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尋根”即對民族歷史、文化、生命原初生殖力的尋找?!皩じ笔?0世紀八九十年代跨流派的重要文學現(xiàn)象。“尋根”作家們的“尋根”主要圍繞大地的尋找、歷史的尋找、心靈的尋找三個方面展開。然而,“尋根”作家們的尋找并未真正觸及到大地、歷史和心靈,因此這種“尋根”之旅,也就成了一場無根之旅。分析文學“尋根”之失,對我們認清那一時期的作家的文化心理,有著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尋根文學;大地;歷史;心靈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0)09-0110-04
尋根文學,作為一種思潮,在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的文學蛻變中涌現(xiàn),曾經引起廣泛的關注。人們看重它的文化內涵,看好它新的價值取向,認為它給中國當代文學的發(fā)展帶來了動力,預示著一種新的前景。但過去了這么多年后,回顧這一段歷史,卻發(fā)現(xiàn)情況并非完全如此。尋根文學當然有它的功績,但尋“根”本身,似乎就存在問題。這些問題,顯然包含著一些重要的意義,值得我們深入思考。
一、“根”之失
尋根文學的成立,在于“根”的存在;尋根文學的出現(xiàn),在于“根”的喪失?!案奔疵褡迳v史、文化的原初生殖力,是民族的原初和來源。文學尋根是功利時代失根民族尋找生命力的文學表述,是生命耗散時代文學對現(xiàn)象背后本一的追尋。
然而,只要我們稍加深究,就會發(fā)現(xiàn),尋根文學里的所謂“根”,其實是不存在的。以沒有真正觸到實處的文化想象為“根”,說明“根”其實并不在場。于是,所謂“文學尋根”,即成無根之旅。然而,正是文學尋根之旅的無根性形成的話語差異,使我們與作家有了對話的可能。
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中國作家試圖從宣教意味濃厚的“現(xiàn)實主義”和“偽現(xiàn)代派”抽身而出,探尋多樣的更接近文學本體的新路,以實現(xiàn)文學的言說價值,文學于是呈現(xiàn)出多重話語交織的局面:有別于傳統(tǒng)文學話語的新現(xiàn)實主義、新歷史主義小說開始出現(xiàn),無論是內在精神還是外在技巧更具“現(xiàn)代”素質的“現(xiàn)代派”、“后現(xiàn)代派”小說也開始出現(xiàn)。短短數(shù)年,作家們大都離開原來的意識形態(tài)的軌道,或以“原生態(tài)”寫實代替現(xiàn)實主義,或以虛構的歷史代替歷史本身,或將西方近一個世紀以來的“現(xiàn)代派”、“后現(xiàn)代派”橫移中國,作先鋒實驗性的重新操演。從這樣的意義上說,尋根即是對自我、生命和文化立足點的尋找,是一場追尋生命和文化根源的苦旅。
對于一個宗教信仰淡薄、迷信意味濃厚的民族來說,大地在很多時候是最實在可信的“宗教”。大地生長五谷,養(yǎng)育萬物,猶如慈愛的母親,是人的生命之根——土地崇拜,由來已久。張煒的《九月寓言》虛構了一個與周圍被貧困和饑餓圍困的無數(shù)村莊形成鮮明對比的隱藏在山谷中的浪漫小村和小村周圍美麗的土地??上У氖?,這美麗風景里如候鳥一樣漫山遍野游走的游浪者和月夜下馬駒一樣瘋跑的趕鸚和她的伙伴們,都不是真正的現(xiàn)實。當土地淪為農民的謀生之所并成為貧窮、落后的同義詞的時候,它原有的詩意也就喪失了。只有野性的、美麗的土地,才是詩意的。虛構的大地之根和“寓言”的大地之根,都是無根。
