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大連海事大學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 孫光圻

從220年魏、蜀、吳三國鼎足而立，歷經(jīng)兩晉、南北朝，到581年建立隋朝，中國基本上處于分裂狀態(tài)，這從總體上影響了秦漢以來古代航?；顒拥陌l(fā)展勢頭，但由于東南沿海相對穩(wěn)定，經(jīng)濟重心與航海重心開始南移，江南與東南沿海各政權(quán)盡量利用瀕江臨海的優(yōu)越自然條件加強了海內(nèi)外各種性質(zhì)的海上聯(lián)系，推動了造船業(yè)的興旺與航海工具的進步，因此，航海事業(yè)仍然在徘徊中曲折前進。

一、三國航海（公元220—280年）

（一）吳與魏對遼東的爭奪及其海上航路

222年夷陵之戰(zhàn)后，吳蜀重修舊好，共拒曹魏。此后不久，孫吳與遼東公孫氏政權(quán)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航海交往。《三國志》載，東吳嘉禾元年（公元232年）春3月，孫權(quán)“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船隊“浮舟百艘”，循東海、黃海北上，至遼東半島南端的沓津（今遼寧省大連市）登岸，“貿(mào)遷有無”。嘉禾二年（233年）3月，孫權(quán)又趁遣送遼東使臣返國之便，“使太常張彌、執(zhí)金吾許晏、將軍賀達等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不料，公孫淵懾于曹魏壓力，當孫吳船隊在沓津登岸后，發(fā)動突然襲擊，中使秦旦、張群、杜德、黃疆等幸免于難，“得達句驪”，意外地溝通了與句驪的航海交往關(guān)系，開辟了由長江口直抵遼東半島與朝鮮半島的航路。

（二）魏國航海及其與日本的海上交往

魏國的主要航海業(yè)績體現(xiàn)在與日本列島的海上交往上。魏景初二年（238年），魏軍擊破公孫淵，勢力向東擴及朝鮮半島帶方、樂浪、玄菟諸郡，聲威遠播。這年6月，“倭女王遣大夫難升米等詣郡”，與魏建立了航海交往關(guān)系。在其后的10年中，魏、倭共有6次使節(jié)來往，中日海上交通相當頻繁。

《三國志·魏書·倭人傳》中對這一時期的中日航路記載為：“從郡（帶方郡）至倭，循海岸水行，歷韓國，乍南乍東，到其北岸狗邪韓國，七千余里；始度一海，千余里至對馬國……又南渡一海千余里，名曰瀚海，至一大國（今日本壹岐島）……又渡一海，千余里至末盧國（今日本佐賀縣東松浦半島）……”由此登岸陸行，再輾轉(zhuǎn)至倭女王國。

（三）吳國在東南沿海與南洋水域的航行活動

1. 東南沿海的航?；顒?/p>

黃龍二年（230年），孫權(quán)即“遣將軍衛(wèi)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 洲”。夷州即今天的臺灣島，而 洲即秦代徐福東渡、“止王不來”的日本列島。

孫權(quán)在爭霸中原時，還積極開發(fā)南方。赤烏五年（242年）秋7月，“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以兵三萬討珠崖、儋耳”，渡瓊州海峽南下，動用了大小戰(zhàn)艦近300艘，其航海聲威不同凡響。

2. 朱應、康泰遠航南洋

吳國不僅沿海航行活動頻繁，與海外的交往也相當密切，在黃武五年（226年）至黃龍三年（231年）間，遣朱應、康泰出使東南亞，歷時約一二十年。返國后，朱應和康泰曾將航行與訪問的所見所聞分撰成《扶南異物志》與《吳時外國傳》。

二、兩晉航海（280—420年）

1.與東北地區(qū)慕容氏政權(quán)的海上交往

東晉咸和八年（333年）夏5月，前燕政權(quán)的慕容

去世，由第三子慕容皝繼位。8月，晉成帝“詔遣御史王齊祭遼東公魔，又遣謁者徐孟拜慕容皝鎮(zhèn)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于、遼東公，持節(jié)承制封拜，一如 故事”。由是，王齊、徐孟率船隊，自建康出大江（今長江）入海，循江蘇、山東海岸北上，轉(zhuǎn)料角（今成山頭）至登州大洋（今渤海萊州灣），再由蓬萊角北渡渤海海峽，至馬石津（今旅順老鐵山）登岸。咸康元年（335年）冬10月，慕容仁復遣王齊等南還，“齊等自海道趣（?。┘恰｝R遇風不至。十二月，徐孟等至棘城，慕容皝始受朝命”。

