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浪漫主義起源于十八世紀末、盛行于十九世紀的前三十年，這在當時的歐洲是一股非常強大的文學潮流。而十九世紀上半葉的美國卻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獨立戰(zhàn)爭的勝利、高速發(fā)展的經(jīng)濟也為處于資本主義上升階段的美國提供了浪漫主義文學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土壤。總的來說，這一時期的美國文學呈現(xiàn)出一種積極向上、開拓進取的精神。

美國早期浪漫主義的代表作家華盛頓·歐文作為第一位享譽國際的美國作家被稱為“美國短篇小說之父”，其輕松、幽默、詼諧的語言和優(yōu)美的文學風格得到了廣泛的國際認可。然而，歐文的價值觀卻沒有相應地融入當時的美國社會。這里的“價值觀”指的是歐文當時對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以及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的態(tài)度或思想傾向。歐文在《瑞普·凡·溫克爾》中以隱喻的方式指出獨立革命成功以后，美國廣大人民沒有在生活上得到實質(zhì)改善的現(xiàn)實。作品中流露出歐文對歐洲各地古老文明的向往，對未經(jīng)資本主義渲染的原始質(zhì)樸的文明精神和生活方式的懷念，對革命和變革的保守態(tài)度，以

及對主流生活的逃避和對個人理想的追求。

一、對歐洲各地古老文明的向往

1819年至1820年，歐文蟄居于英國鄉(xiāng)村，他對美麗迷人的英國農(nóng)村風光產(chǎn)生了迷戀的感情，也激發(fā)了他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靈感，最終，他寫出了他一生中最成功的作品——《見聞札記》。這部作品以英國的生活和歐洲廣泛流傳的民間故事為題材，其中，《瑞普·凡·溫克爾》就是根據(jù)他聽到的德國民間傳說改編而來的，只是他把故事發(fā)生的背景移到了最初定居于紐約地區(qū)的荷蘭移民所生活的時代。

這部短篇小說的很多部分都描寫到了屬于歐洲古老文明的事物，這些都反映了歐文的一種文化傾向。作品中的主人公瑞普為了逃避老婆的吵罵去打獵，他來到一個“荒涼的、人跡罕到”的地方。此后，作者通過瑞普的經(jīng)歷描繪了一番充滿歐洲情調(diào)的景象。瑞普看見一個老頭子，他的衣服是“古代的荷蘭裝束:上身穿著一件馬甲，腰上束著皮帶，下面穿著的好幾條褲子非常寬大，兩側(cè)裝飾著兩排紐扣，膝上打著褶”。當瑞普走進圓形劇場后，又進行了一番描寫:“在中央一塊平地上，有一群形容古怪的人正在玩九柱戲。他們的服裝都是古代的外國式樣;有的穿著緊身白短上衣，有的穿著馬甲，腰上帶著長刀，其中大多數(shù)人的褲子都和那位向?qū)У囊粯訉挻蟆?。這一群人讓瑞普聯(lián)想到了他見過的古畫上的一個人物，而那幅畫是初次移民時一個牧師從荷蘭帶來的。

當這群人在喝酒的時候，瑞普趁別人不注意也偷偷的嘗了一口，這酒又有一種“上等荷蘭酒的味道”，于是瑞普控制不住了，“他越嘗越有味，一口一口不斷喝著那壺里的酒”，可是最后“他的神智有點迷迷糊糊，頭暈目眩，腦袋尖尖垂了下來，就昏昏地睡去了”。這段描寫雖然似乎只是關于瑞普喝酒的描寫，但這里的“酒”是有隱含意義的，即一種讓作者本身所沉醉和迷戀的歐洲文化。

作者對瑞普在山上所遇見的這群人以及這些事的較為細致的描寫實際上表達出了作者對這些事物的喜愛，作者之所以能把這些事物描繪得如此詳細，不僅僅是因為作者曾經(jīng)親眼見過，更多的是因為作者的興趣和喜愛促使他用心記憶并保存于腦海之中。而歐文通過語言為我們呈現(xiàn)的畫面其實是他對歐洲古老文明向往的反映。

二、對未經(jīng)資本主義渲染的原始質(zhì)樸的文明精神與生活狀態(tài)的懷念

《瑞普·凡·溫克爾》中的主要人物大都是普通的農(nóng)民，故事發(fā)生的地點也在靜謐、鄉(xiāng)風淳樸的農(nóng)村。作者筆下的瑞普也顯得如此善良老實，他除了勞動以外沒有別的享受權(quán)利，他樂于幫助別人，勤勞樸實，在他身上顯示出來的是一種“真、善、美”的人性，這與當時資本主義社會中唯利是圖、爾虞我詐的腐敗氣息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先從瑞普與他的妻子的關系來說，我們可以看出瑞普性格中的淳樸與善良。瑞普的妻子是一個比較強悍的女人，因而歐文說:“他那到處受歡迎的溫和的性情可以說是由于怕老婆而來的;一個人在家里受慣了潑婦的教訓，到外面就最容易處處隨和，事事隨從。他的脾氣，毫無疑問，就是因為在家庭磨難的熊熊的火爐里受過鍛煉，才變得柔軟和有韌性”。作者在這里的描寫并不是想說明瑞普對老婆的懼怕和他的怯弱，而是把這當作一種值得贊美的性情和美德來褒揚的。從瑞普與村子里的人們的關系來說，還體現(xiàn)了整個村子的單純質(zhì)樸的文明精神與和諧輕松的氛圍。村子里的主婦們都很喜歡瑞普，當瑞普與老婆吵架時，她們喜歡熱心地幫著瑞普說話;村子里的孩子們也極其歡迎瑞普，他們一起做游戲、講故事、放風箏、玩石子;甚至連村子里的狗都對瑞普格外友好，“沒有一條會對他吠的”。從這些可以看出，村民們與瑞普的友好關系不僅是對瑞普的肯定，也是對這種原始質(zhì)樸的文明精神的肯定。