在更多時候,大地其實是一種語言,一種生命的語言,生命的語言用人的野性和情欲來詮釋是最好不過了。于是,在不少作家那里,野性和情欲就成為作品的主題。莫言的《紅高粱》即是在蓬勃生動的紅高粱地里對已經逝去的野性和情欲的緬懷。在這類小說里,野性的風景、野性的人和野性的情欲是一體的。只有在大地的存在和存活其上的野性與情欲融為一體時,人們才能抵達根性的所在。沒有被人類文明污染過的荒原才是人類精神真正的安息之所。然而,我們在《紅高粱》里看到的枝葉搖曳、生動蓬勃的高粱地并不是野地,高粱地里的率性野合也不是日月星辰、山水天地的自然流轉,而不過是和它們的否定對象一樣,是一種文明病。恃強凌弱、虛構夸張、想象性的無視生命平等和尊嚴的野合對大地野性和情欲的置換,使得這場尋根迷失于“無根”的歧途。
人的肉體是大地的賦予,因此返回身體,返回原初心靈和男女性愛,同樣也是回歸大地的尋根之旅。張賢亮的《綠化樹》即以返回身體作為小說的尋根主題。但在這種回歸中靈與肉是分裂的,充其量只是無根男人變成了有根男人,性取代了愛。這顯然也非真正的尋根之旅。
對歷史的尋找也是作家尋根的重要方面。在尋根的作家眼里,生命除了存在于大自然之外,同樣也存在于歷史之中,歷史是民族的生命歷程。中國歷來有一種歷史退化論的觀念,認為周不如堯舜,春秋不如周,漢唐不如春秋,宋元不如漢唐……文明的歷史即是一部文明退化史?!敖癫蝗缥簟笔恰斑M化論”進入中國前人們的主要歷史觀念。進化論進入中國之后,人們又有了人類歷史和社會形態(tài)從低級到高級不斷進步的進化論的歷史觀念。在進化論者眼里,原初的歷史、文化的起點是愚昧落后的根源,是人們需要反思批判的對象。尋根作家,或持“退化論”,發(fā)出今不如昔的文明退化的悲嘆;或秉承“進化論”,對歷史文明的劣根性作無情的暴露和批判?!巴嘶摗迸c“進化論”,兩種關照矛盾交織,緬懷輝煌的過去,批判墮落的現(xiàn)實,寄希望于進步的將來。歷史尋根的小說文本,往往可以作這樣的區(qū)分:或在人性墮落、生命力退化的社會現(xiàn)實中回歸歷史,從原初歷史文化里尋找智慧、道德和生命的力量;或在現(xiàn)代化進程的重重困難當中尋找人性愚頑的歷史根源。在他們的腦子里,歷史是一種退化和進化交織,只有開端沒有終結的演化過程。因為歷史是一個過程,只要能返回到這個過程當中去,就能找出文化的癥結,就能診斷出現(xiàn)實的病源。賈平凹的《廢都》顯然是歷史退化論的文學表述。“廢都”是人欲橫流、道德墮落、靈魂死去的骯臟都市,而她的過去則是中華文明最光輝燦爛的榮耀都城?!皬U都”之廢,在于失去她過去曾經有過的高貴靈魂,在于精神的死亡和肉欲的呈現(xiàn)。歷史光榮的無從恢復和現(xiàn)實的無力感,使得賈平凹的緬懷和反抗同樣走向了尋根的反面。
韓少功探尋封閉、凝滯、愚昧、落后的民族原初文化形態(tài)的《爸爸爸》,是對“進化論”的歷史尋根批判?!栋职职帧分斜豁敹Y膜拜為“丙相公”、“丙大爺”、“丙仙”的未老先衰、永遠也長不大的“丙崽”,以及丙崽含混不清的好即“爸爸爸”、壞即“X媽媽”的胡言亂語,被村民們膜拜為陰陽二卦。這種入骨三分的刻繪,諷刺和批判了傳統(tǒng)文化永遠長不大的基本形態(tài)和傳統(tǒng)文化中非好即壞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然而這種文化之根,似乎又并非只是屬于歷史,而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人性,有著穿越時間的歷史魔力。即使是根性,也是歷史基因的殘缺處;而歷史基因的殘缺處,即是歷史的無根處。雞頭寨老弱病殘最后的服毒自盡和喝了雙倍分量的丙崽卻奇跡般地存活,終于使歷史歸于虛無。
