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龍,蔣冰清
(1.廣東肇慶醫(yī)學高等??茖W校英語教研室,廣東肇慶526020;2.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外事辦,湖南婁底417001)
生成語法最大的特點是句法自主和對語義的忽視,所以更多地關注句法運算和詞匯的句法信息對句法的影響,對詞匯語義與句法的界面探討較少。而且,生成語法幾經(jīng)嬗變,對詞匯語義的定義以及詞匯語義與句法之間的關系也不斷提出新的觀點。所以,我們認為有必要對生成語法在各階段中詞匯語義與句法的關系進行梳理,并用ERP實驗的結論來驗證生成語法中詞匯語義與句法的互動,對比生成語法與相關理論的分歧,為生成語法界面研究的合理性尋找依據(jù)。
在標準理論階段[1],根據(jù)動詞的句法特征,可以把動詞分成小類,即子語類化(sub-categorization),比如sell是及物動詞,子語類化表征為[+V,+__NP]①。子語類化能避免某些句法錯誤,如*The man sells②。但是,光有子語類化是不夠的,比如*The man sells sincerity也滿足子語類化的規(guī)定,所以需要用詞匯語義對句法做進一步的制約,這種制約稱為選擇性限制(selection restriction)。比如,[+V,+HUMAN__-ABSTRACT]是對sell的選擇性限制,它排除了類似*The man sells sincerity這樣的錯句。
但是,子語類化確立的是深層結構,轉換操作可能突破子語類化和選擇性限制,比如,The man sells the car同時滿足子語類化和選擇性限制,而The car sells well既背離了子語類化,又違反選擇性限制,但句子依然是正確的。所以,對詞匯語義與句法的界面研究說,把句法定義為深層結構是不完善的,畢竟深層結構只是理論的虛構,而且,當生成語法發(fā)展到深簡方案時,深層結構最終被拋棄了。
不僅界面的句法端存在缺陷,在詞匯語義端也存在缺陷。選擇性限制只是對詞匯的再分類,這種再分類不能囊括全部詞匯語義內(nèi)容,比如,上文認為The man sells the car是合格的句子,因為它遵守了選擇性限制,但是The man sells the moon并沒有違反sell的選擇性限制,為什么是不合格的句子?
要解決此類問題,就必須將選擇性限制無限細化,即把百科知識納入詞匯語義中,但是對于堅持句法自主的理論來說,把詞匯語義無限細化顯然是本末倒置,而且喬姆斯基的理論目標是要解釋兒童習得母語(主要是語法)的奧秘,關注詞匯的百科語義于事無補。但1970年代末興起的認知語義學在詞匯語義的研究方面彌補了生成語法的不足,并從詞匯語義入手較好地解釋了句法的語義理據(jù)。
管約論階段提出了題元角色(theta role)和題元標準(theta criterion),即題元角色的數(shù)量、類型、位置是每一個動詞所特有的,這些題元角色構成了動詞的題元柵(theta grid),每一個題元角色能夠而且只能分派給一個論元,而且每一個論元有且只有一個題元角色[2]36,比如,put能分派三個題元角色,它的題元柵表示為:
put V:<AGENT,THEME,LOCATION>③題元角色是句法概念,但它包涵了對動詞周邊名詞性成分的語義規(guī)定,比如,AGENT是動作的發(fā)出者,體現(xiàn)主體的意志,PATIENT是動作的承受者,通常會經(jīng)歷某種變化。在管約論階段,詞匯對句法的作用被表述為映射原則(projection principle)[2]29:各句法層面(包括 LF,D 結構和 S 結構)的表征都是詞匯映射的結果。這些句法層面滿足題元角色的語義規(guī)定,詞匯語義對句法的制約得以體現(xiàn)。
和標準理論階段的選擇性限制相比,題元角色具有如下優(yōu)勢:
1)題元角色是多個概念特征組成的概念結構體,選擇性限制只體現(xiàn)單一的概念特征,所以對于句法來說,題元角色具有更強的語義限定功能。比如,當句法關系需要施事身份(agenthood)來保證句法合格性時,[+HUMAN]這一語義限制就無能為力了,比如:*The three-month-old baby drove the car home.
