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愛玲

（韓山師范學(xué)院 中文系，廣東 潮州 521041 ）

奇絕人物說
——毛綸父子論小說人物塑造

孫愛玲

（韓山師范學(xué)院 中文系，廣東 潮州 521041 ）

毛氏評點《三國演義》，提出奇絕人物說，強調(diào)了典型人物的塑造；總結(jié)人物描寫經(jīng)驗，體現(xiàn)了對小說藝術(shù)的理解。毛氏的小說人物塑造理論，對小說創(chuàng)作和小說理論都具有積極意義。

《三國演義》； 奇絕人物； 藝術(shù)方法

小說的根本任務(wù)是塑造人物形象，而小說成功的關(guān)鍵是塑造了典型人物形象。在毛綸父子眼中，《三國演義》的成功就在于塑造了諸葛亮、關(guān)云長、曹操這些人物形象。其《讀法》云：“古史甚多，而人獨貪看《三國志》者，以古今人才之眾未有盛于三國者也。觀才與不才敵，不奇；觀才與才敵，則奇。觀才與才敵，而一才又遇眾才之匹，不奇；觀才與才敵，而眾才尤讓一才之勝，則更奇。吾以為三國有三奇，可稱三絕：諸葛孔明一絕也，關(guān)云長一絕也，曹操亦一絕也?！盵1]諸葛亮是“古今來賢相中第一奇人”；關(guān)云長是“古今來名將中第一奇人”；曹操是“古今來奸雄中第一奇人”。[1]毛氏“三奇”、“三絕”之說，是人物形象分析的一個重要突破，他對奇絕人物的認識，事實上表達了他的典型人物論。

一

塑造奇絕人物首先要突出他們的中心地位。奇絕人物往往是中心人物，他們是事件的主角?！度龂萘x》寫了一百余年的歷史，很難設(shè)想它有一個絕對的主角。但是，我們從比較中見出，諸葛亮的確是小說的主角。小說從第35回水鏡先生為他出場制造輿論開始，一直到第 104回他卒于五丈原之役，竟占了64回的篇幅。在這64回中，人物眾多，情節(jié)紛繁，但許多人物情節(jié)又或多或少、或遠或近、或明或暗地圍繞著諸葛亮來寫。第36回回評云：“孔明乃《三國志》中第一妙人也。讀《三國志》者，必貪看孔明之事。乃閱過三十五回，尚不見孔明出現(xiàn)，令人心癢難熬。及水鏡說出‘伏龍’二字，偏不肯便道姓名，愈令人心癢難熬?！盵2]又云：“此卷以孔明為主，而單福其賓也，即龐統(tǒng)亦其賓也。水鏡雙薦伏龍、鳳雛，而單福專薦伏龍，帶言鳳雛，于孔明則詳之，于龐統(tǒng)則略之：是文有賓主之別焉?！比鐚憜胃＃瑢扆嫿y(tǒng)，都是賓，寫諸葛亮，才是主。毛氏稱“《三國》一書，有以賓襯主之妙”，強調(diào)賓主關(guān)系，便是強調(diào)在眾多人物中突出中心人物。賓主分明，方能在群星燦爛中收眾星拱月的效果。

塑造奇絕人物，既要寫出其性格的統(tǒng)一性，又要寫出其性格的豐富性。毛氏在評論奇絕人物時，既注意分析人物性格的本質(zhì)，也注意分析人物性格的不同側(cè)面。《三國演義》第一回寫道：汝南許劭有知人之名，曹操往見，問曰：“我何如人？”許劭不答。再問，許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曹操聞言大喜。[3]毛氏回評云：“此時豈治世耶？劭意在后一語，操喜亦喜在后一語。喜得惡，喜得險，喜得直，喜得無禮，喜得不平常，喜得不懷好意。只此一喜，便是奸雄本色。”[2]曹操的性格本質(zhì)被概括為“奸雄”二字，實在是深刻而準(zhǔn)確的。他的為人最突出表現(xiàn)在殺呂伯奢一家這件事上。曹操行刺董卓未遂，逃亡途中投奔于父親的朋友呂伯奢家。呂伯奢吩咐家人殺豬，而自己前去沽酒。曹操產(chǎn)生疑心，殺了呂伯奢一家八人。后情知誤殺，又揮劍砍殺了呂伯奢。陳宮批評他：“知而故殺，大不義也！”他卻說：“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边@段夫子自道，道出了曹操極端利己主義的內(nèi)心世界。在這樣的思想支配下，他是什么壞事都能干得出來的。如他為報父仇，可以將百姓盡行殺戮；即使有恩于他，一不如意也遭他殘殺；他為斬草除根，竟殺了懷有身孕的董妃?！度龂萘x》寫曹操殺人處，不下十多次，其目的無非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其手段大都十分殘忍，令人怵目驚心。

