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小寶3個月大時，公司給我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上班就按辭職處理。

掛了電話，我大罵老板不人道，又哀嘆自己倒霉。別人家都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搶著帶孫子，偏偏自己公婆年邁體弱帶不了；親媽更絕，她竟然相信我能獨自照顧孩子，“當年我不是一手把你帶大了？”我媽說。

如果能辭職，我當然能專心把孩子養(yǎng)到三歲再重出江湖，可我老公有那個養(yǎng)家的能耐嗎？

我知道媽辛苦。父母一直兩地分居，媽一個人熬過懷孕生育撫養(yǎng)孩子的艱難歲月，10歲時父親去世，養(yǎng)家的重擔落在媽一人肩上。我印象最深的是媽低聲下氣找親戚借錢給我湊大學學費，錢沒借到，媽半夜躲在衛(wèi)生間小聲哭。那時我就發(fā)誓以后一定要對媽好，絕不讓她再吃苦。可現(xiàn)在，除了媽，我還能找誰？

媽正跟團旅游呢，聽了我的訴苦，她沒有立刻答應，第二天才給我回電話：“你知道媽經(jīng)濟也不算很好，那點退休金在大城市根本不夠用。如果幫你帶孩子，我就必須辭去在老年大學教書的工作。所以帶小寶，我們要簽個協(xié)議：一，你們要付工錢；二，還有些別的條件?！?/p>

給工錢？簽協(xié)議？我傻了。可晚上老公回來時，我只能嘴硬地說：“反正我們雇別人看孩子也得付薪水，給我媽還不是一樣？總比請外面的人好！”

我媽來了，還帶來了一式兩份的協(xié)議。

《帶孩子協(xié)議》

甲方：韓素萍（老媽）

乙方：白婷婷 冷劍鋒（女兒 女婿）

從即日起甲方將為乙方照顧幼童小寶，為了孩子的健康平安，特制定本協(xié)議：

一，甲方帶孫為有償服務，月薪1800元，每月月底結(jié)清。

二，甲方照顧孩子期間，不能出現(xiàn)意外傷害事故如磕著碰著摔著之類，一旦發(fā)生，將賠償醫(yī)藥費誤工費，并按比例扣除當月薪水。

三，在孩子1歲前，乙方每月為甲方放假四天，具體日期可雙方協(xié)商。

四，國家法定假日（如雙休日、春節(jié)、國慶等）甲方不負責孩子的照料事宜，乙方特殊情況（如生病、加班）除外。

五，乙方在約定日期之外的服務，視作加班，乙方需支付加班費。

六，甲方帶孫期間，全權(quán)負責孩子的日常衣食住行，但一切費用由乙方提供。

七，甲方有權(quán)以自己的方式教育培養(yǎng)外孫，乙方可以提出異議，但不能指責抱怨。

八，本協(xié)議從甲乙雙方簽訂之時起生效，終止時間暫定為孩子上幼兒園時。

九，甲方若因特殊原因（如生病、突發(fā)事件等）無法履行照顧孩子的責任，按天數(shù)扣除薪水。

十，乙方若對此協(xié)議有異議，可與甲方協(xié)商修改。

“你媽不當律師可惜了?！崩瞎崃锪锏貙ξ叶Z。我也有些不高興，一家人分得這么清有必要嗎？母親卻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我不想以后有個病痛要看你們臉色等著你們拿錢。我在老年大學教課遠比帶孩子工資高和輕松。不要以為媽媽就該永遠把你們放在第一位。事先說清總比事后諸葛亮要好?！?/p>

好吧好吧！就這樣吧，我終于放心地回去上班了。

半年后，老公遇到麻煩了。公司不景氣，雖然沒被裁員，但工資銳減，連房貸都不夠付了。那段日子我們兩口子天天為錢拼命。房貸不能省，孩子的開銷不能省，還要養(yǎng)車、買保險，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必須依賴信用卡提現(xiàn)應付日常開銷。眼看著又到月底，要給媽工資了，老公皺著眉頭提出：“能不能和你媽說說，這幾個月不給錢，等我們經(jīng)濟好點了再繼續(xù)給？她有退休金，應該過得去吧?！?/p>

我不吱聲。其實我早就給媽提過自己的困難了，可媽很固執(zhí)，“你們每個月養(yǎng)車的錢也不止這點吧，為什么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節(jié)約，而是讓我配合你們的決定？你們都是成年人，當初簽協(xié)議的時候為什么不考慮到這些情況？”

磨了許久，媽最后同意先欠薪，但要求“以后補上”。這讓老公意見更大：“我早就說了讓我家里人過來帶孩子，他們一分錢都不要！現(xiàn)在你媽因為看孩子和我們明算賬，將來她老了需要人照顧，我們是不是也得向她收費？”

我夾在老公和母親間兩面不討好。我很生母親的氣，但也不想在老公面前說媽的不是，更不想因此讓婆婆一家來上海同住。家里的氣氛不知不覺變得生分了。

春節(jié)，我們把公婆一家接來過年。閑聊時，老公把我媽的帶孫協(xié)議拿出來當談資，誰想，婆婆竟站在親家一方幫了腔：“我以前幫你哥哥帶孩子，沒錢不說，我和你爸還經(jīng)常倒貼奶粉尿布錢，也沒見你哥嫂回頭補上。早知道我也先說斷后不亂了?！?/p>

我和老公聽出話里的意思，沒敢接腔。婆婆卻毫不留情：“你們也覺得當媽的該貼錢幫你們帶孩子？或者給點錢就算盡孝了？”她直直看著我，“你知道你媽媽身體都有哪些不舒服嗎？你陪她去過醫(yī)院檢查嗎？你知道她看病需要多少錢嗎？”又掃了一眼兒子，“我的腰椎間盤突出就是給你哥嫂帶孩子那時落下的病根?，F(xiàn)在你就是給我一萬八，我也不會再幫你帶孩子了，為孫子付出的心血，用錢就能打發(fā)嗎？”

自責和愧疚忽然涌上心頭，以前忽略的細節(jié)一一浮現(xiàn)。媽說過她經(jīng)常頭痛失眠心里慌，但我只當是更年期，送了一堆營養(yǎng)品；媽最開始帶小寶時，一個月就瘦了好幾斤，我卻開玩笑說這是免費減肥；媽的眼睛大不如前了，上次給小寶改褲子時，穿針都覺得困難……那么多細節(jié)都證明了媽付出的遠比我認為的多?？蓩審牟徽f自己的委屈。

晚上睡覺，老公有些不自在。他扭扭捏捏向我道歉：“要不，把咱媽的錢漲到2000吧？”

我翻過身，看著丈夫。“其實重要的不是錢，是我們身為子女的態(tài)度。以后小寶長大了，會不會也認為我們理所當然該幫她做這樣做那樣呢？而那時，我們會不會也覺得委屈？誰該一輩子都罩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