2)選擇性限制只適用于以詞序表示句法關系的語言,比如對于動詞sell來說,[+V,+HUMAN -ABSTRACT]規(guī)定了在sell左邊的成分必須滿足[+HUMAN]這一語義特征,右邊的成分必須滿足[-ABSTRACT]這一語義特征,對于不依賴詞序表示句法關系的語言(如德語),選擇性限制顯然不適用。題元角色對句法的約束超越詞序,具有語言類型學上更寬廣的適應性;
3)選擇性限制只適用于深層結構,轉換過程一旦較大地改變了句子的結構表征,選擇性限制就失靈了。當然,補救的辦法可以為一個動詞規(guī)定多種選擇性限制,但這樣做的結果違背了理論建構的經(jīng)濟原則。同樣,題元角色也作用于深層結構,但它能超越句子的結構轉換,比如,在The man sells the car和The car sells well這兩句中,the car的題元角色并不因句子結構改變而改變。
題元角色雖然具有選擇性限制所沒有的理論優(yōu)勢,但它也存在不足之處:
1)題元角色能夠對句法進行詞匯語義制約,是因為句子的論元唯一地對應著某一種題元角色。但是,Gruber[3]和 Jackendoff[4]發(fā)現(xiàn),在 John is chasing Bill中,John 同時是agent和theme,Bill也同時是theme和goal。既然題元角色與論元之間可以有一對多或多對一的關系,詞匯語義對句法的制約功能就會大打折扣。
2)題元角色的定義是以句法關系為依據(jù)的,比如,對動詞sell來說,根據(jù)主體性(agentivity)這一維度可以把seller和commodity區(qū)分開來,并分別稱之為AGENT和PATIENT。但是,主體性正是定義主語和賓語的語義標準。根據(jù)主語和賓語的語義規(guī)定來定義題元角色,再將題元角色映射到句法,詞匯語義與句法在映射之前已經(jīng)相互“串通”了,這樣的映射對句法的語義制約有多大呢?
3)上面說到,題元角色的語義制約可以超越句法轉換,但對于某些S結構來說,題元角色同樣無能為力,比如在It rains中主語沒有題元角色,因此詞匯語義對句法的制約可能落空。為了解決這一難題,Chomsky提出了格鑒別式[2](case filter),規(guī)定VP必須給主語賦格,在深層結構中沒有主語的句子,在表層結構中必須添加傀儡主語(expletive)。Chomsky還提出了擴展映射原則[2]40(EPP:Extended Projection Principle),即表層的句子結構必須有主語,同樣解釋了主語it的存在理由。
格鑒別式和EPP雖然解釋了表層結構的合法性,但它們并不能代替詞匯語義對句法的制約,比如*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5]15,雖然是錯句,但它完全滿足格原則和EPP。
最簡方案[6]對詞匯語義與句法的界面研究有較大改變。在句法層面,句法運算的過程包括合并(merge)和移位(move)。合并是從下往上的形式特征匹配,在匹配時接受特征核查(check),并在核查后刪除不可解特征(uninterpretable feature),如格特征和一致特征。移位分為特征移位和詞匯移位,特征移位是隱性移位(covert move),是為了對比和核查詞匯特征而進行的一種心理操作,詞匯移位是功能成分(如輕動詞、T和Spec等)為了特征核查的需要在成分統(tǒng)制(c-command)范圍內(nèi)尋找目標詞(goal),并使之移位到功能成分的位置,所以是顯性移位(overt movement)。
比如,在生成Mary sings時,先分別選取(numerate)詞匯Mary和sings,然后開始特征核查:Mary的特征[noun,able to collocate with verb]核查 sings的特征[verb,able to collocate with noun],Mary的特征[singular]核查 sings的特征[singular]。此外,Mary的特征[nominative]核查 sings的特征[assigning nominative case],核查合格,并在核查后刪除sings的這一特征,因為它是不可解特征。合并完成后,運算繼續(xù)進行,詞語中的語音信息與邏輯信息在某一時刻經(jīng)過拼讀(spell out)操作而分離,分別進入語音表達式(PF)和邏輯表達式(LF)。
決定合并能否發(fā)生的是格特征、一致特征和語類特征等,詞匯的語義特征(如Mary的語義特征[human]或[animacy]等)全部被忽略。而且,題元角色也不參與核查,Chomsky曾經(jīng)明確地表示,“題元理論與特征核查理論是互補關系?!保?]312所以,在最簡方案階段,詞匯語義對句法的制約完全缺失。
我們認為,對詞匯語義的忽略是因為句法的地位變了:由于D結構和S結構被拋棄了,合并的過程是從下往上一步步的特征核查和詞匯合并,標準理論階段體現(xiàn)整體句法關系的子語類框架用不上了,對應D結構的題元柵也是多余的。如果把詞匯語義對句法的作用看成是前者向后者的映射,當映射的終端不復存在的時候,映射的始端同樣沒有存在的必要,所以,既用不著詞匯語義的選擇性限制,也用不著題元角色的語義制約。
在沒有詞匯語義制約的前提下,運算系統(tǒng)會不會生成*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5]15這樣的句子呢?
