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 瀚
立法的德性
■蕭 瀚
守住邊界的立法,對公眾而言,是一層保護膜;而越過邊界的立法,則無異是一道強加給公眾的枷鎖。
立法除了要遵循合法的民主程序,還是一門專門的法律技藝,應當追求公權力在立法領域應有的德性。
作為主權者的一項權力內(nèi)容,立法權的邊界一直是許多政治學家、法學家們研究和爭論的主題。鑒于個人、家庭、社會、國家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對于各種權利之間、權利與權利之間、權利與權力之間、權力與權力之間的諸項關系,立法權似乎既無遠弗屆,又必須有所收斂。
如果立法者自以為萬能,對任何領域都指手畫腳,且不說是否被授權立法,即使被授權立法,其所立之法也要經(jīng)受幾問。第一,合法性何在?第二,正當性何在?第三,可執(zhí)行性何在?第四,如果真的強力執(zhí)行,會導致什么后果?
通常沒有人會說立法權絕對沒有邊界,至少該存在模糊的立法邊界。問題恰恰在于,立法邊界模糊會導致什么?
以年初的立法活動為例,《江蘇省老年人權益保障條例》增加了對惡意“啃老”現(xiàn)象的回應。同時,和正在修訂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一樣,條例還涉及“子女有義務回家看望父母”等規(guī)定。
從立法分類上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屬于一種社會保障性的法律。這類法律的立法目標,本應是規(guī)范政府對老年納稅人的義務,以現(xiàn)有稅收切實解決老年人生老病死的國家財政保障問題;而不是針對社會以及家庭對老年人應負的義務——后者屬于道德倫理以及家庭法調整的范圍。
然而,目前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體系,其規(guī)范的目標是混亂的,既涉及抽象理念層面上政府對老年人的義務,又涉及社會和家庭對老年人的具體義務。作為地方性法規(guī)的條例對惡意“啃老”的禁止性規(guī)范(惡意“啃老”如果構成侵權犯罪,自有侵權法、治安法,甚至刑法解決,實無必要甚至無權在社會法中規(guī)范),以及對子女“常回家看看”的義務性規(guī)范(這屬于親情,根本不屬于法律該規(guī)范的領域),就是上述后一種情況的表現(xiàn)。
現(xiàn)代國家社會理論,基于一個基本假定,就是在公民身體和心智正常的前提下,其成年之后享有完整的公民權,獨立承擔相應的公民義務。為了保證每位公民享有人之為人的自由并且獨立地生活,國家通過征稅幫助成年公民換取減輕過于沉重家庭負擔的收益。因此,許多憲政法治國家,都對兒童、老年人有較于普通成年人更多的物質幫助,但就人們對家庭的精神性、親情性付出,則沒有在立法上進行有效規(guī)范。
與物質關系不大的諸如“看望老人”等親情,屬于家庭內(nèi)部事務,甚至一般意義上的“啃老”也屬于家庭內(nèi)部事務,法律既無法也無權規(guī)范,尤其是一部性質上屬于社會法的法律。即使“有權”規(guī)范,也無法具體規(guī)范,例如法律無法規(guī)定成年子女探望父母的頻率到底應該是一周一次還是一月一次,除非對人進行極權管制。
這里提到的“無權規(guī)范”問題,便是立法權的明確邊界。人類的家庭雖然存在共性,但更主要的特征是個性,而法律的目標是尊重個性、追求共性,并非扼殺個性成就共性。
這種個性基于人類的自由天性,共生共存于每個家庭中。由于家庭成員之間不同的個性特征,使得各家庭其成員的相處方式千差萬別——這在技術上導致了法律干預的不可能性,此其一。
其二,幼小家庭成員成年后離開父母家庭,或獨立單身生活,或組成新的家庭,并且因此而必須承擔在新家庭中的應盡義務。作為兩個家庭的共同成員,獨立生活后的子女對父母不存在法律意義上應盡的精神贍養(yǎng)義務,而只有善良風俗下的社會道德義務和子女自身觀念形成的親情情感義務。
這種國家權力與個人私權上的刻意分界,是人的天賦自由以及婚姻等家庭生活方式本身的產(chǎn)物。法律無權強行規(guī)范公民履行情感義務以及未與法律重合部分的非底線道德義務。
許多人都存在這樣的誤解,似乎法網(wǎng)越細密,人們的幸福生活越有保障,事實并非如此。法律當以必要為限,過多的無意義之法、僭權之法,除了敗壞法律尊嚴,讓人心生侮慢,并無其他價值。若公權力無節(jié)制,顢頇越界,強行推行這類多余的立法,不但令人幸福無著,甚至會制造人為悲劇。
權力若無限制,必然作惡,立法權也不例外。在公民社會發(fā)達之所,越界的立法顯得無效和可笑;而在公民社會幼弱之地,越界的法律會不會導致可悲的惡果?
尊重立法目的,同時做到節(jié)制和自知邊界,是立法者最重要的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