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麗

從男權(quán)至上觀念看羅切斯特人生悲劇的一面

張軍麗

從表面上看，當羅切斯特遇到簡時，他是一位盛氣凌人、頤指氣使的人物。然而，維多利亞時代的“男權(quán)”標準已成為一座大山，幾乎將他壓垮，注定他的一生都要追逐自己那已經(jīng)漸行漸遠的男性權(quán)威。

維多利亞時期已經(jīng)不再單靠出身和所擁有的土地數(shù)量來衡量一位紳士的社會地位，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行為、能力和財產(chǎn)。在行為上，紳士們被普遍要求控制自己的動物本性來履行自己對家庭以至國家的責(zé)任。在這種“克己自律”的強大氛圍中，男士們在維護自身道德和身心健康的同時，則把女士們看作自己克己原則的破壞因子。他們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夠幫助自己實現(xiàn)克己的愿望，有效維護自己的社會地位。由此可見，當時社會把男性情操是否高尚的賭注全壓在女性、妻子一方，也就是說，男性的優(yōu)越地位完全是基于妻子的克己能力[1]。然而，在羅切斯特的婚姻中，伯莎不僅沒有幫助他實現(xiàn)克己的愿望，從而維護他的男性地位，相反，她的強勢還迫使羅切斯特處于傳統(tǒng)婚姻中的女性地位，因而徹底剝奪了他僅有的一點男性尊嚴。

一、男性權(quán)威的喪失

由于長子繼承權(quán)的原因，羅切斯特被剝奪了應(yīng)有的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地位。為了生活的安逸，他接受了貪婪父親的建議，前往牙買加與一位富商的女兒——伯莎成婚。牙買加的雨林環(huán)境逐步削弱了羅切斯特身上維多利亞社會的烙印。這種異域風(fēng)情為他提供了滿足自身欲望的機會也對他的克己能力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牙買加女人的大膽潑辣與英國女人的畏首畏尾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少不更事的羅切斯特忘乎所以，一頭扎進了這溫柔的陷阱，成就了他的男性霸氣也輸?shù)袅俗约旱哪行宰饑?，因為與強悍的牙買加女人相比，他愈發(fā)顯得“女人氣”。

在這樁婚姻中，羅切斯特的男性統(tǒng)治地位蕩然無存。首先，新婚夫婦的經(jīng)濟完全來源于女方的家庭財產(chǎn)；其次，羅切斯特不是把伯莎“娶”到英國而是將自己“嫁”到牙買加；最后，不是伯莎要適應(yīng)英國的風(fēng)俗習(xí)慣而是羅切斯特要入鄉(xiāng)隨俗。因此，在這樁婚姻中羅切斯特處在傳統(tǒng)婚姻中女性所處的地位?；橐龅闹鲃訖?quán)在伯莎手中自然在很大程度上減損了羅切斯特在家庭中的男性權(quán)威。

被自己的家庭——“她（伯莎）家里的情況，我（羅切斯特）父親和哥哥羅蘭全都知道，可是他們只想著三萬英鎊，而且勾結(jié)起來坑害我”、岳父的家庭——“我從來沒有見過新娘的母親；我以為她死了。度過蜜月以后，我才知道我猜錯了；她只是發(fā)了瘋，關(guān)在瘋?cè)嗽豪?。還有一個弟弟；完全是個啞巴白癡”、以及妻子伯莎——“她奉承我，為了取悅我，過分地賣弄她的魅力和才藝”（292）——所騙，羅切斯特，這位上流社會的男性違背了維多利亞社會的訓(xùn)導(dǎo)，在伯莎的強勢下過著尊嚴全失的屈辱生活，“伯莎·梅森……硬拖著我讓我經(jīng)歷了所有可憎的、使人墮落的痛苦。一個娶了淫蕩的妻子的男人一定會感到那樣的痛苦”（293）。所以，一旦他繼承了自己家族的財產(chǎn)，成了名副其實的桑菲爾德莊園的主人，他便立即將伯莎帶到英國、鎖進閣樓，以期掩蓋自己曾經(jīng)失去自尊的歷史并試圖恢復(fù)自己的男性權(quán)威。可是，這條復(fù)歸之路曲折起伏，他過去的女性地位和現(xiàn)在所希望的男性權(quán)威之間的鴻溝是很難一步跨越的。