然而，曹操形象不是平面的，而是多種性格特點的總和。他還具有“似乎忠”、“似乎順”、“似乎寬”、“似乎義”等性格特點。而這些多側(cè)面的性格因素，構(gòu)成了曹操血肉豐滿的典型性格。曹操行刺董卓，似乎不能說不是忠義行為。以至于毛氏說：“曹操幾死者三：獻刀而逃，為中牟軍士所獲，一死也；陳宮于客店欲殺之，二死也；滎陽之戰(zhàn)，中箭墮馬，三死也。脫此三死，人為曹幸，我獨為曹恨，恨其不得以一死成忠義之名?！保ǖ?回回評）曹操善待關(guān)羽，似乎是寬容憐才的特征。而毛氏對此分析道：“曹操一生奸偽，如鬼如蜮，忽然遇著堂堂正正，凜凜烈烈，皎若青天，明若白日之一人，亦自有珠玉在前、覺吾形穢之愧，遂不覺愛之敬之，不忍殺之。此非曹操之仁有以容納關(guān)公，乃關(guān)公之義有以折服曹操耳。雖然，吾奇關(guān)公，亦奇曹操。以豪杰折服豪杰不奇，以豪杰折服奸雄則奇；以豪杰敬愛豪杰不奇，以奸雄敬愛豪杰則奇。夫豪杰而至折服奸雄，則是豪杰中有數(shù)之豪杰；奸雄而能敬愛豪杰，則是奸雄中有數(shù)之奸雄也?！保ǖ?6回回評）又如曹操的見識、氣度，也都有不俗的表現(xiàn)。當(dāng)青梅煮酒之時，他對劉備言：“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其時，孫策在江東，曹操更不以英雄許之，直待后來孫權(quán)承襲，乃始嘆曰：“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毛氏評曰：“老賊眼力，大是不謬。英雄只有兩人，鼎足尚缺其一也?！保ǖ?21回回評）官渡之戰(zhàn)，曹操大獲全勝。從敵方圖書中發(fā)現(xiàn)許都及軍中諸人私通袁紹的書信。曹操沒有追究此事。他認為那時袁紹強大，連他自己都難保全，何況別人？于是將書信盡行銷毀，表明既往不咎。這確實表現(xiàn)出一個政治家的非凡氣度。曹操性格的豐富性與其性格的“奸雄”本質(zhì)是并不矛盾的，他在真誠中帶幾分虛偽詭詐，在豁達中埋藏幾分褊狹小氣，在光明中隱藏著陰險毒辣。這就是曹操這個奇絕人物性格的復(fù)雜性。

塑造奇絕人物要注重個性化的細節(jié)描寫，不僅寫出人物的共性，而且要寫出人物的個性。同是謀刺董卓，曹操與丁管、伍孚不同：“丁管、伍孚，奮不顧身?！懿儆\人，必先全我身。丁管、伍孚所不及曹操者，智也；曹操所不及丁管、伍孚者，忠也?！保ǖ?回回評）“孟德獻刀”一節(jié)，充分展現(xiàn)了曹操權(quán)變機智的特點。第4回夾批云：“好權(quán)變的是奸雄。賜馬獻刀，大好酬酢。刺卓何必寶刀，其所以請寶刀者，預(yù)為地也。獻刀之舉，未必不在曹操意中?！薄皝肀氵t，去便快。推托馬羸，未必不為其時地也。奸雄妙算如神！”[3]

《三國演義》對曹操的描寫連哭笑竟都是性格化的。如第12回，他被呂布殺得丟盔卸甲，狼狽逃竄。那時遍地起火，他連手臂都燒傷了。而他被救起時，卻仰面大笑。第 50回，赤壁戰(zhàn)敗，他如驚弓之鳥，只顧奪路逃命，可在稍露生機時，他就仰面大笑。而到了華容道最后脫險，他卻仰天痛哭起來。第 50回回評對曹操哭笑有段精彩分析，其云：“曹操于舟中舞槊之時，既大笑；今在華容敗走之前，又大笑。前之笑是得意，后之笑是強顏；前之笑是適己，后之笑是罵人；前之笑既樂極生悲，后之笑又非苦中作樂。前之笑與后之笑，都無是處。”又云：“曹操前哭典韋，而后哭郭嘉。哭雖同而所哭則異：哭典韋之哭，所以感眾將也；哭郭嘉之哭，所以愧眾謀士也。前之哭勝似賞，后之哭勝似打。不謂奸雄眼淚，既可以作錢帛用，又可以作梃杖用。奸雄之奸，真是奸得可愛?！辈懿傧才瓱o常，哭笑失禁，正是他性格的個性化表現(xiàn)。

