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禮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圖書館 陜西 楊凌 712100)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圖書館(以下簡稱我館)在撰寫《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圖書館館史》時,從一些退休人員口述的歷史中了解到許多人和事,但是是否將這些講述編入館史,內部意見不統一。反對者主要對口述歷史的客觀真實性存有懷疑,因此如何理解和對待口述歷史是館史研究者必須面對的問題之一。同時,目前圖書館界對口述歷史的理論研究與實踐工作的重視程度不夠[1],缺乏系統的整理??谑鰵v史多零散地分布于期刊、圖書館學著作的序文和部分人物自傳集中,雖然已出現了一批優(yōu)秀的研究成果[2-4],但是對于口述歷史的概念、價值、局限性、真實性及對口述者的要求等問題仍缺少深入的研究。
在探討口述歷史的內涵之前,應首先明確口述史料的概念。目前學術界對于口述史料并沒有給出較為權威的界定。筆者認為,口述史料是指訪談者利用一定的技術手段(如錄音或錄像等),通過口述者個人對往事的回憶完整保留下來的口述記憶及據此整理的文本。口述史料是構建或復原歷史原貌的重要史料,不僅注重文字記錄,更強調以音像的方式進行口述歷史記錄[5]??谑鍪妨习谑鰞热莺透鶕谑龉P錄撰寫而成的文本兩部分。唐納德·里奇認為:口述史料是歷史工作者通過筆錄、錄音或錄像等方式記錄的人們對往事的回憶材料,其中能夠被提取和保存的記憶是口述歷史的核心[6]。
多位學者對于口述歷史的內涵進行了研究,并指出:口述歷史是指以錄音訪談的方式搜集口傳記憶及具有歷史意義的個人觀點;口述歷史訪談是指訪談者有目的性地向口述者提出問題,并且以錄音或錄像的方式記錄彼此的問與答,該過程既強調對口述者記憶的提取和保存,又要求訪談者事前準備完善[6]。該觀點過分強調口述歷史的形式,對于口述歷史的內容強調得不夠,沒有揭示出口述歷史展現歷史的客觀真實性這一本質,沒有指出提取和保存口述者對于歷史事件的記憶是口述歷史的核心。對于口述歷史的理解,還應明確以下內容:①口述史料與口述歷史的內涵不同,不能相互混淆;②口述歷史訪談的方式不局限于筆錄、錄音或錄像,而是隨著技術手段的發(fā)展有所改變;③口述歷史訪談具有一定的目的性,但訪談過程中口述者有時會偏離訪談的既定內容而提出其他方面有意義的內容,口述歷史訪談應同樣注重對這些內容的收集、整理。
結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口述歷史是指以一定的技術手段收集和運用口述史料客觀真實地再現某一歷史階段或事件的過程[7]??谑鰵v史不僅限于提供種種素材以充實研究史料,更著重于以自己獨有的方式闡釋歷史。館史口述歷史一般包括4個基本要素:①口述主體,包括歷史事件的主角(館長、部室主任以及事件的決策者、組織者和實施者)、歷史事件的參與者(參與事件或知道事件的全過程或某一階段的館員)、其他知情人(雖未參加但親見親聞其人其事的管理者);②歷史,必須是歷史重大事件,而非所有親歷的事情;③敘述,包括口述和筆述,如當事人自己撰寫的親身經歷或當事人對事件的分析等都屬于口述歷史;④歷史過程,即時空結構的變化過程。時空結構包括時間、空間以及時間和空間的相互關系??臻g與時間相互作用使圖書館發(fā)展的現實性得以實現,圖書館館史的本質是成為空間與時間的直接統一。
