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生 宋瀟瀟
(1.湖南理工學院 公共外語教學部,湖南 岳陽 414006;2.浙江大學 語言與認知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7)
母語遷移與認知參照點
宋德生1宋瀟瀟2
(1.湖南理工學院 公共外語教學部,湖南 岳陽 414006;2.浙江大學 語言與認知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7)
母語遷移是二語習得研究中根本性的問題,然而對它的研究在語言輸出層面和數(shù)據(jù)分析上均尚無公論。任何語言現(xiàn)象都是認知現(xiàn)象,從認知的角度去探尋語言的心理機制,或許會給研究提供一個一致的深層次的具有共性的出發(fā)點。認知參照點對于語言和認知建構是根本的。認知參照點能力普遍存在于語言現(xiàn)象和各種認知活動之中,表現(xiàn)的是人的一種認知策略或認知模式。二語學習的過程就是以母語為參照點,逐步靠近目標語的過程。
二語習得;母語遷移;認知參照點;正遷移效應
語言遷移問題一直是二語習得研究中的一個核心問題,我國語言學家趙世開先生指出:“母語遷移是二語習得研究中‘根本性的問題’?!保ㄞD(zhuǎn)引自俞理明,2006)母語遷移問題可以說是一個極具開放性的問題,無論是對“遷移”術語的界定、具體表現(xiàn)(俞理明,2006:3-8)、對二語學習的影響以及在哪些層面、如何影響都沒有定論。
近些年來,二語習得研究中實證研究越來越多,但因定量分析中某些變量,尤其是人的行為極難控制導致的技術問題,加上學習者內(nèi)、外部因素的差異,研究者理論視野的不統(tǒng)一等,也呈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的局面。甚至在相同的試驗中得出的結果卻絕然相反。(文秋芳,2008:313-314,322-323)定量分析領域也無公論。
然而,語言現(xiàn)象都是認知現(xiàn)象。既然在語言輸出層面和數(shù)據(jù)分析上難有公論,我們不妨換一個視角,從認知的角度去探尋語言的心理機制。從這一點出發(fā)去探討人類表現(xiàn)在二語習得層面上的認知共性和學習規(guī)律。本文擬從認知參照點的視角分析二語習得中母語遷移的認知機制,揭示遷移的語言表現(xiàn)形式,及其發(fā)生、發(fā)展的認知動因。
關于母語學習和二語學習的爭論主要源于對母語和二語的本質(zhì)以及它們的學習過程的不同認識。早期的對比分析假設(Contrastive Analysis hypothesis)認為,操不同母語的第二語言學習者其學習方法也不同,因此在學習中會遇到因不同的負面遷移帶來的不同的困難。而受喬姆斯基心智主義普遍語法觀的影響,一些學者(Corder,1983,Dulay,Burt,1974)則認為,二語習得和母語習得是一致的,它們的出發(fā)點都是天賦的語言能力,即普遍語法。這就是L2=L1假設(L2=L1 hypothesis)。他們認為在二語學習中,學習者有可能遵循一條普遍的路線(universal route),這就是“自然路線”(natural route),因此兩者的學習策略也是相似的。(參閱Ellis,1985:8)這種理論幾乎完全否認了母語遷移的存在。
美國亞利桑那大學語言學教授M.S Troike(2008)則認為,盡管母語和二語習得存在著有趣的相似之處,但兩者的過程是不同的,即二語習得者有著與母語習得者不同的認知基礎和過程。
M.S Troike認為,母語學習和二語學習都分為三個階段,每個階段都存在差別。首先母語和二語習得的本質(zhì)或者說出發(fā)點是不一樣的。兒童習得母語的初始階段其出發(fā)點是天生的語言能力,即普遍語法,這是一種生物遺傳。①二語習得則不一樣,它是基于習得者的母語知識,世界知識。目前生物遺傳所導致的天生能力(natural ability)在初始階段是否起作用,還不清楚。學習中期對母語來說是成熟期(maturation),通過語言素材的輸入和互動,逐漸學得母語。在習得成熟的母語能力(native competence)之前有一個過渡形式,這就是兒童語法(child grammar)。而對于二語習得來說則是母語遷移的過程。過渡的語言形式就是“習得者的語言”(learner language),也就是中介語。在這個過程中重要的條件是“語言輸入”(input)。在二語習得中需要一些諸如,反饋、語言學能(aptitude)、學習動機和指導等輔助條件(facilitating conditions)。而母語學習則不需這些條件,因為學習母語是一種生存手段(宋德生,2006),是自發(fā)的(spontaneous),無意識的(Troike,2008:18)。在最后階段,母語學習者形成了“母語能力”(Native competence),而二語學習者則獲得“多種語言能力”(Multilingual competence)。
總的說來,母語與二語習得的重要區(qū)別在于,學習母語的過程與認知同步,語言習得的過程同時也是認識世界、建構知識體系的過程。(宋德生,2006)而二語習得則是在習得者已用母語建立起來的較為完備的知識體系的基礎上進行的,這個知識體系或“先前的知識”(prior knowledge)包括母語能力(L1 competence)、及前述世界知識和業(yè)已建立起來的互動技能,都是二語習得的資源(resources)。這決定了母語對二語習得過程有重大影響。
