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恒威 ,羅鑫 ,姚成林
(1.福建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福建 福州350007;2.華中師范大學政法學院,湖北 武漢430079)
霍布斯自由觀淺探
吳恒威1,羅鑫2,姚成林1
(1.福建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福建 福州350007;2.華中師范大學政法學院,湖北 武漢430079)
英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霍布斯作為絕對君主制的辯護者,在與共和主義關于自由與強權、自由與民主、自由與法律的爭論中,形成了自己具有獨特性和開創(chuàng)性的自由觀。他認為自由就是沒有外在障礙,自由人能在其力量和智慧能夠辦到的事物的范圍內(nèi),不受阻礙地做他決意要做的事情。雖然人們通過訂立契約建立的國家,頒布的法律對人的選擇構成了限制,但是也沒有影響人民享有法律外的自由。
自由主義;共和主義;霍布斯;自由;國家
在英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期間,霍布斯由于為絕對主權辯護,因而時常被冠以“反動”的帽子,但是這并不妨礙霍布斯作為近代自由主義者先聲的地位,其代表作《利維坦》也被公認為西方現(xiàn)代政治哲學的奠基性著作。這是因為雖然霍布斯僅僅將自由作了一種工具性的解讀,并得出了絕對君主制的結論,但是相對于當時英國政治生活語境中的自由概念以及共和主義中的自由概念,霍布斯關于自由的分析本身不僅具有獨創(chuàng)性,而且還對自由主義的自由概念的形成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當然,這也促進了自由主義和共和主義的進一步的交鋒。
作為近代自由主義的先聲,霍布斯對于自由問題的關注是一個逐步遞增的歷史過程。在 《法的原理》(1641)中,霍布斯只是對自由作了一定的描述,并沒有形成概念;在《論公民》(1642)中,霍布斯雖然對自由的界域作出了描述,但對自由的定義還較模糊;而在《利維坦》(1651)中,霍布斯在前兩本著作的基礎上對自由作出了嚴格的定義,并專章論述,全面闡述了自己的自由觀。
霍布斯在《利維坦》第二十一章中寫道:“自由一詞(就其本義而言)的意思是無阻礙(我說的阻礙,指的是運動的外在障礙),這既適用于無理性和無生命的造物,也適用于有理性的造物。”[1]162這說明在霍布斯看來,“本義上的自由”僅僅是“物理的自由”,是物體不受外在的物理妨礙而運動的自由。事實上,早在1645年夏,霍布斯在致紐卡斯爾的信函中已經(jīng)闡述了這種觀點,“我認為如此定義自由方為正確:自由就是行為無任何的障礙,除非障礙包括在行為人的天性和內(nèi)在本質之中”[2]23,“自由就是無外在的障礙”[2]48,而行為人“內(nèi)在”限制奪走的是能力,而不是自由。
從霍布斯關于自由的定義可以看出,霍布斯認為“擁有自由”就是沒有外在的障礙,那么“自由人”就是“在其力量和智慧能夠辦到的事物的范圍內(nèi),不受阻礙地做他決意要做的事情的人”[1]163。在霍布斯看來,一個人的自由是無關乎自主權人的,也無關乎獨立于他人的意志,僅僅是不受外在障礙的影響。
但是,一旦由自然狀態(tài)進入國家狀態(tài)時,臣民的自由又該如何體現(xiàn)呢?霍布斯認為,在自然狀態(tài)中,人按照自己的理性,對事物擁有絕對平等的權利以及運用一切自己愿意的手段保存自己生命的自由,這種權利和自由是普遍的和絕對的。但是在這種自然狀態(tài)下,人人自危,并采取一切手段來人人自保,結果卻走向了自我欲求的反面,最后導致了人類的戰(zhàn)爭。但是和平的秩序是人們追求的首要自然法則,所以人們通過放棄一部分自然權利來訂立契約,建立一個人造的組織者——“利維坦”?!袄S坦”擁有絕對的主權,并通過制定法律來限制人們的自然權利以維護人類和平。因此,隨著人們由自然狀態(tài)進入國家狀態(tài),人們所擁有的自由的性質也隨之發(fā)生變化。在國家狀態(tài)下,作為臣民,人們已經(jīng)交出了自己的自然權利,自由就不再是享有不受統(tǒng)治的自然自由,因為人人都被“已經(jīng)昭告于眾的刑罰條款所約束”,不再“能夠為所欲為”,這是對主權者的服從。但是人民雖然交出了自己的自然權利,并不意味著人民就失去了自由。在霍布斯看來,臣民享有的自由包括法律沒有禁止作為的自由,即“在法律未加規(guī)定的一切行為中,人們有自由去做自己的理性認為有利于自己的事情”[1]164(如買賣和其他契約行為的自由,選擇自己的住所、飲食、生育以及按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教育子女的自由等等),“不能根據(jù)契約轉讓的權利”即自我保存的最基本的權利,以及“只要拒絕服從不會妨礙實現(xiàn)建立主權的目的,那就有自由權利拒絕之”[3]。