“奸雄”之奸不同于一般的權(quán)奸，所謂“奸雄必要結(jié)民心，奸雄必假行仁義”，所以虛偽權(quán)詐構(gòu)成了曹操個性的基本要素。在第78回回評中，毛氏對曹操臨終前“分香賣履”、“疑冢七十二”的細節(jié)作出了獨到分析。他說：“或見曹操分香賣履之令，以為平生奸偽，死見真性。不知此非曹操之真，仍是曹操之偽也。非至死而見真，乃至死而猶偽也。臨終遺命，有大于禪代者乎？乃家人婢妾，無不處置詳盡，而無一語及禪代之事，是欲使天下后世信其無篡國之心，于是子孫蒙其惡名，而己則避之，即自比周文之意耳。其欲欺盡天下后世之人，而天下后世之無識者，乃遂為其所欺。操真奸雄之尤哉！”又說：“曹操既護其生前之身，又護其死后之身，則疑冢七十二是也。”總之，“曹操平生無真，至死猶假，則分香賣履是也；臨死無真，死后猶假，則是也。以生曹操欺人不奇，以死曹操欺人則奇矣；以一假曹操欺人不足奇，以無數(shù)假曹操欺人則更奇矣?！泵贤ㄟ^細節(jié)的剖析，揭示出曹操這個奇絕人物的個性特征，展示出塑造奇絕人物的具體方法。

毛氏的奇絕人物說，受到金圣嘆典型性格論的影響，而在對具體人物個性特征的細膩剖析方面又勝過金圣嘆，他對于小說塑造人物的理論和實踐都作出了積極貢獻當(dāng)是無可懷疑的。然而，奇絕人物說也存在一些理論弱點：一是奇絕人物似乎不是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而只是道德概念的體現(xiàn)。所謂諸葛亮是賢相的典型，關(guān)云長是名將的典型，曹操是奸雄的典型，看上去更像是“忠”“義”“仁”“智”“勇”“奸”“惡”這些道德概念的體現(xiàn)。毛氏對奇絕人物的評論也更多側(cè)重于道德本質(zhì)的優(yōu)劣，而不是人物性格刻畫的高下。所以，有人認為奇絕人物有類型化的弊病，應(yīng)該是有一定道理的。二是奇絕人物有絕對化傾向。所謂諸葛亮是“古今來賢相中第一奇人”，關(guān)云長是“古今來名將中第一奇人”，曹操是“古今來奸雄中第一奇人”，這就把典型人物絕對化了，把他們看成了超歷史的完人。魯迅曾批評《三國演義》說：“寫好的人，簡直一點壞處都沒有；而寫不好的人，又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其實這在事實上是不對的?！盵4]毛氏將奇絕人物絕對化的傾向，可能與《三國演義》塑造人物本身的缺陷有關(guān)。盡管如此，毛氏對奇絕人物的分析是對小說塑造典型人物理論的發(fā)展，對后世產(chǎn)生了相當(dāng)影響。

二

《三國演義》全書出場人物有一千一百多人，寫得比較生動的也有四百多人。真是“文官有文官的身份，武官有武官的氣概，人人不同，人人如畫”。（第24回回評）小說塑造了一批富有個性的人物形象，取得了很高的藝術(shù)成就。毛氏總結(jié)《三國演義》人物描寫的經(jīng)驗，具體概括出其藝術(shù)方法。

其一，用襯，即在性格對比襯托中刻畫人物個性。第45回回評云：“文有正襯，有反襯。寫魯肅老實以襯孔明之乖巧，是反襯也；寫周瑜乖巧以襯孔明之加倍乖巧，是正襯也。譬如寫國色者，以丑女形之而美，不若以美女形之而覺其更美；寫虎將者，以懦夫形之而勇，不若以勇夫形之而覺其更勇。讀此可悟文章相襯之法?！比纭叭櫜輳]”描寫劉備、關(guān)羽、張飛三人，就運用了對比襯托方法。小說敘述道：“三人來到莊前叩門，童子開門出問。玄德曰：‘有勞仙童轉(zhuǎn)報：劉備專來拜見先生?！釉唬骸袢障壬m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晝寢未醒。’玄德曰：‘既如此，且休通報?！愿狸P(guān)、張二人，只在門前等著。玄德徐步而入，見先生臥于草堂幾席之上。玄德拱立階下。半晌，先生未醒。關(guān)、張在外立久，不見動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張飛大怒，謂云長曰：‘這先生如何傲慢！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臥，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云長再三勸阻。玄德仍命二人出門外等候?！盵2]劉備寬厚仁愛而又忍耐，關(guān)羽武勇剛強而又沉著，張飛心直口快而又鹵莽。在對比襯托中，三人的個性便充分表現(xiàn)出來了。