心靈同樣是尋根作家所要尋找的生命之根。因為回歸心靈和回歸自然、回歸歷史一樣,同樣也是人找回生命的重要方式。物欲和肉欲的膨脹使人們失去靈魂,成為行尸走肉。于是,張承志便試圖通過哲和忍耶的“心靈史”來使人的靈魂獲救。然而哲和忍耶是視信仰為唯一出路的絕境中人的集體宗教,是無立足之境的人的宗教,根本不足以抵御苦難的現(xiàn)實。至于王朔以痞氣反抗和挑戰(zhàn)文化的虛偽、什么也不當真的心靈回歸方式,其實并不建立在本心和真心的基礎之上,而是仰賴于“曾經闊過”的特權階層的優(yōu)越心理。又由于王朔潛意識里對文化階層的認同和自己向這一階層靠攏的種種努力,終于使他在歸依這一階層的那一刻起將反抗的矛頭指向了自己。顧城的心靈回歸,源于他對成年世界的恐懼。至于林白和陳染對自己身體的撫摸,實際是源于恐懼男性的心靈退守。心靈回歸不僅沒有使她們獲得心靈的獨立,反而成為對女性生命意義的消解。
尋根文學的“無根”,關鍵在于“根”從來都是一種虛擬的存在。人們無法對生命和歷史之根作精確的基因追溯,人們無法在本身就是虛擬性的文化之根中尋找到讓人腳踏實地的實在,就像人們永遠無法接近本體一樣,人們永遠也無法接近真正的“根”。從某種意義說,尋根不過是一種文化想象,從孔子就開始的“尋根”之旅永遠也無法抵達彼岸并解決尋根者所面臨的精神困境。尋根文學的尋根之失,不在尋根作家誤入歧途,而在于立足于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對原初根性的尋找,永遠只會是“在途中”。
二、“尋”之失
“根”肯定在,但卻在我們無從知曉處。人永遠也無法知道“我從哪里來”,因而“無根”即人的常態(tài)。因為人的“無根性”,“尋根”的意義在“尋”而不在“根”,這和人活在過程中的狀態(tài)是一致的。對于“尋根文學”來說,“尋根”不僅是一個接近“根”的過程,也是一個重整文學和存在、生命、歷史、文化的關系,在生命、歷史、文化的反思中建構新的敘事方式的過程。
阿城的《棋王》、韓少功的《爸爸爸》和王安憶的《小鮑莊》,即是帶有“遠逸”精神的最優(yōu)秀的“尋根”之作?!镀逋酢肥艿兰椅幕膯⑽?,淡化“文革”時代背景,表現(xiàn)民族文化的精義。《爸爸爸》和《小鮑莊》受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啟發(fā),于荒村僻壤中透視民族停滯不前“超穩(wěn)定”的秘密。然而,如果我們懸置“根”的問題,僅探究其“尋根”的敘事過程,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三部作品和許多“尋根”小說一樣,迷失于歷史和現(xiàn)實之間的想象虛構,不僅未能開拓出清晰的“尋根”路徑,也未能建立起有效的新的敘事范式?!皩じ奔词菍Α案钡恼诒危皩じ奔词恰笆Ц?。
《棋王》的“尋根”,主要圍繞“吃”、“棋”兩個關鍵詞進行,是有浪漫特質的童話敘事。
“吃”是人此在的表相,“棋”是人彼岸的追尋。“吃”在《棋王》中被表述為無處不在的“饑餓”,是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棋”則被抒寫為陰極陽復、內圣外王的成功實現(xiàn),是浪漫氣質的冬天里的童話。然而,因為現(xiàn)實人生的殘缺,“棋”的問題既不可能在“吃”的問題沒有解決的前提下得以解決,也不一定能夠在“吃”的問題充分解決的前提下得以解決,“吃”、“棋”之間各自的不完整和相互矛盾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文學的意義在于發(fā)現(xiàn)人存在的不完整性,異質的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不可能在同一文學文本中獲得統(tǒng)一,《棋王》卻試圖以王一生為樞紐,以“吃”、“棋”為核心語碼,做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的互相滲透,編織“吃”、“棋”相諧的人間童話,所得到的只會是人間白日夢,從而造成敘事本身的裂隙。