由此可見,霍布斯的自由具有外部性,即只關注外在的障礙不關注內(nèi)在的狀態(tài)。雖然人們通過訂立契約而建立的“利維坦”,頒布的法律對人的選擇構成了限制,但是并沒有影響人民享有法律外的自由。
霍布斯認為,在國家狀態(tài)下,自由就是指人們可以通過訂立契約來規(guī)定臣民可以做什么或者免于做什么,也就是說,臣民的自由就體現(xiàn)在法律沒有規(guī)定的地方之中,即通過自主決定是否參與某件事情來確定自己權利的行使與否?;舨妓沟倪@種自由觀在英國當時的政治語境中具有獨特性和開創(chuàng)性。在英國的傳統(tǒng)政治中,人們對自由的認識直接基于對權利概念的認知,而英國當時的權利概念來源于中世紀。在中世紀,人們根據(jù)自己的身份、地位承擔一定的義務,并相應地享有一定的權利,而自由就是維護這種權利,并且這種自由是英國貴族的特權,是屬于少數(shù)人的自由。因此,這種自由的概念也自然就不具有普遍性的意義。
霍布斯的自由觀源于他對人性的悲觀的判斷,霍布斯認為人的“自然欲望”,“渴望攫取占有他人皆可共同興趣之物”的自私自利不可避免地導致人類的戰(zhàn)爭狀態(tài)。而同時,人又具有“自然理性公理”,都在尋求避免因暴力造成的死亡帶來的恐懼,因此,人們通過訂立契約,放棄自己行使自然權利的自由,而以公共權威維護自己的權利。由此可以看出,霍布斯自由觀的形成有兩個重要的意義:(1)自由是每個人的自然權利,就是每一個人都有“按照自己愿意的方式運用自己的力量保全自己的天性——也就是保全自己的生命——的自由”,這就給自由賦予了普遍性的意義;(2)由于在自然狀態(tài)下,每個人都擁有使用自己自然權利的絕對的自由,而這種自由必然導致人與人之間的戰(zhàn)爭狀態(tài)。為了避免這種戰(zhàn)爭狀態(tài),人們通過訂立契約,制定法律,形成公共權威,來限制個人的自由,因而個人的自由就體現(xiàn)在法律沒有限制的范圍之內(nèi),這就使得自由處于一定的政治秩序之下。
因此,從霍布斯那里,人的自由不再是一種特權,不再是少數(shù)人的自由,而是一種普遍性的自由,是“我”的權利,國家和法律都依賴于這項權利而得以產(chǎn)生?;舨妓箤υ谧匀粻顟B(tài)下每個人擁有平等的自由這一自然權利的肯定是其對自由主義的貢獻之一;而在對自由作工具性分析的基礎上所形成的國家思想,也是其對自由主義的貢獻。國家的產(chǎn)生是為了避免由于人的自私本性導致的戰(zhàn)爭狀態(tài),國家的職能是為了維護社會的和平秩序。個人先于國家產(chǎn)生,國家、社會和政府是為了保障個人的某項權利而形成的人為的機構?;舨妓龟P于自由的論述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國家觀,成為了西方消極自由主義的代表。
共和主義源于古希臘羅馬時期,并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城邦共和國得到發(fā)揚光大,可謂由來已久。在英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關于制度的選擇引發(fā)了相關理論的爭論,霍布斯的自由觀及其相應的國家理論正是在與共和主義理論的爭論過程中得以產(chǎn)生和形成的,并由此揭示了自由思想史上的多對基本矛盾。
自由與強權,也就是自由與國家權力之間的關系,是霍布斯和共和主義爭論的重點。在共和主義者看來, “生活在干預他們自由行為的專斷的權力之下的就會削弱他們的自由”[4],“自由因為依從而受到了限制,因此要成為自由公民,就要求國家的行為體現(xiàn)公民的意志,否者,被排除者將仍然依從那些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推動國家行動的人……只有在作為自治的共和國的公民而生活的條件下,人民才有可能享有個體自由”[5],那種認為能在自由國家中作自由人的想法是大錯特錯了。而霍布斯則認為事實恰恰相反,即使在人能想象出來的最絕對形式的君主主權下,人們也完整地保有自身的自由。霍布斯認為,共和主義自由論不僅涉及到了個人的自由,而且還涉及到了整個共同體的自由,“在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的歷史著作和哲學著作中,以及在那些沿襲了他們?nèi)空螌W說的人的撰述和評論中,如此頻繁而崇敬地提起的自由,并不是具體的個人的自由,而是國家的自由”[6]。在共和主義者看來,自由的國家的存在是個人的自由得以實現(xiàn)的前提,離開了自由的國家,自由的個人就無從談起。而霍布斯則認為,共和主義者是將國家的自由與個人的自由混為一談,國家自由和個人自由之間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耙獯罄毩⒌穆芳映侵械膫€人并不見得比君主統(tǒng)治的君士坦丁堡中的個人有更多的自由?!被舨妓沟倪@種關于自由與強權的關系的結論直接源于其自由觀,他極其簡單明了地聲稱,自由人無關乎自主權人,也無關乎獨立于他人的意志;自由人的意思僅僅是不受外在障礙的阻止,可以依據(jù)自己的意志和能力而行動,因此即使在人能想象出來的最絕對形式的君主主權之下,人們也完整地享有自然自由。