當然不會。因為最簡方案的生成過程始于詞匯選取(numeration),早期理論中從上到下的結構驅動(標準理論階段的短語結構規(guī)則是最典型的結構驅動),變成了從下到上的詞匯驅動,選詞的過程包含了對詞匯語義的甄別與挑選,這是語言能力(competence)的一部分。所以,最簡方案對詞匯語義的忽略是必然的。
句法對詞匯語義有沒有反作用?在什么條件下具有反作用?我們認為,這種反作用必然出現(xiàn)在詞匯語義與句法的二元框架下,不能脫離任何一方來談論反作用;其次,必須是句子結構的變化造成了句子語義的變化,而且句子語義的變化可以落實到詞匯語義的變化。根據(jù)這兩個條件,我們來看看句法對詞匯語義的反作用。
最簡方案取消了D結構和S結構,并且取消了詞匯語義對句法的制約,二元框架打破了,我們不能指望在最簡方案中找到反作用。標準理論承認詞匯語義的作用,也承認深層結構和表層結構的差別。但是,標準理論堅持卡茨-波斯特假設(Katz-Postal Hypothesis),即在深層結構轉換為表層結構時語義表征是不變的,所以我們也不能指望找到這種反作用。我們再看看生成語法的中期理論。
生成語法的中期發(fā)展正是從批評卡茨-波斯特假設開始的。Chomsky發(fā)現(xiàn),被動轉換可能改變句子意義,而且,這種改變可以歸結為詞匯語義的變化[7]。比如,Einstein has visited Princeton和Princeton has been visited by Einstein的語義差別體現(xiàn)在,前句預設了Einstein仍健在,Einstein包含[+ALIVE],這是句法強加的詞匯語義;后句沒有這一預設,Einstein包含[-ALIVE],這是百科知識(即常識)的一部分。同樣,后句預設了Princeton的存在④,前句沒有這一預設。
類似的現(xiàn)象還存在于Beavers built dams和Dams are built by beavers的語義對比中:主動句的意思是所有的河貍都筑壩,但并非所有的壩都是河貍筑的;被動句的意思是所有的壩都是河貍筑的,但并非所有的河貍都參與了。詞匯外延意義的改變顯然也是句法造成的。
從以上兩組例子中,我們看到了句法確實能反作用于詞匯語義。
事件相關腦電位(ERP:event-related potential)是與實際刺激或預期刺激(如聲、光、電等)有固定時間關系的腦反應所形成的一系列腦電波[8],如果能測量大腦處理詞匯語義與句法關系時的各種ERP成分,即腦電波曲線上的片斷,對比ERP成分的先后關系和波幅大小,或許能驗證上文得出的結論,并為上一節(jié)提出的三個問題找到答案。
已知的對語言學研究有價值的ERP成分包括:
1)與句法加工有關的LAN(left-anterior negativity:左前負波),在刺激呈現(xiàn)后300-500毫秒出現(xiàn)在頭皮的左前部。形態(tài)變化錯誤時,主謂形態(tài)不一致時,論元數(shù)多于或少于謂語動詞的要求時,都會出現(xiàn)LAN效應。還有一種左前負波,在刺激呈現(xiàn)后100-300毫秒時出現(xiàn),稱為早期左前負波(ELAN:early left-anterior negativity),主要反映根據(jù)語類信息構建短語結構的過程,語類錯誤越明顯,構建短語結構的過程越困難,ELAN的波幅就越大。
2)與語義加工有關的N400,是一個負走向(N=negativity)的ERP成分,通常出現(xiàn)在相關刺激呈現(xiàn)后的300-500毫秒,一般分布在頭皮的中部和后部。詞語在語義上與語境越不匹配,語義整合的難度越大,N400的波幅就越大。
3)頭皮中央頂部出現(xiàn)的正成分P600(P=positivity),在刺激呈現(xiàn)后約500毫秒出現(xiàn),并持續(xù)300毫秒,反映反身代詞與先行詞在性、數(shù)上的不一致,語類錯誤,詞匯移位錯誤,論元數(shù)與謂語的要求不符,等等。
從以上的介紹可以看出,同一個語言單位(如詞匯)的認知加工過程按時間先后順序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即大腦最先進行語類判斷(100-300毫秒),接下來在300-500毫秒時,處理該詞的語義和論元結構等信息,最后在大約600毫秒時進一步加工句法信息。
Frish et al[9]基于德語聽覺理解的ERP實驗發(fā)現(xiàn),當語類出現(xiàn)錯誤時(如* Im Garten wurde am gearbeitet/In the garden was on-the worked),出現(xiàn)了ELAN和P600;論元結構錯誤時(如*DerGarten wurde oft gearbeitet/The garden was often worked),產(chǎn)生了N400和P600;既有語類錯誤又有論元結構錯誤時,出現(xiàn)了ELAN和P600,并沒有N400。實驗結論是,大腦處理過程的第一階段可以獨立于第二階段,而第二階段受到第一階段的影響。也就是說,語類信息的處理可以獨立于對語義信息的處理,但語義信息的處理受語類信息的影響。
從這一結論來看,標準理論將子語類框架作為句子生成的起點,在子語類框架被滿足后,再用選擇性限制體現(xiàn)詞匯語義的制約,符合大腦處理自然語言的順序。在管約論階段,題元柵所規(guī)定的是基于語類范疇的句法框架,題元角色的語義特征服從于題元柵所規(guī)定的句法框架,也符合大腦處理自然語言的順序。
從Friederici et al[10]基于德語語料的ERP實驗中,我們找到了詞匯語義與句法互動的證據(jù)。
德語是有表層格標記的語言,因此句法對詞序不敏感,這就方便了在詞序變換條件下探討詞匯意義與句法的互動。下面例句中加下劃線的詞是ERP實驗的觀測點。
(1)*Anna weiβ,dass der Kommissar(NOM)den Banker(ACC)abbeizte(V)und wegging.
