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菁

論程序公正與實體公正的關系

蘇雪菁

程序公正優(yōu)先觀和程序公正本位觀都片面強調了程序公正的作用。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緊密聯(lián)系，不可分割。在肯定程序公正的獨立價值的同時，不能忽視程序終究以實體為依托。在立法和司法中，應樹立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并重的理念。當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出現(xiàn)沖突時，要通過權衡各方面因素尋求一種利益的平衡，而不是簡單地擇一舍一。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實現(xiàn)司法的公正

司法公正；程序公正；實體公正；程序價值

公正是司法的根據(jù)，也是司法活動永恒追求的目標。司法公正包括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實體公正是指結果的公正，程序公正是指過程的公正。就刑事司法來說，實體公正是指通過訴訟過程而達到的案件處理結果的公平正義；程序公正是指司法過程要體現(xiàn)對人權的尊重和保障。長期以來，我國衡量司法公正的唯一標準就是審判結果是否實現(xiàn)了實體公正，只要實體公正，訴訟程序是否合法則顯得無關緊要。近些年來，學術界和司法實踐開始強調程序公正，這是值得肯定的好現(xiàn)象。但理論界出現(xiàn)的程序公正優(yōu)先論與程序公正本位論又顯得矯枉過正?，F(xiàn)代法治社會要求司法公正既要實現(xiàn)實體的公正，又要體現(xiàn)程序的正義，二者無輕重之分。只有樹立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并重的理念，才能真正實現(xiàn)司法的公正。

一、強調程序公正價值的兩種觀點評析

（一）程序公正本位觀

程序公正本位觀，認為司法活動所追求的主要目標是程序公正，程序公正的獨立性足以掩蓋實體公正。英國學者達夫就此做了詳盡地闡述。他指出，從某種意義上講，法律程序自身的公正性就意味著裁判結果的公正性?！霸趯徟谐绦蛑校词挂粋€無辜者被錯誤定罪，也只是一種行政錯誤上的犧牲者，但不是不正義。他有理由抱怨自己是不幸運的，他應該能夠安慰自己。因為這是一個在預防犯罪的成本—效率被正當化的體制中遭受的必要代價。如果審判程序是合理的，那么他就沒有遭受到不正義?！狈囱灾叭绻麑徟谐绦蚴遣豢煽康?，即使裁決在事實上是準確的，那么這個裁決結果也是不公正的。”［1］還有一些學者從實體公正很難把握這一角度出發(fā)，認為實體公正看不見，摸不著，是虛無的?！肮?、諾齊克等自由主義者甚至宣稱，程序正義是唯一可以衡量的和可堅持的正義，實質正義是虛妄的，而且顧及實質正義還可能破壞真正的平等和自由?！保?］程序公正本位觀認為，實體公正沒有客觀的標準來衡量，只能堅持程序公正來最大化的保障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皩徟薪Y果是否正確并不以某種外在的客觀的標準來加以衡量，而充實和重視程序本身以保證結果能夠得到接受是其共同的精神實質。按照羅爾斯的分類來說，這里的傾向就是純粹的程序正義。換言之，只要嚴格遵守正當程序，結果就被視為是合乎正義的?！保?］概言之，司法活動的公正，是程序的公正。

程序公正本位觀更多的看到了程序的可操作、易評價特點，認為程序公正是唯一值得堅持的正義，程序公正了結果就當然視為公正，實體公正是模糊的、不確定的，不存在衡量標準，只能通過程序來保證結果的公正。這種觀點將實體公正虛無化，并將其涵蓋于程序公正之下。實際上，程序公正是一種形式公正，實體公正是一種實質公正。過份抬高形式公正，只能產(chǎn)生進步的幻覺，而真正重要的實質公正有可能被漠視。

（二）程序公正優(yōu)先觀

作為審判活動的兩項重要價值目標，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在實現(xiàn)正義這一終極目標上具有一致性，但因二者價值目標的不同，又存在著難以抉擇的沖突。例如，非法獲取的證據(jù)是否允許采納？允許采納有利于案件真相的查明，但以犧牲程序的公正性作為代價；不允許采納，則保證了程序的公正性，但阻礙了事實真相的發(fā)現(xiàn)。