2. 對日本列島海上交通之中斷與恢復

據(jù)《晉書》稱，晉武帝泰始（265—274年）后，由于高句麗與日本處于敵對狀態(tài)，中國與日本的交往開始中斷。然而，至5世紀20年代，中國與朝、日之間的交通關(guān)系又出現(xiàn)了新的轉(zhuǎn)機。413年，高句麗開始入貢東晉王朝；416年，百濟也開始通晉；與之同時，倭王贊也于晉安帝時對東晉遣使朝貢。東晉末年，中日恢復海上交往。

3. 法顯從印度航海歸國

法顯，“?？?jīng)律舛闕，誓志尋求”。隆安三年（公元399年），他慨然以年近花甲之高齡，“至天竺尋求戒律”。東晉義熙三年（公元407年），法顯學成，“欲令戒律流通漢地”，毅然“獨還”，踏上了航海歸國的艱難征程。

義熙七年（411年）8月，法顯搭乘商船自師子國起程，一開始，“得好信風”，商船順利東下。然因北印度洋季風交替風向不穩(wěn)定，故“東下二日，便值大風，船漏水入……如是大風晝夜十三日，到一島邊（似為今尼科巴群島中一島），潮退之后，見船漏處，即補塞之，于是復前”“如是九十日許，乃到一國，名耶婆提（今蘇門答臘東部）”。接著，“東北行，趣（趨）廣州”。不料，這段慣常至多50天的航程卻顛簸了3個月左右才漂至中國長廣郡的牢山（今青島嶗山）。法顯歷經(jīng)3年的艱難航海生涯，終于在412年7月間回到了祖國。

法顯歸國后撰寫了紀實性的萬言名著《法顯傳》（又稱《佛國記》《佛游天竺記》《歷游天竺記傳》等），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關(guān)于遠洋航行的紀實性文獻，對于了解和研究中國以及亞洲古代航?；顒泳哂兄卮髢r值。

三、南北朝航海（420—589年）

南北朝航海主要體現(xiàn)在南朝的宋、齊、梁、陳，其時與朝鮮半島、日本列島以及海南諸國的航海交往日益增多，取得了若干重要的進展。

（一）與朝鮮半島諸國與日本列島的海上交往

1. 與朝鮮半島諸國的海上交往

南朝時，南北對峙，與高句麗、百濟的交往是以航海為中介的。

（1）與高句麗的海上航路，是從建康（今南京）出長江口，循東海、黃海北上，繞越山東半島，渡過渤海海峽，到達遼東半島南端，然后沿遼東半島南岸西駛，沿朝鮮半島西岸南下，抵達高句麗的政治中心區(qū)域——今朝鮮平壤地區(qū)。

（2）與百濟的海上航路，是從建康出長江口，再循東海、黃海北上，然后在山東半島成山角附近轉(zhuǎn)向東駛，橫越黃海，直趨朝鮮半島西海岸江華灣沿岸，抵達百濟。這條新航路的開辟，對于加強中國與朝鮮半島以及以此為中介的與日本列島之間的航海交往，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2. 與日本列島的海上交往

公元5世紀，南朝中日之間的海上航路較之兩漢與三國時期的北路北線（黃海北線）有了新的發(fā)展。由于高句麗與倭王國處于敵對狀態(tài)，使得日本前往中國的傳統(tǒng)的遼東航路為之“壅塞”，而日本使船也“每致稽滯，以失良風”，因此，不得已另取“道逕百濟，裝治船舫”的新航線，這就導致了中日北路南線的開辟。

這條新航線（往返亦然）大致是：海船由南朝政權(quán)的首都建康起航，順長江而下，入東海循岸北上，進黃海南部水域；然后至山東半島成山角附近向東橫渡黃海，直趨朝鮮半島西岸中部的甕津半島沿海；再由江華灣順百濟所轄的朝鮮半島西岸南下，到達半島東南部任那的金海府；繼而舉帆南渡，經(jīng)對馬島、壹岐島縱越朝鮮海峽，航至日本九州北岸的筑紫沿岸；最后由肥前的松浦東駛，經(jīng)穴門（今關(guān)門海峽）入瀨戶內(nèi)海，到達當時日本通往海外的最主要港口——攝津的難波津。如圖1所示。