口述歷史研究是努力搜集和運用口述史料探求歷史真相的活動。館史口述歷史研究不僅限于對口述史料或訪談史料的復原,還包括對口述史料的加工、整理及口述歷史相關理論體系的構建??谑鰵v史研究包括3個層次:①征集翔實的口述史料;②在一定的社會背景與文化背景下對口述史料進行歷史復原,并對口述史料進行甄別、分析與判斷;③對口述史料進行本體論、認識論、價值論、方法論等哲學層次的研究,梳理其中蘊含的理論與思想,該層次是口述歷史研究工作的最高層次,包括口述實踐和理論研究兩部分。
口述史料、口述歷史和口述歷史研究三者之間既有區(qū)別,又有聯系。口述史料包括民間傳說、回憶錄、談訪報告與調查報告、口述者的錄音與現場記錄以及由此整理而成的出版物等,它是口述歷史這一過程得到的結果??谑鰵v史研究則側重于口述實踐過程、口述史料真?zhèn)蔚谋鎰e、訪談的規(guī)范性、口述者的口述內容等,基本方法包括調查訪問、口述錄音,其目的在于重現歷史,而不是解釋歷史??谑鰵v史研究既要重現歷史,又要解釋歷史,側重于研究口述者的身份、講述場合與文化背景。
口述史料是為口述歷史研究服務的,是口述歷史研究的極為重要的內容??谑鰵v史研究既要研究口述史料,又要研究獲得口述史料的過程,是在大量口述史料的基礎上對口述歷史進行的實事求是的闡述,強調研究結果的可信性、真實性與準確性。
館史屬于專門史范疇,應符合歷史學研究的普遍規(guī)律。在館史口述歷史研究方面,我國臺灣地區(qū)積累了一些經驗,在1982—2002年發(fā)表相關論文88篇[3]。這些研究成果和實踐為館史口述歷史的研究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近年來,隨著圖書館事業(yè)的發(fā)展,許多圖書館開始恢復本館的歷史記憶,并著手編寫?zhàn)^史。許多老同志對于建國后的圖書館事業(yè)建設與發(fā)展仍記憶猶新,是這段歷史的見證人。根據這些館史口述歷史可以還原一段時期的圖書館理念、人才培養(yǎng)、管理決策等歷史??梢哉f,口述歷史研究是一項挖掘歷史老人頭腦中記憶寶庫的工程。館史口述歷史具有如下特殊價值:
口述史料是館史研究和館史撰寫的基礎,對口述史料的掌握程度(包括對口述史料的價值和真實性的判斷、口述史料的選擇、口述史料的數量)是判斷館史研究者的研究水平的重要方面。例如,王重民先生曾回憶起“天父上帝言題皇詔”等13種重要文獻收藏于巴黎國家圖書館與普魯士國立圖書館,這為查找、撰寫、研究太平天國文獻提供了路徑[8]。
館史口述歷史對于重現歷史、進行館史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例如,1942年,國立北平圖書館向美國國會圖書館運送了中國古籍善本,當時上海多家報紙刊登這一消息,但消息內容只報道了中國善本圖書102箱運到美國華盛頓,對于此舉的目的、主要當事人、事件發(fā)生的經過與結果等具體內容并沒有報道。而錢存訓先生對此事件的回憶填補了中國圖書館史上這一重大事件的空白,反映了當時環(huán)境下圖書館人保護這批善本圖書的真實情況[9-10]。同樣,蔣復璁先生對于中華圖書館協會的源起、中央圖書館籌備經過的講述[11],李乃良關于郭沫若、舒同為陜西省圖書館題寫?zhàn)^名的過程的回憶[12]等涉及各個具體歷史事件的細節(jié),其中發(fā)掘出來的新內容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
(1)將歷史講述權交還給當事者 館史口述歷史側重于事件對個人命運的影響,讓身臨其境者表達真實的生命體驗。在館史的編撰工作中,撰寫人員一般依靠文本文獻,并不是由館員進行“講述”的,所以在可以找到當事人的情況下,館史撰寫人員應向當事人了解歷史事件的發(fā)展過程,依據當事者的口述記錄進行整理。