二、可怕的心理陰影

當羅切斯特向簡吐露自己屈辱婚姻時，他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妻子比喻成“我的印度麥薩來那”(297)，而把自己比擬為“伏爾坎”(424)。這兩大比擬再次暗示了羅切斯特因自己男性尊嚴喪失而久久難以平復(fù)的恐懼心理[1]。讀過荷馬史詩的讀者應(yīng)該知道伏爾坎的妻子阿佛洛狄忒不忠以及麥薩來那一系列的通奸故事。將伯莎比喻成麥薩來那，羅切斯特成功地把自己婚姻不幸的罪責(zé)歸咎于伯莎。羅切斯特把自己比喻成伏爾坎也說明自己對自身男性權(quán)威缺乏的肯定。伏爾坎雖然將自己不忠的妻子捉奸在床但其本人也羞愧難當、顏面盡失。伏爾坎的處境真實地再現(xiàn)了羅切斯特的尷尬境地：羅切斯特懲罰了瘋癲的伯莎，把她關(guān)進了自己莊園中不見天日的閣樓上，而自己從這場不幸婚姻中收獲的竟是對自己男性能力的懷疑，這一懷疑則是對其自身男性權(quán)威的極大挑戰(zhàn)。羅切斯特也將開始艱難的復(fù)歸之路：極力掩飾自己屈辱歷史的同時又不擇手段地恢復(fù)自己應(yīng)有的男性權(quán)威。

三、艱難的復(fù)歸之路

羅切斯特兄長的去世使得羅切斯特成為桑菲爾德莊園的真正主人，也標志著他男權(quán)社會地位的確立。然而，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當他成為自己夢想已久的家族財產(chǎn)的主人時，他卻不得不離開這個代表男性權(quán)威的地方。只有離開才能使他感到自己是桑菲爾德的主人，而離桑菲爾德愈近，愈使他感到伯莎的存在，也就愈加喚起了他對自己悲傷歷史的回憶，進而加重自己對自身男性尊嚴的懷疑。因此，羅切斯特還沒有來得及行使自己剛剛獲得的社會地位所帶來的權(quán)力就自我放逐到歐洲大陸，試圖擺脫伯莎夢魘般的控制。

（一）情人是奴隸

然而，即使身在歐洲，伯莎的影響也如影隨形，“對于淫蕩和對于她的深惡痛絕，甚至在我尋歡作樂時都給了我很大的約束。凡是近似淫亂的任何享樂都使我變得接近她和她的罪過，因此我都一概避免”（297）。伯莎的影響甚至使他不能正確處理他與自己情人的關(guān)系：由于在自己的婚姻中，羅切斯特始終處于被動、被控制的地位，所以在他與自己眾多情人相處時過分注重自己的主動和控制地位。他把他的情婦比作奴隸，并且認為這種包養(yǎng)關(guān)系羞辱的不是他的情婦而是他本人,“包下一個情婦是僅次于購買一個奴隸的最壞的壞事；情婦和奴隸的天資往往比較低，地位也總是低的；跟比自己低的人親密地一起生活會使人墮落”（298）。他指責(zé)那些情婦們徒有美麗的外殼，骨子里智力低下、道德淪喪。通過指責(zé)情婦們的種種缺陷，羅切斯特企圖確立自己的男性尊嚴?？墒沁@種男性的霸道并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美好的感覺。當他的情人之一的賽莉納與一位善于諂媚的子爵同出同進時，羅切斯特感覺他的男性尊嚴再一次受到威脅，他火冒三丈“嫉妒的青蛇從月光照耀的陽臺盤旋上升，鉆進我的背心，一路啃嚙著，兩分鐘以后就進入了我的心底”（135）；而當他意識到賽莉納竟然為了一個“沒頭腦的惡少”（136）背叛了自己，他怒發(fā)沖冠，立即解除了他與賽莉納的關(guān)系、約了時間與子爵決斗并成功地“在他的一條弱得像雞雛翅膀似的可憐的瘦弱胳臂里留了一顆子彈”（136）。

在羅切斯特眾多的嘗試失敗，沮喪地回到桑菲爾德的時候，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懷疑自己的男性尊嚴。他在穿著打扮、言談舉止方面都達到了男權(quán)體制的標準，然而他卻沒有承擔起男權(quán)體制所賦予的責(zé)任。他一直都有自卑感和內(nèi)疚感：他堅持認為自己已經(jīng)被伯莎玷污并被她永遠穿上了恥辱的外衣。因此監(jiān)禁伯莎多年之后，他仍然無法平復(fù)自己對伯莎的憎惡之情。

（二）戀人是嬪妃

就在羅切斯特“受到失望的侵蝕，慍怒地對所有的人，特別是對所有的女人都懷有敵意”（298）之時，簡出現(xiàn)了。在對待簡上，他充分行使了“主人”的權(quán)力:在英格拉姆小姐拜訪期間，他要求簡每晚都坐在客廳里觀看他與布蘭奇的求愛演出。然而，簡很快發(fā)現(xiàn)布蘭奇對羅切斯特并無愛意，她純粹是出于經(jīng)濟目的才利用自己的美貌來迷惑羅切斯特；羅切斯特也心照不宣地假裝要用自己的金錢來購買這件可人的“商品”。因此，在他的求愛演出中，簡聞到了濃重的銅臭氣息，也愈發(fā)鄙視這種結(jié)合。