（二）與海南諸國的海上交往

關(guān)于南朝與海南諸國的海上交往，《梁書·諸夷傳》中有一個總的概述：“海南諸國，大抵在交州南及西南大海洲上，相去近者三五千里，遠者二三萬里，其西與西域諸國接。漢元鼎中，遣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百越，置日南郡。其徼外諸國，自武帝以來皆朝貢。后漢桓帝世，大秦、天竺皆由此道遣使貢獻。及吳孫權(quán)時，遣宣化從事朱應、中郎康泰通焉。其所經(jīng)及傳聞，則有百數(shù)十國，因立記傳。晉代通中國者蓋甚少，故不載史官。及宋、齊，至者有十余國，始為之傳。自梁革運，其奉正朔，修貢職，航海歲至，逾于前代矣?！?/p>

具體而言，南朝與海南諸國海上交往主要進展是：劉宋開辟了直達阿拉伯海與波斯灣遠洋航路；南齊使廣州取漢代的徐聞、合浦而代之，成為南海遠航港口；蕭梁因崇仰佛法，增加了不少中外僧人之間的海上交往，其中，天竺禪宗第28祖菩提達摩從海道來華，后被尊為中國禪宗之開山鼻祖。

（三）慧深渡航扶桑國

據(jù)《梁書·諸夷傳·扶桑國》載：“扶桑國者，齊永元元年（499年），其國有沙門慧深來至荊州，說云：‘扶桑在大漢國東二萬余里，地在中國之東，其土多扶桑木，故以為名?！?/p>

四、航海知識與技術(shù)的進一步充實與提高

從三國至南北朝時期，中國人的航海知識與技術(shù)得到了進一步的充實與提高，主要體現(xiàn)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風帆駛風技術(shù)

東吳丹陽太守萬震在《南州異物志》中述及了當時航行于南海水域的海船上的風帆駛風技術(shù)：“外徼人隨舟大小或作四帆，前后沓載之。有盧頭木，葉如牖形，長丈余，織以為帆。其四帆不正前向，皆使邪移，相聚以取風吹。風后者激而相射，亦并得風力。若急，則隨宜增減之。邪張相取風氣，而無高危之慮，故行不避迅風激波，所以能疾?！?/p>

（二）地文航海知識與技術(shù)

1. 簡陋的航路指南開始有所充實

如《梁書》卷54《中天竺傳》，“從扶南發(fā)投拘利口（古港名，似今馬六甲海峽東口，為馬來語selat之音譯），循海大灣中，正西北入，歷灣（今孟加拉灣）邊數(shù)國，可一年余，到天竺江口（指恒河口）?！庇秩?，沈瑩《臨海水土志》中說，“夷洲在臨海東南，去郡二千里，土地無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边@些航路記載標明了航海地名、海上方位、航行距離以及判認陸標地形等要素。

2. 中國傳統(tǒng)地圖與海圖的繪圖原則與風格的建立

兩晉時代，裴秀提出了“制圖六體”原則，加上其時山水畫逐漸發(fā)達，對我國傳統(tǒng)海圖的繪制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三）天文航海知識與技術(shù)

法顯《佛國記》中記載：“大海彌漫無邊，不識東西，唯望日、月、星宿而進?！惫偶墩勊挕吩唬骸傲喝昴希ń窈幽鲜∪昴希┲苌幔俸脤W，有才辯。顧諧被使高麗，以海路艱難，問于舍，舍曰，晝則揆日而行，夜則考星而泊?！鄙鲜鲑Y料表明當時船員們已懂得利用北辰星、北極星來引導船舶安全導航了。

（四）航海水文與氣象知識

1. 對潮汐認識的加深

晉人楊泉與葛洪繼承與發(fā)揚了王充的潮汐隨月盛衰的理論，并提出了潮汐的“力”與“勢”理論，認為潮汐起自遙遠的大洋，故力盛勢大，進入海口水域后，其力不衰，其勢不減，于是潮汐高隆，掀起怒潮。

2. 對信風的認識

信風到晉代被稱為“黃雀長風”。晉人周處在《仲夏長風扇暑》的注解中說：“此節(jié)（指小暑）東南常有風至，俗名‘黃雀長風’，蓋即‘舶 風’也。”民間有諺語說：“小暑吹了東南風，四十五天拔草（舶 ）風”，即為此意。

三國、兩晉、南北朝航海是中國古代航海史上繼秦漢大發(fā)展之后的一個重要時期。在這一歷史時期，中國人在世界航運業(yè)不僅依然居于領(lǐng)先地位，而且為接踵而至的隋唐航海進入全面繁榮的新階段奠定了必要的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