其二，沖突，即在性格沖突中刻畫人物個性。不同個性發(fā)生尖銳的沖突，在沖突中更能夠深入刻畫出不同人物的個性。如“舌戰(zhàn)群儒”描寫諸葛亮與東吳諸謀士的較量，毛氏評為：“孔明之以舌為兵也。其戰(zhàn)群儒以舌，其激孫權(quán)亦以舌。舌如懸河，則以舌為水；言揚屬火，則又以舌為火。蓋雖赤壁之兵未交，而臥龍先生先有一番水戰(zhàn)，先有一番火戰(zhàn)矣?！保ǖ?3回回評）這場唇槍舌劍的交戰(zhàn)，為諸葛亮顯示非凡的才能智慧提供了舞臺。通過不同性格的沖突，諸葛亮的形象被鶴立雞群地突出了。再如“蔣干盜書”描寫周瑜與蔣干的性格沖突。毛氏評曰：“周瑜詐睡，是騙蔣干；蔣干詐睡，又騙周瑜。周瑜假呼蔣干，是明知其詐睡；蔣干不應(yīng)周瑜，是不知其詐呼。周瑜之醉，醉卻是醒；蔣干之醒，醒卻是夢。妙在先說破他是說客，使他開口不得；又妙在說他不是說客，一發(fā)使他開口不得。妙在夢中呼子翼、罵曹賊，使他十分疑惑；又妙在醒來忘卻呼子翼，益發(fā)使他十分疑惑。周瑜假做極疏，卻步步是密；蔣干自道極乖，卻步步是呆。寫來真是好看?！保ǖ?5回回評）在特定的情境中，不同個性的人物發(fā)生交鋒，人物的性格便活脫脫地表現(xiàn)了出來。

其三，用逆，即從反面下手來表現(xiàn)人物性格的方法。第41回寫趙云大戰(zhàn)長坂坡：趙云身陷重圍，而劉備不知其去向。正在劉備惦念趙云時，糜芳報告說趙云已經(jīng)投降曹操。張飛聞訊大怒，提矛上馬，欲去殺掉趙云。只有劉備堅信趙云不會背叛自己，說：“子龍此去，必有事故。吾料子龍必不棄我也?！泵匣卦u云：“大約文字之妙，多在逆翻處。不有糜芳之告，翼德之疑，則玄德之識不奇，子龍之忠不顯?！度龂窋⑹轮ǎ朴谟媚?，所以絕勝他書。”以糜芳之言、張飛之行，從反面下手來表現(xiàn)趙云的忠貞不二，來突出劉備的知人之明。第51回回評云：“忠厚人乖覺，極乖覺處正是極忠厚處；老實人使心，極使心處正是極老實處。”可見，從反面下手表現(xiàn)人物性格，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藝術(shù)效果。

其四，層出，即在動態(tài)中描寫人物性格。第三回呂布出場描寫就用這個方法。董卓大宴諸侯，提出廢少帝的主張，丁原立即反對，董卓掣劍要斬丁原。正在這時，董卓謀士李儒“見丁原背后一人，生得器宇軒昂，威風(fēng)凜凜，手執(zhí)方天畫戟，怒目而視”。李儒趕忙攔住董卓。毛氏批曰：“先從李儒眼中虛畫一呂布。此處先寫戟。”接著寫宴會散后，董卓按劍立于園門，“忽見一人躍馬持戟，于園門外往來馳驟”。 毛氏批曰：“又從董卓眼中虛畫一呂布。前只寫戟，此處添寫馬?！倍繂柪钊澹骸按撕稳艘玻俊崩钊逭f：“此丁原義兒，姓呂名布，字奉先者也。主公且須避之?！泵吓唬骸霸诶钊蹇谥蟹綄崝⒊鰠尾夹彰??！钡降诙?，丁原帶軍隊在城外挑戰(zhàn)，董卓帶軍隊出迎，方才正面描寫呂布：“兩陣對圓，只見呂布頂束發(fā)金冠，披百花戰(zhàn)袍，擐唐猊鎧甲，系絲蠻寶帶，縱馬挺戟，隨丁建陽出到陣前。”毛氏批曰：“又從董卓、李儒眼中實寫一呂布?？此葘憼蠲玻螌懶彰?，次寫裝束；先寫戟，次寫馬，次寫冠帶袍甲，都作三層出落，妙。”寫人“數(shù)層出落”，由淡到濃，層層渲染；視點變換，情境逼真，氛圍生動。這樣寫法克服了靜態(tài)描寫的呆板，使人物性格更為形象鮮活，使讀者的感受更加具體真切。

