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寶島一村》的偉大之處,在于它超越了地域和沖突,回歸到人性最本質(zhì)的真善美。眷村人來自天南地北,口音繁雜,甚至有完全聽不懂的,但大家在神侃中、拌嘴中、打鬧中、相愛中和睦相處著。
《寶島一村》又回來了。這部被稱之為臺灣版《茶館》的舞臺劇巨作已經(jīng)在海峽兩岸巡演了80多場,講述國民黨百萬軍隊(duì)及家屬撤退到臺灣后,在眷村這一環(huán)境里的種種生活狀況。作為一幅宏大的歷史卷軸,該劇時間跨度近60年,以王偉忠的故事為雛形,講法卻是典型的賴聲川式,從三戶人家兩代人散射出去,卷起時代的風(fēng)云變幻,為第一代臺灣“外省人”立傳。
“我想幫父輩告訴大家,他們1949年到臺灣之后的生活也是很苦的,決不是想象中的很優(yōu)越,在他們的心里,永遠(yuǎn)是回不了家的感覺。”作為眷村的第二代及劇中主演,臺灣著名演員屈中恒特意趕來為11月17日在上海東方藝術(shù)中心的演出造勢。據(jù)介紹,劇中幾乎所有飾演“眷村一代”的演員,現(xiàn)實(shí)生活中都是“眷村二代”。他們在眷村出生、長大,他們有眷村的背景和真實(shí)感受。
賴聲川與王偉忠籌備《寶島一村》用了兩三年時間,認(rèn)為最大的難度在于將幾百個眷村故事“濃縮”在一個劇目中。劇組第一次連排時,用了四個多小時,最終刪減后還是超過三個小時??催^此劇的觀眾或許會感到不理解,為何《寶島一村》中“很多都是片段表演”,對此,屈中恒解釋:“現(xiàn)在,眷村在我們腦海里,就是片段的?!?/p>
父輩故事
在屈中恒的記憶里,小時候的眷村生活是“蠻開心”的,雖然父親只是普通士官,卻意外分到了三居室,還有前后小院。每個村子都有棵“眷村樹”,有個操場用來集會。小孩子們就聚在一起玩鬧、淘氣。趁著家長睡午覺之際溜出去到廣場上打棒球,由于沒有裁判,最后的結(jié)果一定是一場打架。在那個時候,鄰里關(guān)系親密無間,“我媽來不及回家做飯也不要緊,我就去隔壁吃。當(dāng)然,也有壞處,誰家的孩子被父母打了,馬上整個村子都知道了,因?yàn)楦粢魧?shí)在太差了?!?/p>
往昔的歲月總是在失去時才變得美好。歲月荏苒,當(dāng)屈中恒早年所住的眷村面臨拆遷時,一開始大家的心情還是很高興的,就盼著趕快拆,趕快蓋新公寓??墒恰耙坏┥狭四昙o(jì),才會想父母的生活”,他才開始慢慢體會到父輩們心里那種酸澀感和生活中的悲苦,甚至十分懊悔2005年給眷村遺址上新建的新樓盤做廣告代言。
如今,彌補(bǔ)過錯的機(jī)會終于來了。屈中恒得以有緣在舞臺上演出屬于父輩們的故事,而值得慶幸的是,不少父輩們依然健在。臺下人看著臺上人演繹自己的故事,這種今夕何夕的感覺任誰也會動容。在排練階段,屈中恒曾提前給父親描述了劇中的一個片段——“回鄉(xiāng)”,當(dāng)失散多年的兒子回到故鄉(xiāng)老母親的面前,母親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問了一句“你買的東西呢?”原來,當(dāng)年兒子撒謊出去買東西,一下子幾十年就再也沒回過家……聽罷這個故事,屈中恒的父親頓時老淚縱橫了起來。
事實(shí)上,該劇在臺灣演出時,很多觀眾都是白發(fā)蒼蒼的眷村人,看著三個小時的戲劇演繹著自己曾經(jīng)最為熟悉的歲月,謝幕時,有的老人艱難地?fù)沃眢w站起來拼命鼓掌,有的老人哭得不能自已,連連說著“你們這是在演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即使是絲毫不了解眷村的內(nèi)地觀眾,也很是熱情,“他們幾乎都前傾著身體看每一場戲,那種期待與投入真的讓我們很感動……”
“《寶島一村》的偉大之處,在于它超越了地域和沖突,回歸到人性最本質(zhì)的真善美。眷村人來自天南地北,口音繁雜,甚至有完全聽不懂的,但大家在神侃中、拌嘴中、打鬧中、相愛中和睦相處著?!睋?jù)屈中恒介紹,《寶島一村》中使用了大量方言,有的甚至讓人聽不出是哪個省的口音。屈中恒認(rèn)為,這才是眷村最真實(shí)的寫照。
除了歷史的沉淀,滲透全劇的關(guān)鍵就是一個“家”字。戲開場不久,大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飯,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靠一種互助精神維系著長長久久的動人情誼。這群來自大陸的人們,總是覺得隨時可以回到老家,結(jié)果卻老也回不去,當(dāng)一切希望變成了既定事實(shí),最終只能扎根臺灣,看著一代代后人融入這片土地。屈中恒在劇中扮演的老趙,是眷村中的老好人,經(jīng)常代表“外省人”到村外與臺灣本地人溝通。最后,辛苦了一輩子的老趙死在了眷村,雖然他沒有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可所有眷村的鄰居都來給老人鞠躬獻(xiàn)花。“每次演這段戲的時候我就在后臺看著,看著大家給老趙的相片獻(xiàn)花,自己也會被感動起來。然后,帶著飽滿的情緒,去演出最后一段的獨(dú)白?!?/p>
盡管擔(dān)心年邁的父親在精神上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可是屈中恒還是自己買票請全家人看了這個戲。最后,他的父親只是說:“好,好,好。”談及此,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明白。父親很高興我演了他的一生。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們的人生其實(shí)已快走完……而我們,依然是‘新臺灣人。雖然,我祖籍山東,但是面對山東人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對我們的口音哈哈大笑……”
血脈相連
《新民周刊》:您在劇中飾演的老實(shí)人“老趙”的原型是誰??