程序公正優(yōu)先觀承認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都是司法活動追求的目標，但在二者出現(xiàn)沖突時的價值取向上，主張應優(yōu)先實現(xiàn)程序公正。其理論依據(jù)概括如下：

第一，程序公正體現(xiàn)普遍正義，實體公正體現(xiàn)個別正義。當二者出現(xiàn)沖突時，應首先實現(xiàn)普遍正義。如有的學者說：“追求個案正義是有條件的，追求普遍正義是無條件的。換言之，只能通過普遍正義而不能拋棄普遍正義去追求個案正義。司法公正作為一種制度安排和有限的正義，允許在某些情況下犧牲個案正義，卻禁止犧牲普遍正義?！保?］

第二，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具有相對性和不確定性，而程序公正由于程序本身的特點而具有確定性、直觀性。因此，當二者出現(xiàn)沖突時，只能把有限的司法資源用于“看得見的正義”上?！叭绻匀环艞壃F(xiàn)實的程序公正的目標，而致力于虛無飄渺的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不但是資源的浪費，而且會導致司法裁判的結果面臨來自當事人以及社會公眾的正當性質疑，這顯然是不符合訴訟機制解決糾紛這一根本目的?！保?］

第三，從放縱罪犯與冤枉好人的角度看，程序公正與實體公正發(fā)生沖突時，保證程序公正可能放縱罪犯，而追求實體公正、懲罰犯罪則可能冤枉無辜，在這種情況下，是“寧枉勿縱”，還是“寧縱勿枉”？“冤枉一個好人的后果可能要比放縱一個壞人的后果更為嚴重。只因為，公民對法律的信任度關系到一種法律制度的穩(wěn)定性，就放縱與冤枉而言，放縱只是能力所限或疏忽，而冤枉則為過、為越?！保?］據(jù)此，二者沖突時應程序公正優(yōu)先。

程序公正優(yōu)先觀肯定了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都是現(xiàn)代司法追求的目標，但在二者出現(xiàn)沖突時，認為應當優(yōu)先實現(xiàn)具有普遍性、確定性強的程序正義。另外，從冤枉無辜比放縱罪犯更不可取的角度出發(fā)，認為程序公正優(yōu)先實現(xiàn)是合理的沖突解決方案。在該觀點下，一旦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出現(xiàn)沖突，就絕對地優(yōu)先實現(xiàn)程序公正而全然不考慮具體情況。這顯然是不合理的，畢竟案件紛繁復雜，程序瑕疵有大有小，一律優(yōu)先考慮程序公正是很難讓人接受的。以“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為例，如果我們確立了程序公正優(yōu)先的理念，則意味著非法獲得的證據(jù)是絕對要排除的。而實際上，不加考慮地絕對排除非法證據(jù)的做法在各國實踐中是很罕見的，即使持程序公正至上觀的美國都沒有采取如此絕對的做法。

二、對程序價值的分析

以上兩種觀點實際上都是將程序的價值夸大了，對程序的價值應有一個合理的定位。首先，程序公正的價值在于保障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毋庸置疑，程序最初就是為實現(xiàn)實體而設計的，程序首要的功能是服務功能。其次，程序還有其獨立的價值，即程序公正本身直接體現(xiàn)出來的民主、法治、人權和文明的精神，它本身就是社會正義的組成部分［7］。現(xiàn)代法治國家衡量司法是否文明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看程序是否公正。人們也往往通過程序來了解司法，感知司法和法治。另外，程序的公正使判決具有正當性和合理性，增加司法的權威，也有利于人們接受最后的裁判結果。