出乎羅切斯特的意料，他投入的表演不僅沒有換來簡的嫉妒、自卑情緒，換來的卻是簡的鄙視。當羅切斯特下定決心趕走布蘭奇確定與簡的戀愛關(guān)系時，他的男性控制欲望再次迫不及待地顯露出來：他要借助于自己的經(jīng)濟實力將簡打扮得珠光寶氣，力圖改變簡的“不美的、貴格會教徒似的家庭教師”（245）的個人形象。他的這種男權(quán)思想遭到簡的強烈反抗，她義正言辭地反駁道“我不愿做你的英國的賽莉納·瓦朗”(256)。當羅切斯特把簡比作“土耳其皇帝后宮的嬪妃”（255）時，簡回答道：“我將收拾收拾好，出去當個傳教士，向被奴役的人們——其中包括住在你后宮里的女眷們——宣傳自由”（256）。當婚禮被取消，簡毅然拒絕做羅切斯特“真正的新娘”。深究其中原因，讀者就會發(fā)現(xiàn)，簡的離去固然與她的宗教信仰以及她個人的正直、自重有關(guān)系“我越是孤獨，越是沒有朋友，越是沒有支持，我就越尊重我自己。我將遵守上帝頒發(fā)、世人認可的法律”（303），但更重要的一點是她從羅切斯特對待情人及伯莎的態(tài)度上預(yù)知了自己的未來，“要是我……去步那幾個可憐姑娘的后塵，那他總有一天會用現(xiàn)在褻瀆對她們的回憶的那種情感來看待我”（298）。為避免看到自己的愛人仇視自己、拋棄自己，離開是最明智的選擇。

四、悲慘的復(fù)歸失敗

在簡離開桑菲爾德莊園的那段時間里，羅切斯特身上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野性十足,“已經(jīng)給變成獅子或者這一類的東西了”（418）。羅切斯特要為自己霸道的行為和放縱的生活付出代價。他雙目失明、肢體殘缺不僅表明他已經(jīng)無力行使自己的男性權(quán)力，也表明他為自己男性權(quán)威的重新樹立所付出的努力都諸之東流了，他只能默默地等待自己的救世主——簡的到來。

婚后，他也沒有如愿以償?shù)爻蔀橐郧白约盒哪恐械摹凹议L”，實際情況恰恰相反。羅切斯特與簡的夫妻關(guān)系同他與伯莎的夫妻關(guān)系有一些相似之處：羅切斯特更多地處于傳統(tǒng)婚姻中女性的地位而簡則處在男性控制地位，“我是他的瞳仁……他通過我看見大自然——看見書；我代他凝視……我念書給他聽，帶他到他想去的地方，替他做他想做的事”（433）。簡不僅是羅切斯特的“瞳仁”，她還控制了他能“看”到的東西以及所“看”到東西的細枝末節(jié)[2]。簡為羅切斯特理發(fā)的情景使我們回想起布洛克爾赫斯特強行減去裘莉亞·賽費恩那代表女性氣質(zhì)的發(fā)卷。布洛克爾赫斯特的行為表明女性要完全服從男性至上的統(tǒng)治體系，否則懲罰是不可避免的；簡為羅切斯特剪發(fā)從本質(zhì)上說是具有相似意義的，簡剪去了羅切斯特男性至上的權(quán)威[3]，暗示了在未來的婚姻中羅切斯特的從屬地位。

男權(quán)至上的社會觀念把一個本該健康、善良的男孩變成了一位一生追逐男性權(quán)威的男人。在他追逐男性權(quán)威的歷程中，在不幸婚姻的陰影下，他變本加厲，扭曲了自己對女性的正確認識：他把情人當奴隸，把戀人當嬪妃，肆無忌憚地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她們身上，最終，羅切斯特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雙目失明，上肢殘缺。他的身體狀況又決定了他在自己的婚姻中只能占據(jù)從屬地位。由此可見，當時的男權(quán)至上的社會觀念不僅侵害了女性的權(quán)益，也是男性不幸命運的罪魁禍首。

[1]Wylie，Judith.Incarnate Crimes:Masculine Gendering and the Double in Jane Eyre[J].Victorian Institute Journal，1999(27).

[2]Chen，Chih-Ping.“Am Ia Monster?”:Jane Eyreamong the Shadows of Freaks[J].Studies in the Novel，2002，34(4).

[3]Leggatt，Judith and Christopher Parkes.From the Red Room to Rochester’s Haircut:Mind Control in Jane Eyre[J].English Studies in Canada，2006，32(4).

[4]夏洛蒂·勃朗特.簡·愛[M].祝慶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8.

本論文是北京市屬高等學(xué)校人才強教計劃資助項目(PHR)的研究成果之一。

項目主持人：張軍麗，項目編號為：PHR201008302

張軍麗（1974— ），女，碩士，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師范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英語教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