舉薦，進入仕途，恰恰相反，他辭去了一切，終日在山中做“無根清談”。

問題也出在隱士們的喝茶清談上。蔣士銓給予了陳繼儒“隱奸”的稱號，詩文說：“妝點山林大架子，附庸風(fēng)雅小名家。終南捷徑無心走，處士虛聲盡力夸。獺祭詩書充著作，蠅營鐘鼎潤煙霞。翩然一只云間鶴，飛去飛來宰相衙。”如果這只是對他處世的一種偏見，那么顧炎武的指責(zé)就太令人難安了，他說明代之所以滅亡，一個是因為李贄對中國傳統(tǒng)幾近毀滅的打擊，再一個就是以陳繼儒為代表的這些山人做足了隱士姿態(tài)，清談?wù)`國，最終導(dǎo)致漢人進取精神衰落。

不要小看了顧炎武的判斷，哪怕是離我們很近的1915年，陳獨秀還在其著名的《敬告青年》上告誡當(dāng)時的中國青年，退隱是一種誤國行為，在“進取的而非退隱的”一節(jié)里，他說：

“當(dāng)此惡流奔進之時，得一二自好之士，潔身引退，豈非希世懿德。然欲以化民成俗，請于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夫生存競爭，勢所不免，一息尚存，即無守退安隱之余地。排萬難而前行，乃人生之天職。以善意解之，退隱為高人出世之行；以惡意解之，退隱為弱者不適競爭之現(xiàn)象。歐俗以橫厲無前為上德，亞洲以閑逸恬淡為美風(fēng)，東西民族強弱之原因，斯其一矣。此退隱主義之根本缺點也。

若夫吾國之俗，習(xí)為委靡：茍取利祿者，不在論列之?dāng)?shù)；自好之士，希聲隱淪，食粟衣帛，無益于世，世以雅人名士目之，實與游惰無擇也。人心穢濁，不以此輩而有所補救，而國民抗往之風(fēng)，植產(chǎn)之習(xí)，于焉以斬。人之生也，應(yīng)戰(zhàn)勝惡社會，而不可為惡社會所征服；應(yīng)超出惡社會，進冒險苦斗之兵，而不可逃循惡社會，作退避安閑之想。嗚呼！歐羅巴鐵騎，入汝室矣，將高臥白云何處也？吾愿青年之為孔、墨，而不愿其為巢、由；吾愿青年之為托爾斯泰與達噶爾（R. Tagore，印度隱遁詩人），不若其為哥倫布與安重根！”

越過先人的殺伐之氣，仕隱是一個更令人消耗的話題，也許，老舍在《茶館》里高懸的“莫談國事”總結(jié)了一切，姑且放下爭論，喝茶吃茶去。

（統(tǒng)稿：本刊編輯夏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