其五，虛筆，即不從正面刻畫，而從側(cè)面刻畫；不以明場敘述，而以暗場敘述。如第5回寫“溫酒斬華雄”便是用虛筆來寫。小說先寫華雄斬了驍將俞涉，眾人大驚。接著寫上將潘鳳手提大斧上馬。去不多時，飛馬來報：“潘鳳又被華雄斬了?！北娊允?。毛氏批曰：“都是虛寫，妙。寫得華雄聲勢，越襯得云長聲勢?！苯又鴮戧P(guān)羽要求出戰(zhàn)，袁術(shù)大喝：“汝欺吾眾諸侯無大將耶？”袁紹曰：“使一弓手出戰(zhàn)，必被華雄所笑。”只有曹操教釃熱酒一杯，與關(guān)羽飲了上馬。關(guān)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來。”出帳提刀，飛身上馬。眾諸侯聽得關(guān)外鼓聲大振，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眾皆失驚。正欲探聽，鸞鈴響處，馬到中軍，云長提華雄之頭，擲于地上?！渚粕袦?。毛氏批曰：“亦用虛寫，妙。寫得百倍聲勢?！弊髡邲]有寫直接交戰(zhàn)，只用虛寫來激發(fā)讀者想象，從而在想象中感受關(guān)羽的百倍聲勢。再如“孔明出山”，作者運用大量的鋪墊烘托，搖曳延宕，孔明雖未現(xiàn)身，其風(fēng)神氣度已經(jīng)躍然紙上。等到隆中三分決策，更覺光彩照人。毛氏評曰：“此卷極寫孔明，而篇中卻無孔明。蓋善寫妙人者，不于有處寫，正于無處寫。寫其人如閑云野鶴之不可定，而其人始遠；寫其人如威鳳祥麟之不易睹，而其人始尊。且孔明雖未得一遇，而見孔明之居，則極其幽秀；見孔明之童，則極其古淡；見孔明之友，則極其高超；見孔明之弟，則極其曠逸；見孔明之丈人，則極其清韻；見孔明之題詠，則極其俊妙?！保ǖ?37回回評）通過周圍環(huán)境人物的描寫，渲染一種濃重的氛圍烘托孔明的才情風(fēng)度與理想抱負。這樣寫法“隱隱躍躍，如簾內(nèi)美人，不露全身，只露半面，令人心神恍惚，猜測不定”；“又如隔墻聞環(huán)珮聲，并半面亦不得見。純用虛筆，真絕世妙文。”（第 35回回評）以虛當(dāng)實，隱而愈現(xiàn)，真是神妙之筆。它在讀者積極想象力的參與下完成藝術(shù)形象，其人物性格更富有無窮的藝術(shù)魅力。

總之，毛氏評點《三國演義》，強調(diào)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總結(jié)人物刻畫的藝術(shù)經(jīng)驗，體現(xiàn)了對小說藝術(shù)的深刻理解。毛氏所概括的小說人物塑造理論，對于中國古典小說發(fā)展和中國小說理論的進步，都具有積極意義。

[1] 朱一玄，劉毓忱.讀三國志法[A].三國演義資料匯編[C].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3：255.

[2] 朱一玄，劉毓忱.三國志演義回評[A]//三國演義資料匯編[C].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3.

[3] 羅貫中.（毛宗崗批評）三國演義[M].濟南：齊魯書社，1991.

[4] 華山.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A]//魯迅作品精選[C].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1：334.

Novel’ Characterization Theory of Mao Lun and Mao Zonggan

SUN Ai-ling
（ Department of Chinese; 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 Chaozhou, Guangdong 521041, China ）

Mao Lun and Mao Zonggang 's comment on “The legend of Three Kingdoms” put forward the statement of “extraordinary character”, emphasized the moulding of the typical character, summarized the experience of character description, reflected the understanding of novel art. The novel’ characterization theory was of positive significance for writing novels and fiction theory.

“The legend of Three Kingdoms”;“extraordinary character”;art methods

（責(zé)任編輯 朱存紅）

I207.41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biāo)識碼：A

A

1673-9639 （2011） 06-0016-04

2011-09-06

孫愛玲（1958-），女，內(nèi)蒙古包頭人，文學(xué)博士，韓山師范學(xué)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明清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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