(2)重視第一手資料 館史撰寫與研究工作有兩大任務:一是尋找館史的沉淀;二是對館史進行正確解讀??谑鰵v史的重要價值在于讓身臨其境者發(fā)言,得到原始的第一手資料。
(3)突出館史中人的作用 館史不是撰寫人員寫出來的,而是圖書館人在社會實踐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所以應關注并突出館史中人的作用。這里的“人”可以是群體、個體,也可以是組織機構。每個館員都以自己的方式參與了圖書館的重要歷史事件,擁有歷史詮釋權。湯普遜認為,口述歷史“可以用來改變歷史本身的重點,開辟新的探索領域,也能通過曾經創(chuàng)造過和經歷過歷史的人們的語言,重新賦予他們在歷史中的地位”[13]。因此,口述歷史挑戰(zhàn)了傳統固有的權威判斷標準,把館史從精英史轉變?yōu)榇蟊娛?,深化了人們對館史的認識和理解。口述歷史雖然是當事者的個人體驗或小部分人的經歷,但是它從個人角度講述歷史事件,以個人的命運折射歷史的發(fā)展,為我們觀察事物提供了新視角。例如,譚其驤先生回憶20世紀30年代國立北平圖書館的歷史時談到,在圖書館鼓勵支持館員從事學術活動中,袁同禮副館長是多么寬容[9]。
館史編撰工作需要大量豐富而詳實的資料,口述史料是對文本史料的有力補充。例如,周堯教授在其回憶錄中提到,西北農林??茖W校在籌建時就制定了建設圖書館的計劃書,按此線索,筆者查到了1933年芬次爾編寫的《西北農林研究所暨西北農林??茖W校開辦費及經常費預算書》,證實了周堯教授的回憶,這一口述歷史彌補了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圖書館初期歷史的空白。
口述歷史是當事者的口述回憶,其內容不一定完全真實,但是仍然能反映和體現時代特色和歷史親歷者們的認知與視角(包括經驗性的認識等)。國外圖書館特別重視口述歷史的收集與整理工作[14],20世紀60年代美國就開始了對口述歷史的研究,而且是從館史口述歷史開始的[15]。我國圖書館界也開始關注館史口述歷史的研究和相關的史料收集,如《圖書情報知識》2007年開設專欄“文華情懷”,并將該欄目發(fā)表的50篇回憶錄結集出版。文獻[9]、[10]、[16]堪稱口述歷史研究的典范,尤其是文獻[9]中涉及口述史料多達數百處,以詳實的資料和實例向人們展示了圖書館發(fā)展的百年全景,講述了圖書館員、讀者對圖書館事業(yè)的熱愛。
口述歷史是現代史學的新分支,目前有關口述歷史的研究理論尚不成熟,基本概念模糊,學科定位不明確,還沒有形成口述歷史的理論體系。這導致人們過度信任文本文獻而忽視或輕視口述史料的價值。
口述歷史的局限性在于容易被質疑其真實性、準確性和可信度。一些館史撰稿人員會有這樣擔心: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得到的結果不一定可靠、真實。因此,口述歷史在圖書館史研究中尚未得到充分的重視??谑鰵v史的局限性主要表現在3個方面:(1)館史是圖書館過去曾經發(fā)生的事實,是一種客觀存在,每個圖書館發(fā)展的歷史是唯一的,盡管口述歷史來自事件的參與者,但是人們在對某一事件的解讀過程中會摻雜自己的眼光、立場、方法、主觀情感或認識,以致口述歷史會受口述者個人的情感、認知和記憶能力、道德信念、價值取向等的影響,主觀性較強,往往不同的口述者對同一事件有不同的認識。例如,對誰是文華圖書科的創(chuàng)辦人這一問題,毛坤認為“創(chuàng)辦圖書科者,美國韋棣華女士也”,而梁建洲先生則認為“韋棣華女士為創(chuàng)辦文華圖書科,經過多年的努力,解決了師資、經費及校舍等重大問題,牽頭與沈祖榮、胡慶生兩老師共同創(chuàng)辦文華圖書科”[17]。