王一生母親對王一生耽于百無一用的棋藝的焦慮和王一生的“執(zhí)迷不悟”,首先透露出“吃”、“棋”相互矛盾的信息。王一生的精神導師和指路人,深諳棋藝、棋道,才智過人,暮年卻只能以撿破爛為生。他傳給王一生不知來自哪朝哪代,邊角補了又補的棋譜,清晰地暗示出王一生超脫現(xiàn)世的棋癡生涯的未來前景。
至于王一生最后在象棋大賽中,以盲棋戰(zhàn)勝九位高手的所向披靡,看似道家的“陰極陽復”,其實是棋藝偏離棋道,化道家無欲為儒家功利,不僅與前文撿破爛老頭及古棋譜的現(xiàn)實境遇形成相互顛覆的文本關系,也與老子、莊子,或青牛出關,或貧窮困頓的逸世獨立的精神形成對立。不難看出,這既是現(xiàn)實干預下阿城不情愿的敘事選擇,也是阿城無法進入禪道境界的寫真①。
敘事矛盾的不可克服,使王一生開始變得不那么真實?!皩じ倍U道文化的迷失,使敘事無法進入“餓了便吃,困了便睡”的自然之境?!皩じ奔礊椤笆Ц?。
韓少功的《爸爸爸》,靈感來自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其“尋根”方式即敘事方式的建構,既來自于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也有魯迅啟蒙敘事的影響,可以說是“國民性”的魔幻寫實。雞頭寨不過是未莊的別稱,丙崽不過是阿Q的變形,偏僻山鄉(xiāng)的奇風異俗雖然來自作者上山下鄉(xiāng)的經歷,更來自作者的向壁虛構。將活在魯迅小說里也活在當下的人物、村莊、語詞、風俗符號化,做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重新編碼,夸張性地表寫歷史現(xiàn)實的基本形態(tài)、文化基因和心理結構,是《爸爸爸》的“尋根”敘事方式。
《爸爸爸》的“尋根”敘事,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一是通過核心語詞“爸爸爸”、“X媽媽”的奇異性透視傳統(tǒng)文化基因的殘缺。以“爸爸爸”表達贊許,即強調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父權性,而聲音發(fā)出者的丙崽的無父,即告訴我們父權文化其實無父無根。讓丙崽以世上唯一愛他的母親的稱呼罵人,即告訴我們,非好即壞二元對立的傳統(tǒng)觀念其實是非莫辨。二是通過人物的奇異性透視傳統(tǒng)文化的基因缺陷。主人公丙崽,無父,弱智,失語,畸形,永遠也長不大,毒藥也毒不死。在村寨中除了被當成“丙仙”的那一刻,始終處于被欺凌的地位。這樣符號化的人物同樣是觀念的產物,是啟蒙作家眼中無父(無根)失語、基因殘缺、屢吃敗仗、生命力異常堅韌的畸形近現(xiàn)代中國的人格化寫真。三是通過雞頭寨民風民俗的奇異性透視民族千百年延續(xù)的基本形態(tài)。大山深谷,白云飄處,封閉自大的雞頭寨地名的“雞頭”二字,讓人聯(lián)想到中國地圖。巫卜意識濃厚,民風民俗畸形怪異,殺人祭神,殺牛占卜。族群之間無端械斗,吃俘虜。為不拖累種群生命延續(xù)計,毒死全寨老弱。迷信、愚昧、野蠻的雞頭寨,同樣也不可能是真實存在,而是將民族文化轉化為楚巫文化的理念性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編碼,是通過凸顯傳統(tǒng)文化“非理性”特質透視中國千百年來停滯不前“超穩(wěn)定”秘密的形象寫真。
從《爸爸爸》“尋根”敘事的三個層面我們知道,《爸爸爸》的“尋根”敘事,不是建立在對楚巫文化考察的基礎之上,而是建立在對“國民性”病相的考察、批判的基礎之上。將國民性考察、批判披上楚巫文化的魔幻外衣,不是根性的民俗,而是“偽民俗”;通過摹仿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改寫楚巫文化,從某種意義講,同樣也是對民族文化的失語。