認知參照點觀點由Langacker于1991年首次提出,1993年又在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一書中提出理論模型(見174頁)。2006年他應邀來北京作認知語言學系列講座,將模型進行了進一步修改,更易于理解,見下圖(Langacker,2007:337):
圖中“C”為認知主體,“R”代表認知參照點,即在認知活動中容易被注意、被理解和形成概念的對象(easier to direct attention to or easier to apprehend or conceptualize. Langacker,2007)。箭頭代表認知主體到達認知目標的心理路徑。“T”是認知目標。大橢圓D代表特定的認知轄域或某一概念系統(tǒng),即經(jīng)由某個參照點可能達到的(某一概念系統(tǒng)的)所有目標(The dominion is all of the targets that you can reach through a particular reference point.Langacker,2007:304),也就是可能的目標。
認知參照點有兩個最顯著的特征,這就是凸顯性(salience)和動態(tài)性(dynamic)。對此Langacker如此描述:
首先,R凸顯為認知主體C的概念焦點,從而具有激活R所在的認知轄域D中任意一個目標的潛能。然而,當這一潛能得以實現(xiàn),即R確實成為參照點,其達到的目標即可凸顯成為認知主體C的概念焦點。R實現(xiàn)其參照點功能后,隨之便隱退,成為目標T的背景,目標T可進一步作為認知參照點,來引向下一個目標。這就是認知參照點的動態(tài)性。(Langacker 1999:174)
由此可知,認知的過程,即概念化的過程是一個從參照點到目標再到參照點這樣反復循環(huán),螺旋式上升的過程。到達的目標又是高一層次的參照點,于是概念化過程生成的一系列參照點便構成了參照點鏈。(Pchains of reference point.Langacker 1999:364)對世界的認識也就在參照點鏈的延伸和演變中不斷加深、擴展。
Langacker指出:認知參照點對于語言和認知建構都是根本的。(Reference points are fundamental to both linguistic and cognitive organization. Langacker,1993:171)“認知參照點能力”(reference point ability)或“認知參照點模型”普遍存在于語言現(xiàn)象和各種認知活動之中,表現(xiàn)的是人的一種認知策略或認知模式。認知參照點現(xiàn)象不僅僅存在于視覺感官,其實人通過不同的感官知覺世界時,每一種感官都有自己的參照點。如當我們聽到一個聲音,第一個反應便是調(diào)取記憶里曾經(jīng)聽到過的聲音(聽覺感官參照點)與之比較,然后判斷是什么聲響。這個比較—判斷—識別的過程,就是從參照點到目標的過程。認識世界的過程就是以長時記憶里的“過去經(jīng)驗與知識”為參照點,對新信息進行加工的知識系統(tǒng)的建構過程。
二語習得者一般已經(jīng)具有用母語建構起來的一套較完備的知識體系,二語習得過程就是參照母語規(guī)則創(chuàng)建二語結構的過程。
認知參照點理論與記憶加工理論中的匹配理論相吻合。我們對短時記憶的信息編碼時,要調(diào)用長時記憶里的已有知識匹配。短時記憶編碼與認知主體的知識經(jīng)驗密切相關。(編碼)策略的選擇離不開主體的知識經(jīng)驗。主體的知識經(jīng)驗越豐富,相應的編碼策略的選擇就越有利于高水平的編碼(轉(zhuǎn)引自楊治良等,1999:51)。
然而在利用已有知識的同時也會受到它的干擾,這就是“前攝抑制”(proactive interference)。Troike說:“二語習得的初期,習得者已經(jīng)具有母語能力、世界知識和業(yè)已建立的互動技能等資源(resources),它們既是可資利用的資源,也有可能是障礙。(which can be both an asset and an impediment. Troike,2008:18)也就是說已有的母語知識是一把雙刃劍,這就是在二語習得中既可產(chǎn)生正遷移又會產(chǎn)生負遷移的原因。
Ellis(1994)把正遷移叫做“方便效應”(facilitative effect)。他援引 Gass(1979,1983)所做實驗,證明方便效應的存在。Gass的實驗材料是關系從句,受試是母語分別為波斯語、阿拉伯語、法語和意大利語的英語學習者。她將受試分為兩組,一組為波斯語和阿拉伯語,這兩種語言的關系從句中保留被關系代詞所照應的先行詞。另一組是法語和意大利語,這兩種語言不能保留先行詞。實驗結果是,第一組受試者很容易接受下面的英語句子,The woman that I gave a book to her is my sister.而第二組則相反。因為法語和意大利語的關系從句與英語一樣,不能保留先行詞。很明顯,各被試組都是根據(jù)各自的母語來判斷句子的正誤的,或者換句話說,把各自的母語結構遷移到了目標語結構上。