從霍布斯關于自由與強權關系的論述可以看出,自由與強權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其實不僅如此,在霍布斯看來,自由和民主之間也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民主只有在訂立契約,形成主權者的過程中才產(chǎn)生作用。也就是說,人們通過民主的,即以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方式來形成契約,當契約達成,主權者形成后,民主的歷史任務就完成了,而公共事務決斷的權力就交給擁有絕對權力的主權者,臣民的義務就是遵守訂立的契約以及主權者頒布的法律?;舨妓拐J為,處于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們通過讓渡一部分的自然權利來形成契約的行為是授權行為,那么,每一個人就都是主權者的授權人。這樣,除了自我保存外,任何人不服從或違抗主權者的行為就不僅是不理性的,而且是自相矛盾的。由此可以看出,民主在霍布斯構建的國度里是毫無用武之地的,而且即使在這樣的臣服狀態(tài)下,人民仍會繼續(xù)享有他所稱的“臣民的真正的自由”。而共和主義者則沿襲了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人是天生的政治動物”的政治傳統(tǒng),認為在政治體中,人擁有積極的公民的身份,公民要積極地參與公共事務,只有公民參與公共事務才可以避免個人的專斷,確保自由的實現(xiàn)。因此,在共和主義者看來,民主是自由的一個重要保障。
關于自由與法律的關系,霍布斯與共和主義者也存在著很大的分歧?;舨妓沟淖杂墒恰懊庥诜杉s束下的自由”,而共和主義者,特別是哈林頓認為的自由則是“法律保障下的自由”。也就是說,霍布斯的自由是受到法律限制的,而共和主義者的自由則是受到法律保障的。
霍布斯認為法律源于人們自然權利的讓渡。人們由于對自然狀態(tài)下戰(zhàn)爭狀態(tài)的恐懼和對和平秩序的需求,通過訂立契約轉讓出一部分自然權利給主權者,擁有絕對權力的主權者則通過法律來限制臣民的自然權利?;舨妓挂谎砸员沃?“公民法是一種義務,他奪走了自然法賦予我們的自由”,主權者推行的法律“之所以誕生于世,目的無他,只是為了限制特定人群的自然自由”。雖然霍布斯也強調,在法律之外,人們依然享有法律沒有限制的權利和自由,以及那些不可讓與的自然權利,這在一定程度上認為法律是對上述自然權利的確定和保障,但是更多意義上則意味著法律是對自由的限制。而在共和主義者那里,臣民的權利不是天賦的,所謂天賦的權利是沒有歷史根據(jù)的,臣民的權利是通過民主的方式構建的。所以法律就是臣民權利的直接的體現(xiàn),也是保證臣民權利的重要的方式。
從霍布斯的整體思想和得出的結論來看,自由并不是霍布斯要維護的首要的價值,但是霍布斯獨特的自由觀,一方面為近代的消極自由主義的模式奠定了基礎,另一方面也在與共和主義的爭論過程中,較為成功地應對了共和主義的進攻。法國大革命以后,當人們看到共和主義的積極自由有走向極權的危險時,霍布斯的自由觀對為避免專制而作出努力的共和主義者有非常大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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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561.22
A
1008-6382(2011)05-0038-04
10.3969/j.issn.1008-6382.2011.05.008
2011-08-23
吳恒威(1986-),男,福建古田人,福建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西方政治思想史研究。
(責任編輯 玫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