另外，與歐文筆下所描寫的這種原始質(zhì)樸的文明精神所對應的生活狀態(tài)也正是歐文所懷念的。例如，小說中描寫到，村民們常常坐在樹陰下懶洋洋地消磨掉一個夏日，無精打采地聊天，講些不知所云的故事，看看一些被旅客扔掉的廢報紙，滔滔不絕地發(fā)表自己的看法。這些看似是在寫村民生活的無聊和懶散，實質(zhì)上卻正好反映了作者對這種輕松自在、簡簡單單的生活狀態(tài)的向往。

三、對革命和變革的保守態(tài)度

歐文在小說中以隱喻的方式揭示了大革命以后，廣大人民的生活沒有得到實質(zhì)性改變的事實。當瑞普一覺醒來，回到村子以后他看到的不是一派繁榮的景象，而是一片狼藉和荒涼:家里的房屋已經(jīng)變得坍敗不堪——屋頂?shù)顾耍皯粢财屏?，大門上的鉸鏈也脫落了;自己的那條狗也不再認識他了，躲躲閃閃地走來走去。當他走進自己以前的房子時，卻發(fā)現(xiàn)它“空空洞洞，冷冷清清，分明已無人居住”。瑞普來到從前經(jīng)常去的那個鄉(xiāng)村旅店，卻發(fā)現(xiàn)它不見了，剩下的只是東倒西歪的大木屋。瑞普所見到的一切正是大革命后的景象，可是滿眼卻是雜亂、破敗和凄涼。

作者對革命和改革是保守的。瑞普覺得“一切都是這樣奇怪，這樣難以理解”。他看見招牌上國王喬治的那張紅臉變成了華盛頓將軍的臉，柱頂上掛著美國國旗;瑞普看見一堆人都在搞選舉，他們不再和以前那樣心平氣和，而是帶著一種“忙碌、慌亂、好爭論的神氣”;他看見一個“樣子暴躁”的人正在激烈地進行選舉演說;還有一個“矮小的、好管閑事”的人拉著瑞普的胳膊問他為哪個黨投票和一個“自作聰明的、妄自尊大的老紳士”以質(zhì)問的語氣盤問瑞普的來歷。作者關于這群人的丑態(tài)的描寫其實隱含著一種貶低的感情色彩，表達了歐文對革命后的種種變化的不自覺的心理抵制和厭惡情緒。當瑞普聽說自己的老朋友已經(jīng)逝世多年，并且連“什么也沒留下”的時候，他感覺過去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自己被孤零零地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心都碎了”。瑞普對這些變化的心理反應也正說明了作者對革命及改革的保守態(tài)度。

四、對主流生活的逃避和對個人理想的追求

作者說瑞普性格中最大的缺點是“對于一切有好處的勞動都感到不可克制的厭惡”。他可以拿著自己的釣魚竿釣上一整天的魚，而且也不管能不能釣到魚;他可以為了打獵一連跋涉幾個鐘頭;當鄰居請他幫忙時，他從來不會拒絕;村里的女人們經(jīng)常請瑞普做自己丈夫不愿意做的事情。總而言之，瑞普就是除了自己的事情不干，別人的事情他都愿意做。其實瑞普的性格正反映了一種逃避主流生活的心境，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不愿意為了做事而做事，不愿意為了生活而生活。他追求的是生活的樂趣，是一種怡然自樂、悠然自得的輕松自由的生活狀態(tài)。

歐文在小說中這樣形容瑞普:瑞普是個傻里傻氣、無憂無慮的樂天派，過著優(yōu)哉游哉的生活，吃白面包和黃面包都行，只看哪一樣最不用操心和費神;他寧可只有一個便士而挨餓也不愿為了一個金鎊而去工作。在當時的美國社會，由于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越來越多的人們?yōu)榱私疱X而活著，為了利益而工作，當瑞普從山林回到村子里以后，他很難融入到新的生活中。他仍舊保持著往日的行徑和習慣，仍舊跟一群風燭殘年的老朋友在一起。他仍然閑著什么都不做，不參與什么選舉，對周圍發(fā)生的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也不感興趣，終日過著逍遙閑散的生活，瑞普似乎只是過這純粹屬于自己的生活，無名無利，與他相伴隨的只有他的故事，他對自在生活的堅持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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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石蕾，女，湖北鐘祥人，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語言文學類2007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