學習中也會因母語干擾造成錯誤,這就是“負遷移”。如母語為德語的英語學習者,常把“我不去”說成I go not.因為德語的否定詞置于動詞之后,如Ich gehe nicht.
Schachter1974年的一則實驗則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反常的現(xiàn)象。就語言距離(差別)而言,漢語和日語與英語的距離比之波斯語和阿拉伯與英語的距離要大。但她發(fā)現(xiàn)母語為漢語和日語的英語學習者在關系從句上所犯的錯誤,比母語為波斯語和阿拉伯語的學習者要少。漢語和日語都是左分枝結構(left-branching),而波斯語和阿拉伯語和英語一樣是右分枝結構(right-branching)。按常理分析,中國和日本的學習者犯的錯誤應該多些。但結果卻相反,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Schachter推想,中國和日本的學習者認為英語的關系從句與母語相比差別大,學習(或操作)有困難,故有意回避,這就是母語遷移中的“回避”(Avoidance)策略。已有實驗結果支持了這個假設。(俞理明,2006:135)
二語習得中,母語遷移是不可避免的。我們不應該只注重語言異性所帶來的負遷移,也要注重由語言共性引起的正遷移。努力發(fā)現(xiàn)外語和漢語的同異,掌握它們的規(guī)律,積極主動地利用“正遷移效應”,克服學習中的障礙,加速學習進程,提高學習效果。
注 釋:
①這個觀點遭到許多,特別是狹義認知語言學者的反對。但是如果否定語言能力的存在,那么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語言如此復雜,為什么兒童能在短短幾年就能熟練掌握?因此有一個“語言機制”假設比沒有好。再者關于“語言能力”假設也遭到誤解,筆者擬撰文另加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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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燕廉奚)
On Native Language Transfer and Reference Points
SONG De-sheng1, SONG Xiao-xiao2
(1.Hu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Yueyang Hunan 414006; 2.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27;China)
Native language transfer is the essential issue in L2 acquisition study.But there is still no verdict on the study either in language output or in the data analysis. Language phenomenon is that of cognition.,and from the horizon of cognition,the exploration of mental mechanism of language is helpful to offering a coincident start point with cognitive universality on the deeper level.The reference point is the fundamental to language and the cognitive construction,and reference point ability exists broadly in cognitive activities which is the representention of cognitive strategy or model.The process of L2 learning is that in which learners start from their native language taken as the reference point and gradually reach the target language.
L2 acquisition;native language transfer; reference points; effect of positive transfer
H030
A
1673-2219(2010)11-0147-03
2010-09-01
宋德生(1955-),男,湖南永州人,湖南理工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認知語言學、語用學、語言哲學。宋瀟瀟(1980-),女,湖南永州人,浙江大學語言與認知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方向為語言認知與計算語用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