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薰以

著裝的女性身體

張薰以

女性作為服裝市場的一個最主要消費群體，在實際消費中她們受到社會意識形態(tài)多方面的制約。本文即從服裝對女性的潛在影響入手，闡釋服飾中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對女性性別的模糊，以及表面的流行趨勢對女性的著裝愉悅施加的影響。

流行趨勢 女性 身體 愉悅

1929年美國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經(jīng)濟危機，眾多企業(yè)開始將“美是銷售成功的鑰匙”的口號化為實踐，以幫助自己走出經(jīng)濟困境。“美”從精神的體驗和升華變?yōu)閹椭髽I(yè)創(chuàng)收盈利的商品生產(chǎn)噱頭，就此成為人們眾多消費品中一個重要的部分。女性與美天然的聯(lián)系，使得她們成為“美麗市場”的主要消費者。服裝、尤其是女性服裝，作為美的消耗品之一，因品牌定位、顏色款式更替以及季節(jié)性等特點，使女性服裝制作業(yè)理所應當?shù)叵碛辛恕懊利愂袌觥敝械闹饕蓊~。但作為一條工業(yè)化流水線，女性制衣業(yè)所生產(chǎn)的并不僅僅是某季節(jié)、某款式的服裝，它們也生產(chǎn)著當時社會的流行趨勢，女性自身理念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關于服飾著裝愉悅的種種幻景。

巴洛克文化盛行的維多利亞時期，女性被束縛在設計極不科學的緊身胸衣和撐裙之中。一名穿著得體的淑女外出時，需要在緊身胸衣和撐裙外添加若干衣服和裙子，以及一件厚重的羊毛披肩和一頂看起來鬧哄哄的大帽子。這樣繁復的衣著風格既不利于健康，也不便于行動，但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們顯赫的家族體面含蓄地表現(xiàn)出來。女性變成了她所屬社會階層和家庭經(jīng)濟狀況的展示品，而無權拒絕穿著會讓人不時暈倒的緊身內衣，或拒絕佩戴易燃的巨大頭飾，她們純然成為父親或丈夫政治權力和經(jīng)濟實力的證明人。這種服飾風格極端強調女性的柔弱和曲線，因而以華麗、繁重的服飾剝奪女性的行動能力以及身體的柔韌和力量；作為女性自身，她們在脫去一層層華麗、厚重的衣服后，顯露出的是孱弱、乏力、蒼白、可被忽略的軀體。

給女性的穿著健康帶來福音的是法國設計大師保羅·波烈，他推出的大袍式寬松女外套受到了巴黎女性的巨大歡迎。他認為傳統(tǒng)的束身衣將女性的軀體從頸到膝都束縛起來，不利于女性自身健康，女性必須從束身衣的束縛下解脫出來。因此他的設計寬松、簡潔，將衣服的支撐點從箍緊腰部的鋼絲架挪到了肩頭，修長的直線替代了曲線成為女性服裝的主導地位。也需注意，曲線是女性身體的重要特征，直線則代表了男性，在女性服裝中大量使用直線，就會產(chǎn)生男性化效果。因此，借由保羅·波烈的改革，女性服飾進入到了中性化時期。

上世紀70、80年代，女性服裝更是呈現(xiàn)出男性化的趨勢。女性上裝肩部寬并且平，三圍較小而衣長過臀。最顯眼的莫過于夸張的肩部設計，過于寬闊的平肩設計則導致了厚墊肩的廣泛使用。寬闊的肩膀代表的是力量，這自然地成為了男性的象征。而寬肩和墊肩在女性服裝中的應用，則說明社會賦予在男性身上的價值期待被同樣給予與女性；與此同時，女性對此款長上衣的熱衷也說明了她們爭取自身獨立、尤其是經(jīng)濟獨立的要求。但必須注意的是，女性在此并不作為“她們”自身出現(xiàn)，長上裝的設計掩蓋住了她們的性別特征，將“她們”化妝、掩飾為“他們”，才得以使著裝者標明自身所具有的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和保證自身經(jīng)濟獨立的能力。因此，無論是女性褲裝表現(xiàn)出的干練還是長上衣隱含的能力，都是以抹煞女性自身性別意識和性別地位為代價的。

在國內消費市場，兩類產(chǎn)品的營銷最為瘋狂：減肥產(chǎn)品和身體矯正產(chǎn)品。這樣的現(xiàn)象表現(xiàn)出社會審美加之于女性身體上的矛盾要求：女性應兼具歐洲人的身材比例和亞洲人纖瘦的身體形態(tài)。在此理念下設計出的服裝，無論是亞洲女性還是歐洲女性在穿著上似乎都難有舒適感，但現(xiàn)實恰恰相反，當一個穿著聚攏文胸、矯姿內衣、高跟鞋的女性在目光的聚焦下走過人群時，其著裝愉悅感并不亞于天生身材纖細、修長的女性所獲得的著裝愉悅。究竟是什么妨礙了女性身體表達它們最真實的著裝感受？