(2)口述歷史是人們的回憶,不可能是完整的歷史,只是事件的片段、細節(jié)或碎片,有可能因口述者遺忘、記憶偏差而與事實真相有所偏離,或因口述者有選擇地口述了一些歷史事情、忽略了某些事實而歪曲歷史,或因口述者受記憶、情緒、興趣等的影響而疏漏了一些枝節(jié)和關鍵內容。(3)口述歷史具有不穩(wěn)定性。有些口述者對于一些重大事件有各種顧慮,前后幾天內對同一事件的表述有所不同。因此,為了最大限度地接近歷史真相,研究者必須對口述歷史持有適當的存疑態(tài)度,與其他史料相互參證、互為補充地加以利用。實際上,文本文獻對于歷史的描述并非完全可靠,只是與口述歷史相比存在可信度上的差異。
此外,圖書館界除少數學術精英外,大多數館員缺乏口述歷史的相關知識、理論及必要的工作規(guī)范(包括標準、程序、方法),這也是口述歷史不被重視的原因。
口述歷史的真實性是針對圖書館客觀發(fā)展而言的,既不是現任館長的主觀期望,也不是某些圖書館文獻的“真實”記載。口述歷史的真實性包括3層含義:①將事件或人物的真相“實況”展現出來;②恢復歷史事件背后的真實理念和價值取向;③將過去的理念和價值取向置于今天的價值取向下審視。后兩個層面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操作難度較大,意義也較為重大。若只注意第一層面,則只能反映館史的真?zhèn)?,不能反映它的真實性。因此,圖書館在收集口述史料時不能僅限于收集事件真相,還要得到當時人們對事件的看法、事件的背景、相互沖突的觀點及與當今價值取向的異同點。
將口述歷史的真實性理解為某種敘述絕對不出錯誤,是對口述歷史的誤解,是由沒有將口述歷史的真實性與科學性區(qū)分開來所致。我們只能盡力減少口述歷史與客觀史實之間的距離,而無法保證口述歷史絕對的正確??谑鰵v史的科學性不在于事實本身,而在于挖掘事實所蘊含的意義,尋求對它的客觀、正確的解釋。有些口述者在談及一些歷史事件時,會有意遺漏或避而不談一些內容,那么遺漏或避而不談能不能理解為不真實呢?筆者認為,只要口述者講述的內容有部分是真實的,就應該確定這些口述歷史的真實性。因此,我們不僅要求口述者客觀真實表達,而且要求訪談者真實記錄,即嚴格按照口述者的講述記錄文本,而不能摻雜主觀評價與內容。
判斷口述者講述的口述歷史的真實性須考慮兩個因素:①口述者是事件的經歷者還是轉述者;②口述者回憶的社會背景、年代、場合是否與史實相吻合。檢驗口述歷史的真實性有兩種方法:①考察口述者在各種場合下對同一歷史事件敘述的一致程度;②考察口述史料與其他相關歷史資料(如文本記錄、文件、照片等)的吻合程度。例如,我館在對高齡老人進行的搶救性口述歷史挖掘過程中,對于未得到相關史料證實的口述歷史,暫不記入館史,而是完整記錄其原貌,達到存史的目的,以備后來學者研究借鑒。
館史口述者應具備4個條件:①是圖書館重大事件的親歷參與者;②記憶力好;③有較強的口頭表達能力,因為口述歷史訪談主要依靠雙方的語言交流與互動[18];④能對圖書館事件進行有意義的敘述,即要求口述者具備一定的實踐工作經驗和較高的理論、認識水平和開闊的視野,以免口述者對同一事件或人物的評述帶有狹隘性、片面性。此外,口述歷史采集不要忽視普通館員,口述者不一定都選擇館長,國家圖書館館史撰寫時就特別注意這一點[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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