Anna knows that the inspector(NOM) the banker(ACC)stained(V)and left.
(2)*Heute beizte(V)der Cousin(NOM)den Geiger(ACC)am Mittag.
Today stained(V)the cousin(NOM)the violinist(ACC)at noon.
(1)和(2)都包含題元角色和動詞之間的詞匯語義錯誤,即 the banker和 the violinist都包含[+HUMAN],而stained要求受事具有[-HUMAN]這一語義特征,所以(1)和(2)都出現(xiàn)了N400。但是,在(1)中還出現(xiàn)了P600,在(2)中沒有P600,說明了什么?
(2)中的觀測點the violinist是名詞性成分,而且它的格特征沒有錯誤,所以沒有P600是正常的。(1)句中觀測點stained是動詞,激活了子語類框架或者說題元柵,即[+V,+__NP]或<AGENT,PATIENT>,先前出現(xiàn)的the inspector(NOM)和the banker(ACC)構成現(xiàn)實的子語類框架或者說題元柵??梢钥闯觯瑒釉~激活的句法框架與現(xiàn)實存在的句法框架是一致的,不應該有P600,所以我們只能認定,the banker錯誤的詞匯語義[+HUMAN]作用于剛激活的句法框架,才出現(xiàn)了 P600。這是詞匯語義對句法的影響。
我們也可以這樣分析,在處理stained時,大腦會努力地容忍或壓制(coerce)先前在解讀the banker時激活的[+HUMAN],而且容忍或壓制的難度越大,P600的波幅就越大。這就是句法對詞匯語義的反作用力。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同時存在,不同的只是力的方向。當我們從前往后看的時候,我們看到了詞匯語義對句法的作用力;當我們從后往前看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句法對詞匯語義的反作用力。
注釋:
①下劃線是動詞所能出現(xiàn)的位置,全文同。
②加星號的是不可接受的句子,全文同。
③加下劃線的AGENT是外部論元,因為它在動詞put的最大投射(maximal projection)之外。
④請設想一下,Princeton在說話前的某一時間因為地震或核爆炸徹底消失了,就能理解我們的對比。
[1]CHOMSKY N.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M].Cambridge:MIT Press,1965.
[2]CHOMSKY N.Lectures on government and binding:The pisa lectures[M].Holland:Foris.1981.
[3]GRUBER J S.Studies in lexical relations[D].Doctoral Dissertation Cambridge MA:MIT,1965:213.
[4]JACKENDOFF R S.Semantic interpretation in generative grammar[M].Cambridge MA:MIT Press,1972:341 -342.
[5]CHOMSKY N.Syntactic structures[M].The Hague,Mouton &Co,1957.
[6]CHOMSKY N.The minimalist program[M].Cambridge MA:The MIT Press,1995:61.
[7]CHOMSKY N.Studies on semantics in generative grammar[M].The Hague:Mouton.1972:256.
[8]VAUGHAN H G.The relationship of brain activity to scalp recordings of event related potentials[J].Average Evoked Potentials,1969:45–94.
[9]FRISCH S,HAHNE A,F(xiàn)RIEDERICI A D.Word category and verb-argument structure information in the dynamics of parsing[J].Cognition,2004:191 -219.
[10]FRIEDERICI A D,F(xiàn)RISCH S.Verb argument processing:the role of verb-specific and argument-specific information[J].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2000(43):476 -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