女權主義者會將這種虛幻的著裝愉悅感歸咎為男權統(tǒng)治的社會和男性凝視的目光，但實際上并不這么簡單。當設計師在設計圖上開始一款服裝的設計時，從圖紙上的模特到服裝剪裁中用到的模特，都代表了這套服裝所適合的最標準女性身體比例，這種標準比例作為典范成為能夠駕馭所有服裝的萬能軀體。加之現(xiàn)代人健康理念中對脂肪的過度恐懼，使得服裝模特形體中的“瘦”還帶有健康的光環(huán)。于是，在女性服飾越來越小的剪裁中，偏小、偏瘦的號碼就成為對每一個“不合格”身體的馴服和化歸。

在瘦身成為潮流的當下社會中，對女性胸部的歐洲要求則可以算作是對中性化服飾風格的過激反撥。與中性化設計針鋒相對的女裝設計理念則是對女性曲線不斷進行突出和強調。新式女性內衣所要達到的目的和維多利亞時期的束身衣所達到的實際效果相同：盡可能地擴大胸圍與腰圍之間的差距。雖然科學界早就有關于長時間佩戴文胸對女性身體健康具有潛在巨大影響的科學報告，但卻依然難以消減女性追求豐滿上圍的狂熱。重新回到對女性曲線的強調卻未必等同于女性服飾設計中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反思：對女性胸部的過度關注總是從色情而非健康角度出發(fā)的，它將女性自身所具有的獨特魅力解釋為對男性的性吸引和性沖動。這實質上是對女性身體的極度性欲化。當豐滿的胸部被置放在纖細的腰肢上時，我們看到了女性被社會意識形態(tài)扭曲、物化后的形象——500毫升的可樂塑料瓶，它指向的意義是：甜蜜的、大眾化的、廉價的、批量化可再生的、因而也是可以被隨意拋棄的。

當厘清時裝模特、流行趨勢和意識形態(tài)對女性身體的約束和規(guī)訓時，我們就可以追溯到究竟是什么阻礙、掩飾、替換了女性身體對所穿服飾的真實反映。

當女性透過鏡子欣賞自己時，她希望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真實模樣，而是設計師筆下的、剪裁師面對的甚至是商場塑料模特穿上服裝后的完滿效果，它包括了：女性身體比例的典范模板、時尚和健康的引領者以及女性魅力的所有者。歸根到底，這源自于女性自我凝視中的“自戀情結”，“人類為了追求自身的沒，實現(xiàn)自我的價值，本質上有種追尋尼采‘自戀’式的身體觀。此時人成為自己的上帝，人們關于生命連續(xù)性的感覺，關于身體真實性的感覺同樣來自這種自戀。沒有自戀的顧盼和回憶，人生將處在不可持續(xù)的斷裂和遺棄中；沒有自戀的凝視和撫摸，人的身體也只是異己而虛幻的冷漠存在?！闭沁@種沉溺于其中的凝視阻隔了女性身體對服裝施加于其上的種種不適的生理反應，例如被高跟鞋折磨的腳后跟和被緊緊綁縛托高的胸部，這樣的真實感覺在投向鏡子的迷戀一瞥中化為烏有。

自戀的目光受到來自于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引導，這種意識形態(tài)將虛幻而多變的美的典范和健康理念以時尚觀念和流行趨勢，替代了來自女性身體對服裝所用布料、剪裁風格、尺碼大小以及透氣性等種種生理性的著裝愉悅評價標準。正是這種對穿著服飾的女性軀體的自戀，女性開始自覺地、有目的的對自己的身體進行夸張、修飾甚至于隱藏。在著裝的過程中，女性“我”的意識才得以形成，女性軀體才得以完整。意識形態(tài)在服裝中的滲透，可以讓女性在頭像中形成完滿自我的形象，以自戀為主要手段，通過對自身進行諸種改造，使其在理想的自我身體形象和現(xiàn)實中的自我身體形象中找到一個可為女性自身和社會所共同接受的點，從而在已經(jīng)形成的由服飾建構的女性自我意識中，繼續(xù)發(fā)展構建其對社會的理解和意識，以發(fā)展構建出女性自身的社會人際關系網(wǎng)絡。

［1］沈從文編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M］．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

［2］沈從文，王予予著．中國服飾史［M］．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3］華梅著．服飾心理學［M］．中國紡織出版社，2004．7．

（張薰以：江南大學紡織服裝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