如果說《爸爸爸》是穿越時空的象征性神話,《小鮑莊》則是時間地點明確的發(fā)生在80年代中國的寓言故事。小鮑莊不是像雞頭寨那樣與世隔絕、亦實亦虛的傳說,而是現(xiàn)代化轉型中的中國鄉(xiāng)土的實在。盡管如此,《小鮑莊》依然不是寫實,依然是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中國表述。因為王安憶所面對的是一個她上山下鄉(xiāng)時淺嘗輒止的可怕族群②。如果不是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傳入中國,她也許不具有認知和描繪這個神奇族群的能力。
《小鮑莊》以洪水為“引子”,在宏闊的時空里講述與大禹有血緣關系的小鮑莊祖上治水的傳說,賦予小鮑莊以穿越時空的象征性特質③。無論中外,洪水都是創(chuàng)世意象,這隱約透露出小說不拘時空的寓言特質。小說第一節(jié),寫鮑彥山家“仁”字輩撈渣(鮑仁平)的出生與鮑五爺孫子社會子的夭亡。“仁”字輩撈渣的出身,寓示“仁義”的生生不息;撈渣和社會子一生一死的同時到來,隱約透露出小鮑莊生命輪回的神秘;撈渣娘坐月子吃芋干面,告訴我們小鮑莊的貧窮。小說第一節(jié)將“仁義”、“迷信”和“貧窮”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引領我們參悟這三者之間的因果關系。
《小鮑莊》的核心語詞是仁義。小鮑莊人是仁義的人間體現(xiàn),濟危扶困是小鮑莊人的生活常態(tài)。然而,《小鮑莊》卻又不是“仁義”的頌歌,外鄉(xiāng)人拾來的“非仁義”的愛情追求,遭到了小鮑莊人的集體毆打和鄙視④。鮑秉德的媳婦美麗賢惠,因連生五個死胎,就被“仁義”的丈夫和村民們“迫”瘋。由此可見,小鮑莊的“仁義”并非是善的本性的外現(xiàn),而是以“仁義”之名守持舊秩序非理性的集體無意識。然而,《小鮑莊》不是“五四”啟蒙小說,“仁義”在小鮑莊并非全然作惡,撈渣的“仁義”一生和最終的獻身,鮑秉德對瘋老婆的不離不棄,即是“仁義”的善的表征。
《小鮑莊》的另一核心語詞是“迷信”。因敘事者和村民視角的同一,“迷信”即是生命過程中未知的神秘。撈渣和社會子生命的輪回,鮑秉德后娶麻臉媳婦的生育,拾來大姑與拾來的心靈感應,大人小孩對古事說唱沒來由地愛聽,莫不顯示出“仁義”之外更強大的“神秘”力量對小鮑莊人命運和心理的左右?!叭柿x”和“迷信”非理性的同質性,使小鮑莊無法走出“停滯”性的輪回,也使小鮑莊成為懸浮于時間之外的超穩(wěn)定的詭異存在。然而,以“仁義”、“神秘”為關鍵詞,是否就能真正進入小鮑莊而走上尋根之路?王安憶自己也沒有把握。
其實,作家從來都只能寫自己,所謂“尋根”敘事,從來都不過是作家自己有關歷史、文化和生命之根的自我想象?!案钡牟槐粫鴮懙奶匦裕沟盟^“尋根”,大都不過是“失根”之旅。
注釋:
① 朱偉:《接近阿城》,《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論》,東方出版中心1997年版,第299頁。
② 王安憶:《我寫〈小鮑莊〉》,《光明日報》1985年8月15日。
③ 劉保昌:《尋找與背離:尋根派小說論》,《西南師范大學學報》2001年第2期。
④ 王安憶:《小鮑莊》,《中國作家》1985年第2期。
作者簡介:吳矛,男,1963年生,湖北武漢人,江漢大學語言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湖北武漢,430056;武漢大學中文系博士生,湖北武漢,430072。陳國恩,男,1956年生,浙江鄞縣人,文學博士,武漢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2。
(責任編輯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