在現(xiàn)代法治國家，程序公正對司法文明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程序的價值應當肯定，但同時應看到，程序終究以實體為依托。訴訟程序的啟動以及訴訟的最終目標都是要實現(xiàn)實體結果的公正，純粹為程序而走程序的情況在實踐中是不存在的。當然，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離不開程序，“徒法不足以自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概言之，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緊密聯(lián)系，不可分割。沒有程序，實體就不能成為現(xiàn)實；而脫離實體，程序也就沒有運作的理由。但在理論研究上，將司法公正劃分為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是很有意義的。因為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屬于兩個不同的范疇，二者有著各自獨立的內涵和衡量標準。程序公正因程序本身的形式性、剛性特點而具有確定的內涵和直觀的標準，而實體公正因案件事實的不可回溯性和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等，在發(fā)現(xiàn)事實真相上具有不確定性。這在理論界無爭議。但是，實體公正在實現(xiàn)上具有難度，并不能推出應當優(yōu)先實現(xiàn)確定性強的程序公正，相反，如果確立了程序公正優(yōu)先理念，則將會弱化人們對實體公正的精神追求。在司法實踐中，樹立實體公正的內心信念對公正目標的實現(xiàn)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正如有的學者所說：“客觀真實作為刑事訴訟的基本主張，強調的是務必發(fā)現(xiàn)案件的真相，它要喚起的是人們尋求事實真相的內心驅動力，想要祛除的是在尋求事實真相中的懈怠情緒，避免案件含糊了結。”［8］一個法官只有內心具有了追尋客觀真實的態(tài)度，才能最大限度地作出公正的判決。因此，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作為司法活動追求的兩項重要價值目標，有著不同的價值追求，卻無輕重之分，在價值理念上，我們不能忽視任何一個。當二者發(fā)生沖突，我們不能絕對地擇一舍一，只能綜合考慮各方面的因素來平衡二者的利益。就像戴維·米勒所說：“在有些情形中，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是沖突的，至于那時會產(chǎn)生什么后果，就是一個判斷問題。但并沒有什么理由非得在兩種公平之間制造出孤注一擲的選擇?！保?］

三、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應并重

刑事案件往往復雜重大，在司法活動中，我們不能用簡單的誰優(yōu)誰劣、誰先誰后來解決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之間的沖突。況且，在現(xiàn)代法治社會，我們永遠也評不出誰優(yōu)誰劣。最科學、最合理的做法是二者并重。并重是一種理念，是一種同等重視的態(tài)度，在實踐中體現(xiàn)為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權衡各方面的因素，最終尋求一種利益的平衡。對沖突的解決一定是反復權衡的結果，而不是簡單的程序優(yōu)先或實體優(yōu)先。戈爾丁說過“理想的正義是形式要素和實體要素之和”［10］，理想的司法公正應是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的完美結合。不能完美結合時，只能在個案中反復權衡。

從世界發(fā)達國家的立法和司法實踐看，在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沖突的問題上，大多數(shù)國家都強調利益權衡觀點。以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為例，英國法律雖然確立了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但非法獲取的證據(jù)并不當然被排除。法官需要權衡采納證據(jù)是否對訴訟的公正性造成不利的影響，如果沒有造成不利影響，即使取證程序違法，該證據(jù)仍然會被采納。德國在此問題上也持權衡理論，盡量在保護被告人權利與有效地執(zhí)行法律之間進行平衡。在實行嚴格的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的美國，也迫于國內反對的聲音以及居高不下的犯罪率，不得不對該規(guī)則作出一定的調整，慢慢接受了利益權衡的觀點?？梢?，在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的沖突上，權衡各方利益是最合理的做法。

總之，在立法和司法中必須形成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并重、平衡的理念，才能真正實現(xiàn)司法的公正。但鑒于我國刑事司法實踐中有“重實體、輕程序”的傳統(tǒng)，應在司法實踐中強調程序公正的重要性，以加大人權保障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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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15

A

1673-1999（2010）15-0045-03

蘇雪菁（1978-），女，陜西渭南人，西南交通大學（四川成都610031）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碩士研究生，西藏大學政法學院法學系教師，研究方向訴訟法學。

2010-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