屈中恒:“老趙”的原型最初是偉忠哥的爸爸,畢竟整個《寶島一村》的雛形就是偉忠哥和賴?yán)蠋熈某鰜淼摹N以谘莸臅r候并沒有接觸過偉忠哥的爸爸,所以基本上我是照著我父親的樣子去“描摹”。應(yīng)該說,這一輩的“眷村”父親身上有許多相似的特質(zhì)?;旧隙际钦敝液竦娜?樂于助人,隱忍。我父親就是“老趙”那樣的,“溫吞水”的脾氣,當(dāng)然偶爾也會著急發(fā)火,尤其在教育子女的問題上。
《新民周刊》:《寶島一村》可以涵蓋“眷村文化”的全部么?
屈中恒:全部談不上,但基本都是留下歲月的影子,只是用了很多屬于賴聲川老師、屬于“表演工作坊”的特別的藝術(shù)手法。比如“打架”、“偷看洗澡”、“鄰里孩子偷著戀愛”的情節(jié),每個眷村都有發(fā)生,但在《寶島一村》的處理上,往往笑聲中含著眼淚,夸張里帶著真實(shí)。
《新民周刊》:出演《寶島一村》對您而言有何意義?
屈中恒:它對我的意義是非凡的,不僅僅加強(qiáng)了我的表演功力,更重要的是,能在臺上把眷村的故事演出來,充實(shí)了我的整個人生,也對父輩們有了一個交代!
《新民周刊》:演了將近80場的《寶島一村》,會不會有疲倦感?如何以最好的狀態(tài)呈現(xiàn)給上海的觀眾?
屈中恒:當(dāng)然有,這是一個非常耗費(fèi)人感情和體力的演出,每次都要經(jīng)歷跌宕起伏的情感。演到60場的時候,我遭遇過瓶頸。尤其是在臺灣地區(qū)的那幾場演出,自己都覺得很干巴巴,沒感情。不過很幸運(yùn),那時我遇到了前輩金士杰,他是《暗戀桃花源》第一代“江濱柳”,他回答我:“即使你沒有狀態(tài),也要盡量放感情進(jìn)去!”這是一個非常高的境界,在于分寸的把握。舞臺表演很講究真實(shí)性,如果沒有真實(shí)情感,很難觸動觀眾。在狀態(tài)出不來的時候,怎樣表現(xiàn)得盡可能真實(shí),考驗(yàn)的就是演員的功力。
《新民周刊》:對于《寶島一村》在大陸的紅火。您有著怎樣的感受?
屈中恒:我記得很清楚,大陸首站廣州演出的時候,我們跟著賴導(dǎo)一起緊張,尤其是開場前賴導(dǎo)不斷地在側(cè)臺安慰我們,說不要緊張、不要緊張,說得自己臉都歪了,我們都覺得他這是在對自己說的,因?yàn)樗任覀冋l都緊張。開場后,演了十分鐘,臺下鴉雀無聲,沒有任何應(yīng)該有的反應(yīng),我們也急了,想完了完了,看來失敗了。但沒想到過了二十多分鐘,上來一個講閩南話的演員,講一大串誰也聽不懂的怪話,觀眾這下子有反應(yīng)了,之后幾乎每次暗場都掌聲如雷。這下我們才總算定心。
我原本以為對于那批“被遺忘”的眷村人,大陸同胞可能并不一定有興趣了解他們的“下文”,但在這里巡演時,臺下觀眾那種仰著臉急切渴望了解的姿態(tài),讓我明白他們真的是非常想了解這些眷村的故事,這深深震撼了我。那些同喜同悲的動容的表情,讓我深切感受到什么叫血脈相連!我想,這就是《寶島一村》的價值所在。